第5章 储君
偏殿内议论纷纷,文浩然必须要拔高了嗓门才能将议论声压住,好在群臣发现他在说话,自动停下了议论。
“吴大人说得在理。但是诸位请想,大行皇帝龙驭宾天之时,各位宗室在紫云台祭天,沈丞相卧病在床,大行皇帝如何召集?”
原来是这么回事。席如织看着下面群臣的反应,宗室都在祭天?沈丞相还病了?两件事凑在一起,巧合得让人难免不多想啊。
水明庭始终低垂着头,只是用眼角余光去看旁边坐着的襄国公水澄海。
这位水家家主早早就做了准备。元康帝病危,所有宗室去了远离皇宫的紫云台祭天。一连三天,还说彰显虔诚。这是笃定了元康帝活不过那三天,让元康帝想立遗诏都找不到人见证。
沈丞相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平日里身体还算硬朗,偏偏就在元康帝驾崩前两天突然闹肚子,一番折腾下来根本下不了床。
原来这就是水澄海做的后手打算。如果这样元康帝还留了遗诏,只要质疑遗诏是假的,那么无论遗诏上立谁为新君,都不作数。他是要让元康帝死后都魂灵不安啊!
素白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因为用力微微发白。水明庭看着下面争论的诸位大臣,元康帝尸骨未寒,这群自诩忠贞的大臣就开始翻脸,这国家,已经不堪至此了吗?
群臣反对之声四起,且明显占多数。人群中也有人坚称遗诏是真的,但因遗诏不合规矩,礼法上站不住脚,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
人群中,太后的亲弟弟许言吾想要说话,被太后的眼神阻止了。这个时候许家人跳出来,马上就会有人质疑立席如织为帝的用心,认为是太后要专权。
争吵中,有人望向席如织,想知道这位名义上的新君人选会有什么反应。席如织只是看着,稚嫩的脸上虽然没有畏惧,却有些无措,显然是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场面。
“够了!”终于,太后一声喝,群臣噤声。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太后怒道,“诸位都是朝廷重臣,难道连体面都不顾了吗?”
群臣俯身,“微臣失仪,请太后恕罪。”
太后摆手,“哀家知道诸位大人都是为了朝廷社稷着想。遗诏有哀家和皇后见证,确是大行皇帝临终前口述,亲自用玺。”
群臣听她这么一说,又有人想要张口反驳,被太后锐利的目光制止了。
“哀家知道这于礼不合,但事急从权,难道要大行皇帝撑着一口气等宗室祭天完毕,沈丞相痊愈吗?”
她这句话语气极重,群臣跪拜,“太后息怒。”
“哀家自然息怒,否则还能如何?”
太后缓了语气,“遗诏是真的,你们不信。罢了,那诸位大人,谁来证明这遗诏是假的呢?”太后的目光锐利,利剑一般要在下面的朝臣身上刺出个窟窿似的。
这……如何证明?谁敢证明?
此言一出,席如织不得不佩服,亲娘在后宫生活这么久,果然厉害!
不能验真,那么就来证伪。若是也不能,那这道遗诏会怎么样?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一旁的水澄海,水澄海无奈摇头,这一招他真没有想到。
“太后,姑且算遗诏是真。但我朝从来没有女子为帝,且淑仪长公主年纪尚轻,亦不曾作为储君培养。诸位大人也是为了社稷安危着想,并无不臣之心。”这话已经退了一步。
太后叹气,“襄国公说的是。淑仪确实不曾学为君之道,但是大行皇帝的意思,哀家不好不听。”
别问,问就是大行皇帝的意思。有本事你下去和元康帝理论。
水澄海点头,“大行皇帝的意思老臣自然遵从。老臣想,各位大人也必然遵从,对吧?”
