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晨，李婶拿着衣服在门外敲门，“水妞儿，起床了没有？”房间的人迷糊地应了一声后，李婶拿钥匙开门进去，催促道，“先生叫我把衣服拿来给你，你快点换上，收拾收拾，马上要出发了。”
宋井桐从被窝里面伸出头来，看了一眼李婶捧着的衣服，烦闷地钻了回去。藕粉色丝质公主风长裙，腰间镶嵌淡色绣花细腰带，一看，就是小女孩才有的打扮，宋井桐一点儿也不喜欢。宋惜日老这样，总按自己的心意来打扮她，从来不问问她到底喜不喜欢。
“怎么又钻回去了？快点起来啊，先生等了很久了。”李婶撩开被子的一角，准备拖宋井桐起床。
宋井桐起身，那件藕粉色的衣服又很煞风景地落入眼中，眉头一皱，“李婶，你出去吧，我弄好了下去。”
“行，动作快一点，先生在楼下等着你呢。”
点头，往洗浴间走。洗漱完毕，宋井桐故意洗了个澡以此耗时间，洗完澡后化了个淡淡的妆容，基本上看不出。磨蹭了好一会，才走到试衣镜前，认命地拿起那件极为嫌弃的衣服穿上，配上一双白色鞋。
宋井桐站镜子前，看着镜中的人，觉得不可置信。藕粉色衣服更衬得她皮肤水嫩能掐出水来，绣花细腰带完美的贴合她纤细的腰肢，穿出了小女孩的清纯和大女生的风骨，美得不可方物。在这瞬间，抛开所有的抵抗，客观来说，宋井桐对宋惜日选的这套衣服还是满意的。
下楼，一眼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的宋惜日。宋惜日也看到了她，放下报纸，注视了她几秒，流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的女儿，全然继承了他良好的基因，美得清丽脱俗。
宋井桐眼底极快地闪过不悦的神色，每当宋惜日开心或流露出赞赏的时候，她心里既欢喜又烦闷，想要和他对着干。她就是有这么一个矛盾的心理，忸怩至极。走到餐桌前，选在宋惜日右下位置坐下，李婶给她盛了碗粥，递过去，不由得夸奖道，“水妞儿，你穿这套衣服真好看，先生眼光就是好。”
听后，宋井桐只安静地用餐，没有回答。她故意洗了一个澡的目的是想错开和宋惜日一起用早餐的时间，没想到，到底还是避不开，宋惜日一直坐着等她下来后才开动。
或是有意温馨气氛，宋惜日竟然破天荒地剥了个水煮蛋，然后将蛋放到宋井桐面前的空碟子里，“桐桐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很多。”
宋井桐抬头，冷淡的表情，“谢谢，我不吃水煮蛋。”
宋惜日明显地顿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僵了，眸光暗淡。可他还是耐着心性，笑着问宋井桐，“那桐桐你吃什么?爸爸给你弄。”
“你不用麻烦，我自己会吃。”宋井桐忍着烦闷，一字一句地道。
李婶看在眼里顿时心塞，抵不过自己那份操心，把碟子推回到宋井桐面前，打圆场道，“水妞儿，吃点水煮蛋有益，你吃了吧。”眼睛在暗示，颇有哀求的意味。
宋井桐妥协，接过，吃了起来。宋惜日僵着的脸，才放松下来，找话题跟宋井桐聊，“桐桐在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一事无成。”她答。
闻言，宋惜日放下筷子，一脸严肃，连刚才的套近都荡然无存了，“桐桐，大学是锻炼人的地方，不是让你来吃喝玩乐的。有多少人想念大学都没有机会，你还不好好珍惜?你这种行为就是浪费国家教育资源，枉费我的栽培。”
宋井桐嘲讽一笑，放下手里的鸡蛋，艰难地吞咽下干得发渴的蛋黄后，道，“吃食堂饭、喝白开水、睡休息时间、玩解剖，你不满意？还是说，我给你丢人了?”
