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崔昊一如既往早起,跟随司机一同到别墅去接程少。昨天还是神采奕奕、满面春风的人,今天多少瞧出了憔悴和黯淡,虽然依旧是西装打扮,身形挺括,眼下浅淡的黑眼圈和墨色眸子的疲倦却显而易见。
旋一走进房子,满是的烟草味道,以及茶几上烟灰缸里掐灭的烟头,不容忽略。崔昊留意到,程少应是洗了个澡,黑色的短发干净清爽,身上依稀残留着一股清淡的洗发液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与一屋子的香烟味格格不入。想来,应是一夜未睡,抽了一晚上的烟。崔昊暗叹,照这样发展下去,非短命早逝不可。
程向阳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崔昊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有一次自己陪程少出去应酬,对方公司老总商讨的事情机密,不便旁人在。崔昊出去外边等,等得无聊,拐到边角的圆形垃圾桶边,摸出口袋的烟来抽。烟雾袅袅,一支烟没抽完,程少的身影出现了。崔昊着急忙慌地掐灭,神情之间一丝惊恐,因为程少一向不喜身边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吸烟。
崔昊以为会等来责备,却出乎意料,程少问他,还有没有?太阳穴突突地跳,转瞬领会。那个时候,程少的表情在弥漫的白烟中显得空寂,深而不可探。崔昊掏出烟盒,不明所以而谨慎地递了一支过去,打火机里的火光跳跃,霎时,烟雾升腾。程少猛地抽了一口,而后,不出所料的剧烈地咳嗽,似乎咳出了泪水,嗫在幽深的瞳眸里。什么都没说,崔昊不敢贸然阻止,良久后头顶传来声儿,“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学的?”
哪里还会记得,多远多长久的事儿了?好像是没出来工作的时候就开始了,年少轻狂,总觉得抽烟酷拽,跟伙伴聚在厕所偷偷摸摸的,烟雾环绕,觉得炫目极了。只不过在后来,一块躲到厕所偷偷吸烟的人,全各奔东西了,或因前程,或因这无法抵挡的分离的规律。“程少,你不会就不要学了,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没上贼船,待在岸边好,一旦上了,难以抽身。
程少没回,指尖夹着的那支烟摁灭在垃圾桶。走在前方的男人,比自己小了两岁,但在经年之后深沉凝练得认不出。崔昊本以为,生意未曾谈妥,挫了程少自尊心,可不是,一切进展顺利。从没过问原因,时至今日,崔昊仍然不明那天的程少为何向自己要了一支烟。
自此以后,程少学会了抽烟。有时,程少会在忘了带的情况下问自己要一根,不会嫌弃是否是上乘,火光燃在指间,星星点点的,倒映出交织在黑暗与光明的脸庞。崔昊总想一探究竟,那被烟雾沾染迷蒙的目光之下,会不会有一番景象。
景象确实是有的。一次偶然,程少在应酬时被灌醉了,又是崔昊负责送他回的住所。程少鲜少闹酒,那一次不知怎么了,嚎啕大哭,哭得孤立无援,跟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模样一点都不能重合。程少委屈着,“你不是连我吃辣都会禁止的,为什么,为什么看到我抽烟了,连一句话都没有…”
崔昊觉得,程少对温洳小姐无情无义,不为所动。曾经一度纠结过,温洳不差,为何程少不愿转身去看一眼。原来真是应了那句, 心里住了一个人,所有的温情,就再也与他人无关了。对温洳的薄情寡义,只是因为除了那人以外,交不出多余的真情了。崔昊有些怜悯,又有些同情着,在这方面,多说无益。
浓郁的烟草味在房子飘散开来,清爽的风灌入室内,通透了空气。崔昊不由得多一嘴,“程少,你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抽了一晚上的烟?”暗下轻叹一声,“程少,少抽点,这些日子你不是在戒的么?”
眸色凛冽,心里嘲讽地笑了,戒与不戒,又何尝在意?因她一个皱眉,程向阳生生掐灭自己的欲望,她不喜的,他努力克制,到头来屁都不是。有句流行到烂俗的话,做得再好,别人不领情也没用,分文不值。
车开在路上,跟每日一样,崔昊汇报着日程。到了办公室,开会前夕司机联系崔昊,问后备箱的东西要怎么处理。程向阳的日常生活琐事,司机几乎先请示崔助理,一些不重要的能拿捏做主的由崔昊决定,重要的再由崔助理询问过后根据意思处置。崔昊问是些什么东西,回说是女用洗浴用品之类的。
程少私生活简单,即便是倒贴的女人极少有能够上他的车的,别说女性用的物品了。联想到昨天,恍忽抓到了些什么,唯有一种可能的结果。崔昊不敢擅自做决定,请示程向阳,“程少,老赵问,后备箱的那些东西要不要给你送回别墅去?”
