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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53章 新春快乐,聂叔叔


自从住院以来,吴瑕发现角膜除了灼伤以外,还出现了另一个变化——在闭眼的情况下竟能时常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但辨不清五官,想不起是谁。

        眼科医生就此情况为他作了详细的检查,诊断结果是吴瑕的双眼恢复良好,从眼科角度无法解释人影出现的原因。

        除夕之夜,吴瑕的眼睛上还缠着纱布,只能用读屏软件在总队公众号上,用听的方式浏览科室成员发布的最新文章,其中包含牛贵强在其他同事指导下写就的宣传稿件。

        自从粉尘爆炸事件之后,牛贵强痛定思痛,洗心革命,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公关宣传工作,所写的稿件无论从报导角度,还是文字呈现,均都过了及格线。

        不带感情且频率一致的读字声和催人入眠的白噪音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吴瑕一连听了几篇,椅在床头小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他隐约觉察到自己进入了梦中,这种感觉清晰又微妙,醒不过来也跑不出去。

        梦境里,吴瑕所见的第一视角正于暗夜中奔跑在一片树林里,视线前方有个黑影正在疯狂逃窜,身旁则响起另一个人的叫喊:“别跑!站住!”

        昏睡中的吴瑕陡然一惊,只因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养父,王常林。眼前的这片树林也有着似曾相识之感,难道说……是卢泓琴失踪的那片树林?

        对于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吴瑕不知回忆过了多少遍,在发现卢泓琴被人侵犯的同时,他立即就遭嫌犯洒了一脸的石灰,从而灼伤了眼球,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抓捕、追截。故而,梦中这个视角并不来源于他的过往记忆。

        此刻,现实中的吴瑕和梦中之人如同一体双魄,对外在的一切均可感同身受。

        画面猝一转,仿佛快进了一大段中间的情节。吴瑕随着所见视角的感官,忽然体验到了一种濒死的绝望——在一间老旧无人的厂房内,梦中的“他”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五脏六腑已被利刃搅了个稀烂,血浆、皮肉、碎骨、脏器……正一并混合着涌出千疮百孔的躯体。

        “他”就快死了,视线也开始慢慢发黑。在“他”彻底咽气之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居高临下,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他”……

        画面定格,那道人影恰恰重合了这多日以来,不时闪现在吴瑕眼前的那一道。

        这就是……凶手?!

        白色的病床上,吴瑕微微颤抖,极力想要看清人影的面貌五官,却始终朦朦胧胧,没法如愿。

        枕边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是杨严震发来的信息,读屏软件的电子音毫无温度地播报着:角膜捐赠者的身份已经查实。

        仍还陷在梦魇里的吴瑕没能及时听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字,但心底却已有了答案,恰逢这时,房门忽然轻轻一响,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推门走进了病房。

        来者提着一个大大的拎包,站到了吴瑕床前,静静凝视了片刻。随即,一只修长的大手隔着吴瑕眼部的纱布,若有似无地轻抚而过。

        仿佛至交重逢,一时感慨无限,来者长吸了一口气,轻叹一声:“好久不见了,海朗……”

        是聂冰来了。

        语落一刹,他指尖轻轻地落在了吴瑕的眼睛上。几声猫叫突然从拎包里响了起来,那声音对吴瑕而言犹为敏感,让他猛地惊醒过来,立即觉察到有人轻摁住了他的眼睛,本能地一把握住了面前的那只手。

        “是我。”聂冰短短两字,自报了身份。

        “聂总?”吴瑕认出了聂冰的声线,微微一怔,旋即松手,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今晚是大年夜,您怎么会过来这里?”

        聂冰不答反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烧伤和骨裂都恢复得不错,下月初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左腿胫骨还得养上一阵,上班的头一个月可能得拄拐。”

        聂冰轻轻一笑:“好在《黄江警讯》只要坐着播报,没有破相就好。”

        正说话时,床边又传来几声猫叫。吴瑕立即警觉了起来,问话中带了一丝畏惧:“这里有猫?”

