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宣城17酒楼听曲
李椒兰露出狡黠的笑,轻挽着腿脚不便的任绯菱踏进门槛,上楼,走进二楼一间早就订好的雅间。
那雅间有布置得极其风雅,袅袅熏香中,彩帷飘动,珠帘半卷,在漆红雅致的八角餐桌旁,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戏台,被屏风半掩着。看来这地方是连吃饭带曲舞,附庸风雅,奢靡全套了。
任绯菱入席后,慨叹道,“果然,大小姐找我吃饭,不会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李椒兰倒是不着急进入正题。她将这间酒楼的招牌菜和特色介绍一遍,等小二把席面摆全了,给两人斟上酒,道,“生意场便是如此,先吃好喝好玩好,情绪到位了,事情也就好谈了。”她留意到任绯菱并未动筷,想起她手伤不便,便夹起一筷子珍馐送到她嘴边。
任绯菱脸色微红,推拒道,“不必如此,我有此物。”她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制物件,套在食指和中指上。指环内侧负有夹槽,可以分别固定住两只筷子,弹簧和铰链连接着夹槽,其上伸出一个旋钮,可以通过拇指按压旋钮调整筷子的角度。任绯菱演示了一下,在这个工具的辅助下,她能够如常使用筷子,并且在远处看来她用筷的手法完全无异,仅仅是戴了两个指环而已。
李椒兰赞叹了一番工具精妙,问道,“有此好物,怎昨日晚宴不见妹妹用呢?难道是为了在石大夫面前展现柔弱的一面?”
“姐姐说笑了……”任绯菱惭愧道,“正是因为昨日出丑,今天上午才赶紧去铁匠铺做了一个。其实本来我就想做这么个东西,但一路上都吃干粮,用不上筷子,便一直耽搁着。今天和铁匠师傅说了说,他给了一些改进的主意,然后我们用现成的零件稍微矬了一下,就做出来了。虽然粗糙,但还算可用。”
“原来如此,妹妹真是心灵手巧。”李椒兰慢慢悠悠地品了口酒,似乎结束了这个话题。
任绯菱见李椒兰不感兴趣,便将到嘴边的设计思路,工艺流程和改进方案都咽进了肚子里。
“你这个性子……”李椒兰放下了酒杯,看着任绯菱,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靠自己,会过得很累的。有时候适当利用一下旁人,给旁人一点表现的机会,不是也挺好的吗?”
任绯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
李椒兰笑了笑,道,“那便不明白吧。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妹妹这样别具一格,也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知道以妹妹的性格,是否会喜欢这支曲子?”她拍拍手,屏风后出现乐师,跪坐下抚琴。
一曲凄怆婉转的曲子随着微风和帘幕,摇摇摆摆萦绕在房中。任绯菱虽然全然不懂,但她能感受到这曲子,诉说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李椒兰介绍道,“此曲名为长夜歌,讲的是前朝黎皇后母子复仇的故事。黎皇后被徐氏宠妃陷害,被皇帝下令赐死,她千辛万苦逃脱后生下皇子,并一人将孩子养大。长大后的皇子,在母亲仇恨的灌输下,成为了一把锋利的剑。他先后夺取了四个藩王的实力,领三十万兵马一路杀到皇宫。拿下皇宫后,皇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回他的母亲。黎皇后杀了老皇帝和当年陷害她的妃子,大仇得报,然后心满意足地自尽了。留下他的儿子,抱着母亲的尸体,独自坐在龙椅上哭泣。这时太阳升起了,长夜过去,故事也结束了。”
“这听上去是个悲剧……”任绯菱感慨到。
“不错,正是个悲剧。”李椒兰道。
“为什么不换个欢快点的曲子?”任绯菱问。
李椒兰悠然啜了一口酒,道,“我喜欢悲剧,它让我感觉真实。所以我也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悲剧感,同样让我感觉真实。”
“我没有什么悲剧的。”任绯菱平静地道,“我只是个运气不太好的普通人罢了。”
“妹妹为了你们门派的名誉,顶了莫须有的罪责,被迫和师父单挑。最后落了一身的伤,被赶出门派,四处流浪。如果这样也算普通,那这世间果真没几个故事能称为悲剧了。”李椒兰说着,为任绯菱斟上酒。
两人碰饮了一盅,放下酒盏,任绯菱道,“姐姐对我的事知道很清楚,没错就是那么回事。但其实只要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可难过的。当时的情况……说是被迫未免矫情,有些是情势推到了那个份上,有些是我自己的选择。门派的名誉关乎所有人,我的前途只关乎我自己。况且……我又不是掌门的亲生孩子,他凭什么会选择舍弃门派名誉,而选择我呢?我能做的就是在他说出口之前,自己先选择滚蛋。”任绯菱自嘲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又自斟了一杯,仰头灌下。“师父师娘帮我找了大夫,也给了我盘缠,他们都没有对不起我。所以我真的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你的那个未婚夫呢?听说掌门的儿子,本来是要娶你的。”李椒兰侧撑着头问。