群臣一见风向有变,立刻陪着笑脸附和。
“只是淑仪长公主还需学习为君之道,依老臣的意思,长公主不宜立刻继位。”图穷匕见,这才是水澄海的目的。
既然不能以假遗诏剥夺席如织继位的可能,那么就先退一步,阻止席如织立即继位,将事情缓下来,无论如何,目前的优势还在他的手里。只要席如织还不是皇帝,他就能让这个储君永远都是储君。
太后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襄国公说的是。淑仪确实还需要多学点东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不可怠惰。”
水澄海刚要张嘴,一直在旁边休息的沈丞相起身道:“微臣恳请太后垂帘,直到储君亲政。”
竟然被沈青竹抢了话,水澄海有些不爽。沈青竹从来都不是他的人,要不然也不用让他拉肚子这么久。
就算沈青竹说了话,按照惯例,太后至少要请辞三次,群臣再三劝谏,太后无奈接受,这才是正常的戏码。
谁知道太后虽露出一脸无奈,却立刻就答应了。
“既然沈丞相如此说,哀家就勉为其难,代储君处理国政。”太后拉着席如织的手,满脸慈爱,“淑仪,如今你可是储君了,要跟着太傅们好好学,早日亲政,也能让哀家享享清福,知道吗?”
“母后,儿臣明白。”
至此,尘埃落定,席如织以储君身份入修德殿跟太傅们学习为君之道。朝政上,她有知情权,没有决策权,基本就是个看客。
席如织明白,这是双方妥协的结果,也是目前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群臣散去,夜已深。
水明庭跪在梓宫前,亲手烧着纸钱。
有人打开殿门,风吹进,卷起铜盆中的灰烬,打了个转儿,又重新落回到铜盆之中。就如同某些人的命运,以为乘风借力有了转机,其实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身上的牢笼。
“明姐姐,夜深了,回宫休息吧。今夜我陪着皇兄。”席如织的声音清清冷冷,却还带着少女的软糯,有一种矛盾的吸引力,让人沉迷。
“不必了,你一路赶回来辛苦,应该好好休息。本宫……”水明庭抬眸,看着上方灵位,“本宫也想多陪陪他。”
席如织不再劝,也没走,就这样陪着水明庭跪着,一同烧纸钱。
“皇兄曾经对我说,他不想纳后宫的。”席如织没有转头,眼睛盯着铜盆里的火苗,一丝一丝将黄表纸烧尽。
元康帝体弱,根本不能行房。纳后宫是害了那些无辜的女子,他不想。
“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入宫四年,水明庭依旧是处子之身,委屈吗?并不。元康帝待她极好,就像对待席如织一样。
席如织扭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烧纸。她明白水明庭的意思,自己已经是储君,一样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这是成为皇帝的代价。
“我若继位怎么办?”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水明庭一时间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若继位,皇后怎么选?”席如织竟然笑出来,有些挑衅,“水家送男子还是女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
乐水历史上没有女皇帝,自然也没人知道女帝的皇后该是男还是女。但是无论是男是女,必须姓水。
水明庭无奈,“水家会解决这个问题。”这不是她要考虑的。
“不好说。”席如织拿起铁筷子捅铜盆里没有燃尽的纸,火一下起来了。
水明庭身子微微后倾,试图避开陡然升高的温度。面前却出现白色的流云广袖,席如织伸出一条手臂挡在她面前,替她遮着火星。
“多谢。”水明庭永远是端庄守礼的。
席如织收回手臂,嫌弃地看着广袖,“我已经穿不惯这样的衣服,书院的衣服才舒服,紧衣窄袖,方便好多。”
书院十年,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淑仪,如果大行皇帝还在,你对将来的打算是什么?”
席如织站起身,揉揉跪疼的膝盖。此刻大殿无人,她绕着梓宫走了两圈,“我打算留在书院。好多师姐都留下来,热热闹闹的,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更适合我。”
她是个头脑冷静且清楚的,明白了朝局,也知道原本的打算已经成了一个美丽的梦。
“皇兄。”她拍拍元康帝的梓宫,吓了水明庭一跳。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明姐姐的。”她突然趴在梓宫上,声音低了下去,絮絮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夜深人静,只有席如织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
元康帝的葬礼结束了,梓宫送入皇陵,入土为安。皇后水明庭上尊号“延平”,称“延平皇后”。迁居皇宫西隅庆安宫。元康帝的其他妃嫔也迁居在庆安宫附近的几座宫室中。
作为储君,席如织应该住进皇帝的寝宫长宁宫。但是有大臣上书,称席如织没有登基,不宜入住长宁宫。
太后和席如织都明白这是有人故意刁难,对方不仅不想让她现在入住长宁宫,甚至想她永远都住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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