宋惜日的脸灰败在那，没有说话。一顿早饭下来，很不愉快。良久，李叔过来提醒他们可以出发了，宋惜日从椅子上起身，临出门前看了她一眼，“桐桐，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刚才的话，是爸爸说错了，你别放心上。”
怎么也不曾想到，宋惜日会有服软道歉的一天。宋井桐一滞，看着父亲笔挺消瘦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是真的，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就在离桌时，李婶拉住了宋井桐，劝说她道，“桐桐，你别老跟先生怄气。他这些年对你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不说出来你也应该了解。他身体最近不太好了，半夜办公时老咳嗽，劝也劝不听。也就你回来的这一晚，他为了不让你知道替他操心，早早回去睡了。桐桐，先生年纪也大了，你…多关心关心他一下。”
李婶讲得委婉，没有苛责宋井桐在餐桌上的言语相撞。为人子女，孝敬是应该的，可她，怎么也过不了那道坎。宋井桐适时地沉默了，望向门外的人影，她何尝不想对宋惜日好一点，但她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忘不了当初她母亲是怎样眼巴巴等宋惜日回来看一眼，最终等不来的失望的神情。
见宋井桐不回话，李婶执拗地拉着宋井桐的手不让走，“水妞儿，你答应李婶行吗?别老跟先生呛声了。”
抽出手来，沉默半晌，宋井桐点头，“我知道了。”
李婶欣慰地看她出去，眼里涌出了泪花。她这辈子，为她家小姐操碎了心，本以为可以安宁了，谁知，小姐走了，留下了未满七岁的小小姐。李婶呢，舍不得小小姐一个人无依无靠，一捱，又是十多年。现在，李婶唯一一个心愿，希望宋井桐能和先生放下芥蒂，坦诚相待吧。
上了车，一路沉默。所幸宋惜日的工作一般在车上已经开始了，沉默也不会突兀。车子平稳前行，到了荥川市第一大酒店荥川国际大酒店。始一下车，一大群人拥了上来。
宋井桐被挤得站不稳，不小心扭了一下，好在宋惜日及时扶住了她，不至于出糗。宋井桐郁闷，这些人长了千里眼么，消息如此灵通，他们的车刚到，便堵满人了。更何况，宋惜日这款车放眼看去，哪儿都是，宋井桐自己不仔细辨认还真认不出，这些人是怎么一下子认出来的，安了监控不成?
几个穿得很正式的人走了过来，人群中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相机跟着追在后头拍。“宋市，欢迎您，里边请。”走在最前头的人向宋惜日走过来，伸出手，迎他们进去。侧目看了宋井桐一眼，眼里惊愕，“这是宋市的千金?大美人儿，长得漂亮。”
“小女井桐。”宋惜日介绍，转头看她，“桐桐，季淮，你季叔叔。”
宋井桐不喜欢受人打量，叫了声人后，不动声色别开目光。
“宋小姐在哪里念书？”
“S大。”
季淮面露喜色，“我家那小子也在S大念书，一会叫他出来和你认识认识。年轻人之间嘛，比较聊得来。”
宋井桐出自本能的厌恶了。对方的意思，再迟顿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就算他儿子不是S大的，他也有千百种理由拿出来，让他儿子和宋井桐见面。来自于教养，宋井桐礼貌的没有表现出厌烦，只是微微一笑，一带而过。
“桐桐在S大就读的是行政相关的专业？”季淮像个老长辈关心晚辈一样，有时候会停下和宋惜日的交谈，问宋井桐问题。而宋井桐避重就轻，简短意尽，不是，念的医学。季淮眼里明显闪过失望，不过被很好隐藏起来了，“医学也好，医济救人嘛。”
宋井桐看透却不指破，认同地点了下头。季淮根本就不如口中说的那般，觉得医学是个好的专业。像季淮这类的商人眼里，家中有政界的领导者，后代最好从政，有人铺桥铺路，选一条别的路径走的人真是傻子。
有人走过来，停在了季淮身边。宋井桐望去，一惊，怎么会是季骅，他不是平民子弟吗？心下一灵动，荥川姓季的没几位，季骅，季淮，可不有联系了。
季骅对上宋井桐的目光，也愣了一下，“桐桐，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你们认识了呀？那就不用介绍了？”季淮话里抑制不住的高兴，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攀附上宋惜日，苦于无法近乎，或许这会是一个好时机。跟荥川***扯上关系，今后无论什么项目，审批都会事半功倍。季淮乐见，很聪明地交代道，“你们年轻人先聊着，我和宋市到旁边谈点事情。季骅，照顾好桐桐。”
宋井桐看了眼宋惜日，挽过他的手，显得父女间是亲昵无比，“季叔叔，我借用我爸爸几分钟，不耽误你们谈事吧?”