“他……”任绯菱转着手中的酒杯,良久开口道,“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能我走了,他会长大一点吧。”
李椒兰看着任绯菱,轻轻笑着,缓缓道,“你知道吗,你一直在努力帮他们找借口。你原本,把他们当成家人看待的吧,所以才甘愿为了他们的脸面,而自毁前程。可是你的牺牲,却没有换来同等的对待,你在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恨他们。可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你自己……”
任绯菱拍桌怒起,双目圆瞪,但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憋屈地喘了几口气,又坐了回去。她看了李椒兰一眼,她在李椒兰眼中看到了探究和喜悦,而不是悲伤和怜悯。她突然明白了,这世上有的人会因别人的悲惨而痛心,也有人会因别人的悲惨而快乐。如果石无医是前一种,那么李椒兰就是后一种。
任绯菱突然觉得心里发毛,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用不带感情的口吻道,“反正已经无法改变,记得点别人的好,大家都会过得舒服些。”
李椒兰的笑容更深,眼底溢着奇异的兴奋,道,“你会这么宽容,是因为你只能这么宽容,现在的你,没有复仇的资本。如果你拥有足够的能耐,你有能力让那些曾经舍弃你的人,遍尝你所经历的痛苦,亲手撕毁他们最看中的名誉,让他们后悔自己的当时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不论有多悔恨,也只能在悲惨里挣扎。想想看,那将会是多么的爽快?”
李椒兰语言和表情中透露的极端和锋利,从她柔善的外表下戳刺上来。所有的宽容在这戳刺面前,都仿佛变成了纸糊的伪善。任绯菱没有被戳破,她还是坚定的。尽管语锋划下的血痕,泛着诱人的红光。
任绯菱正色道,“你错了,复仇并不会让我畅快。因为那会是对过去的我,最大的侮辱。”
“侮辱?你说复仇是侮辱?哈哈哈哈……”李椒兰莫名大笑了起来,笑到眼角流出泪水,并因岔气而疯狂咳嗽。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拍着胸口顺气,过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沙哑地道,“好吧,那就看看,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复仇还是不是侮辱,背叛还能不能原谅。”
“哎,你……”任绯菱看着李椒兰这些剧烈而反常的举动,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她给李椒兰倒了杯热茶,端给她喝了,才柔声道,“李姑娘,我以为你是个理性的人……”
李椒兰淡淡地摇头,“不,我从来就不是个理性的人。”她放下茶杯,眸中柔波微转,对上任绯菱一双清澈的眼,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你看,我们是一样的。”明亮的眼眸闪着希冀的光芒。
任绯菱垂下眼,躲开这光芒。她覆上下李椒兰的手,将其拉开脸颊,缓缓转扣在桌面上。她始终低头盯着桌面,深呼吸了数下,平息胸膛的起伏,然后抬头,郑重注视着李椒兰,字正腔圆地道,“我想,我们是不一样的,也不会一样。我欠了你的情,所以来帮你的忙,仅此而已。”
李椒兰凑近了一点,几乎贴着面对任绯菱,呢喃一般地道,“可你也要明白,我并不在乎你欠的那点情,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找到任何人来帮我。可我仍希望那个人是你,这是因为……我喜欢你。”
任绯菱倏然站起,逃跑一样地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身后传来李椒兰的声音。
“去找唐淝吧,就是昨夜被你们关在猪圈的少年,和他一起去刘氏商会拿我要的东西。具体方案,刀一路会告诉你。”
“知道了。”任绯菱努力用平稳的气息,吐出让这三个字,然后不顾腿伤,用轻功直接从走廊窗户跳离了这家酒楼。
任绯菱走后,弹琴的琴师从屏风后走出,素衣白裳,正是范文。
“似乎还挺顺利?”范文挑帘问。
李椒兰叹口气,回笑道,“是啊,本来指望石无医,没想到我亲自上效果更好。”
范文边整理琴边道,“你让我奏这曲长夜歌,我还以为,你准备用夫人的故事煽情。”
李椒兰道,“喏,你看,这就是和女孩子讲话的好处了。话不需要讲出来,情绪到了,她就懂了。”
范文评价了一个字,“玄。”
“确实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李椒兰双手捧着任绯菱倒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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