        “那只时不时来报复你的小家伙上周刚生了四只小奶猫。”聂冰边说边把拎包放到床上,拉开半敞着的拉链,里头装着一大四小,一共五团毛绒绒的喵星人。

        当了妈妈的“警长”依旧极赋眼力见儿,一见聂冰就撒娇、卖萌,响起示好的呼噜声,腹部下方齐齐簇拥着四只小崽儿,一只只小爪小身,粉粉嫩嫩,好不可爱。

        “‘警长’已经生了?”

        想起总队园区里那只老来找碴儿的奶牛猫,吴瑕微微放下了戒心。谁知他话音刚落,自己的一侧手腕就被聂冰握到了掌心之中。

        “你可以自己摸摸看。”聂冰拉着吴瑕的手,朝着装有五只猫的拎包里探去。

        这个举动让吴瑕瞬间想起了遇袭当夜的可怕场景——在那片漆黑、寂静的树林里,少时的他双目淌血,无法视物,身边躺着生死不明的卢泓琴。林中野猫伺机而动,在黑暗处觊觎着、嘶吼着,一只只如利箭般飞扑而来,朝着不辨方向的他疯狂撕咬……

        “聂总,我……”吴瑕的手微微一颤,陡然定在半空,然后婉拒着摇起了头,“要不,还是算了吧。”说着,他便飞快抽回了手。

        “我知道你怕猫,但想要戒除恐惧,唯一的方法只有直面恐惧。”聂冰并未放弃,劝说后再度握起了吴瑕的手。这一次,他并没有硬拉,像在等待着吴瑕的首肯。

        聂冰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宽大而有力,仅是与之十指相叠,就好似获取了沉稳的安全感。一种温暖而又暧昧的温度自他的掌心传向吴瑕的手背,沿着筋脉,一路移至了左胸的心房。

        那一刻,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战胜了长时间的恐惧。

        吴瑕微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向下伸了伸手,指端触及的是几团柔软的猫身,带着微微起伏的心跳,带着缓缓吐纳的呼吸。拎包里的四只小奶猫睡得正香,感受到有人抚摸,纷纷闭着眼奶声奶气地喵了几声,贴着吴瑕的手又睡了过去。

        “有什么感受?”聂冰在旁问道。

        “它们好小好软啊……”吴瑕答得简单,内心却升腾起一种不曾有过的欣慰,因为他触摸到了新的生命,像是树木的嫩芽,鲜花的蓓蕾。

        “警长”觉察到了吴瑕的善意,示好的呼噜声一刻不停,趁吐舌舔毛之际,顺带冰释前嫌,用带着倒刺的舌尖一扫吴瑕的手指。

        吴瑕微微一惊,咕哝一句:“你可是一只猫,舔狗那套就不必了,这舌头也太糙了……”

        聂冰闻言,嘴角一勾:“现在好了,你们算是正式化敌为友了。”

        经他这样一说,吴瑕这才意识到刚才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就如学骑自行车时,帮扶者适时的松手。

        “谢谢你,聂叔叔。”状似情不自禁地,初见时的称呼从吴瑕嘴里脱口而出。

        “谢的是哪一件事?”聂冰带笑问道。

        “谢你帮我戒除恐惧,还有……谢你救我一命。”吴瑕记得爆炸发生之后,是聂冰头一个赶到他身边,口对口地为他作了人工呼吸。

        这一谢表面上是为感恩,实质上则为摸底。

        不出吴瑕所料,聂冰并没有纠正他那听似不妥的称呼,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不用”,可以视之为默认,亦代表他分明还记得那个邂逅。

        零点已至,新春到来。

        离医院不远处的江畔广场应着零点的钟声,同步开始了一场华丽的视觉表演。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于天际逐一漾开,如瀑布倾泄、如满树梨花、如黄金骤雨、如星辰无数、如百花盛放、如霓虹狂舞……

        姹紫嫣红,恢弘璀璨。

        吴瑕纱布下的眼睛感受到了窗外的缤纷光亮,听见聂冰拖了把椅子,坐来了床边,陪伴他一同跨过了一个农历新年。蓦然间,他心底似也绽放出一片绚丽的光晕,把脸朝向聂冰的位置,低唤一声:“新春快乐,聂叔叔。”

        窗外天际一片火树银花,病房之内一派温情暗涌。

        几秒过后,聂冰富有磁性的声音随之响起,轻道一句:“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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