“不耽误，不耽误。”
宋井桐拉过宋惜日走到一旁后，松开了手，凛冽地看着他，“爸，你到底要干什么?”根本是一个商业的宴会，犯得着让李叔去接学校接她回来？显然，又有事了。
果不其然，宋惜日有些躲闪她的视线，低低沉沉地言说道，“桐桐，新城规划建设需要资金融入。”宋井桐一嗤，明知话中之意，却置身事外般问，所以，为了你的工作，你要牺牲我?宋惜日解释，“不是牺牲。刚好你和季骅那孩子也认识，当做朋友见面就成。桐桐，帮帮爸爸，和他讲会儿话，很多人需要你帮助，桐桐。只要你跟季骅聊一会，季淮看了心里边盘算着有谱，爸爸的目的便达成了。”
一句很多人需要她的帮助，宋井桐顿时心软了，语气却依旧的冰冷，“说得真好听，要是我不认识他，你也会这么干对吧?工作，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摆在第一位，我们，永远别想比得上。”
看着女儿强忍的难过，宋惜日心里一痛。工作即使再重要，她在他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帮你可以，我有一个条件。”宋井桐看向他，要她帮忙可以，但也不能没有回报。付出和取得，很公平，她说，“我的条件是，你必须把荥安路的那家福利院保留下来，不纳入规划范围。”
宋井桐犯难，苦口婆心告诉她，“桐桐，爸爸不能答应你，爸爸不能拿全市人的福祉来许诺你，爸爸更不能视百姓利益于儿戏，请你原谅爸爸。”
早猜到了，宋井桐压根没有指望宋惜日能答应，“你把他们的福祉看得比自己都还要重要，那你把那些小孩子看成什么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新城规划是给了许多人福祉，帮助了许多人，可是，对于那些把福利院当成自己家的孩子来说呢，他们家没了，他们要去哪里?你想过没有?”
“桐桐，爸爸会为他们建设新的家园。他们只有拥有一个优质的环境，才能健康成长。你相信爸爸，这是对的。”宋惜日很庆幸，他的女儿虽然恨他，但是却有着一颗善良、关怀他人的心。他的教导，至少是没白费。
宋井桐思考了一会，半刻后点头，走了过去。她不曾怀疑过宋惜日全心全意为所有人谋利益的心，她嫉妒的是，他对别人如此之好，却从来只会牺牲了她，利用她。上次的生日宴会是，这一次也不例外。
季骅看着宋井桐款款走来，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喝点什么?橙汁可以吗?”季骅问。宋井桐道行，季骅才走到酒水摆放处，给宋井桐拿了一杯橙汁。
“谢谢。”接过，放在旁边，没喝，“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季氏集团的公子哥。”
季骅听不出来她口吻中的究竟是何语气，直觉让他说了抱歉，“对不起，没有预先告诉你。”
“没事，我也没问过你。”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季骅问她，略带着紧张。
宋井桐望向季骅，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从你刚才看到我的表情中，我感觉你很不喜欢公子哥，好像觉得我也是那种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干的人一样…感觉你对我，似乎很失望。”
而非如此，是因为，不管今天的人是谁，宋井桐都高兴不起来。之所以宋惜日会带她出席，目的无非一个，那便是稳住季淮的儿子，让季淮错以为能攀上交情，利于宋惜日征求季淮投注新城规划的资金。这其中，无论季淮的儿子是谁都不重要，她只需达成目的即可。如上次，生日会一样。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问季骅，“你觉得你自己是么?”