“扔了。”两字,冷酷至极。
周身的严寒和难以名状而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意,崔昊一怔,即刻缓神,对电话那边交代。司机生怕听错,重新确认一遍,说都还好好的一样也没开封,真扔了吗?嘴角抽了抽,捂着电话道是。唉,真是奢侈,任性得很。
司机本打算提出来扔掉,毕竟老板不要的,自己 也不好占留什么的。一辆车驾驶而来,停在旁边的车位,认得这车,是许久不来承源的程总的专属座驾。程女士从车上下来,司机问候早安。程藿眼锐,瞥见打开的后备车厢,走近翻开购物袋子,问道,“这是程少的?”
程女士卸去了职位,言语和眉目间多了一丝平近,但多年来在职场上建立起来的威信还在,面对问话司机不敢马虎。程女士不赞同浪费,听完要扔后挑了一样查看日期,都还新着,“留着吧,你拿回家用,程少问起,就跟他说已经扔了。”司机乐见,欣然接受。
程总到来,惊了不少人,以为是程总突然袭击,胆战心惊的。程藿屏退恭候在她左右毕恭毕敬的人,在程向阳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秘书的咖啡添了两杯了。程女士安然无事地翻阅着财经报刊,纵然不再混迹商场,多年来的习惯无法改变。秘书尽心竭力招待着,唯恐哪儿不周,程女士淡淡抬起眼眸,“下去忙吧,做好自己的工作,我这儿没什么特别照顾的。”
秘书退出去,同时掩上门。程女士在承源好说歹说有三十年了,卸任了名气和威严还在,不敢轻视。但程女士又不是那种令人生怕的上司,算得上手腕强又比较开明通达的类型,既然不需要招待便一言一行可定。回到位置上,秘书跟一旁忙着规整文件的同事小声嘀咕着,“程总好久不来公司了,你说这回是为了什么?”
在职一年了,算不上新人,该学的还是没有学会。敲着电脑整理文件的那位秘书抬起头,“上一次崔助理说的话你还是没有记住,老板的事,别嘴碎。”对的,这位八卦好事的女秘书是上一次被崔昊警告过的人。
散了早会,程向阳回办公室时,发现程女士在那儿坐着了。岁月优待了自己的母亲,没有腐蚀程女士的容颜,而是积淀出从容自信、高贵大方的气质,举手投足尽是良好的修养。他的父亲评价过,他的母亲,外能谋略,内能持家。父亲一辈子,唯母亲马首是瞻,予以尊重、厚爱、无条件的不问对错的信任。客观上,也让程向阳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很尊敬着自己的母亲。
程女士听见开门声,合上报纸,眉眼间换上了恬淡,“阳阳,过来坐。”孩子多大,在母亲心里边,终归都是自己的孩子。程女士叫了快三十年的乳名了,纵然她的儿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在外叱咤风云无人能比,可叫起来一点都不会突兀。
“妈,您来有什么事?”推了面前的咖啡,简单道一句不是喊着失眠,怎么又喝起来了。程女士闻言舒展的笑,颇为动容。多日不见,发现自己儿子瘦了,“没睡好吗,眼下都长黑眼圈了。”
程向阳打趣,以此带过,“你和我爸撒手不管公司,潇洒自在去了,你说这么个担子压在肩膀上,能睡得着嘛?再过个几年,我都要比你们老了。”听着儿子假模假式的抱怨,程女士不放心上,悄然一笑。此行目的并非前来关心而已,“妈,老实说,你是不是来监督我。”
程女士定定望着儿子,细细揣摩,却不回而说,“方才在楼下碰到老钟,他要扔掉那些东西,好好的,不要了?”逃不过程女士的洞察力,变化全在眼里。程向阳是静默之后,冷硬地道扔了就扔了。心知肚明,不以点破,言之有深意,“东西是扔了,有些还是没能扔掉。”
程向阳默不作声,不予周旋,不予回应。程女士说得没错,东西是扔了,有些已然在心间扎根,要用刀剜去才能割舍。昨晚,程向阳气愤驱车离开,在最气最恼之时,看到后视镜拖着行李箱渐渐远去,模糊成一小个点的人,程向阳都有想过再回头,只要对方软一点姿态,他能推翻先前的一切。
败了,输了,停车在远处等了许久许久,远去的人不曾回头。夜晚的风呼呼地吹,吹走了仅剩的一丁点儿存望,留下一地败落。程向阳想了整夜,回忆走马观花的过了一遍,清晰也好,不清晰也好,通通在眼前放映。他问自己,到现在都放不下,到底为什么?苦思冥想了一夜,烟抽到嗓子疼,肺也疼都没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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