季骅认真思考了一番，摇头，郑重其事，“我不是，我不像其他人一样，到处挥霍无度，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放荡不羁。我感觉自己还挺踏实，挺有责任感和爱心的。”
“那不就得了。”此话，有些敷衍。
季骅笑，“你还真是废话懒得多说一句。”
宋井桐不予置评，凝向宋惜日和季淮两人的方向，他们交谈甚欢，宋井桐的目光缥缈了几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场合，吵，还虚伪，不愿意参加，但不参加不行，被我爸逼迫得压不过气来。我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跟你聊天，你能猜到意图何在。”
很直白，不懂得半点迂回婉转，让人不知如何作答。季骅自然猜得到，又不笨，又不是小孩，这些他还是懂的。像这一次，季淮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季骅一下看出了意图，想都不想给拒绝了。最后，还是被强迫过来了，季淮只说了一句话劝服了他，“季骅，这将来是你的公司，你不出来谋划，谁帮你。”季骅一点都不在乎，可又不得不在乎。
所幸，看到的人是宋井桐，不是别人。
宋井桐沿着宋惜日的方向看过去，神采焕发的笑容挂在宋惜日的嘴角，她知道，她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宋井桐也不吝啬地安慰起来，“习惯了就好。”毕竟，季骅是要接手企业的人，这些场合，除了习惯还有什么办法。
他点头，专注地注目她，“你和程向阳…”
季骅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惜日和季淮一齐走了过来，于是，他下意识停住了。
“宋市，你看，这两孩子聊得多来，投缘呐。”季淮赞赏地笑，眼角的皱眉轻易能看见，却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应该也是很帅气的一个人。听罢，宋惜日一笑，并不说话。季淮自下安排，“宋小姐，一会我让季骅送你回去。一个学校的，方便，你不介意我自作主张了吧。”
宋井桐道谢，并没有驳了他的意。她知，驳不起，没敲定之前，驳了，宋惜日的努力就枉费了。
“那爸，宋市，我和桐桐先走了。”季骅向他们道别。
上车时，季淮吩咐用人给宋井桐准备了一些小礼品，说是让她带回去分给舍友，蛮贵重的她不好拿，拒绝了。季淮板着一张脸，道不要就是不给面子，宋井桐只好接下，道了声谢。路上，季骅跟她解释道，“我爸这人就这样，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你别见怪。”
宋井桐瞥着窗外的车流，不甚入心地应了一声。路过青云路，季骅将车开得稍慢，询问宋井桐，“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看你基本上没吃什么?”他关察得很细微，确实，宋井桐连一杯饮料都没喝。
“不用了，我不饿。”现在除了疲惫，想躺一会以外，其他的没什么心思。
季骅却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绕过副驾驶座这边来，伏下身，身体齐平降下的车窗和宋井桐讲道，“我去打包点吃的，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宋井桐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季骅已经跑进去了，不一会，提着打包盒出来了。上车后，季骅将东西递给她，然后系好安全带继续开车，边叮咛，“给你带的，记得吃，别饿着自己。”
到了女生寝室楼下，宋井桐下车，季骅也跟着下来。宋井桐停顿了一下，言语之意显然，让他就此停步，不要再送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她说道，转身往里走。
“桐桐，等等。”
宋井桐稍稍回身，“怎么了?”
季骅上前，理了理她耳后根的头发，笑，很和润很干净的笑意，“好了。”
宋井桐拉开一段距离，说了声谢谢，上楼。等宋井桐彻底消失在楼道时，季骅才驱车离开，指尖似乎残留着她发丝的清香味道，似有似无，撩人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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