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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第62章 不合格的公关警察


惨不忍睹的大门内传来可怕的物品摔砸声,继而暴发出一名男子歇斯底里的怒吼——“说!你爸把人都藏去哪里了?他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说话啊!”

        紧跟着,一阵语不成调的哭喊声随即响起,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战栗和恐惧,那是弟弟王果。

        门外的吴瑕瞳孔一缩,第一时间给杨严震去了电话,只说了一句“你听着”,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而后他迅速打开房门,快步冲了进去。

        悲愤的家属们尚未反应过来,吴瑕已如一道迅疾的旋风冲开了人群,挡在瘫软在墙角的王果身前。他放眼整个不大的屋子,只见一地狼藉,满室破碎,所有能砸的、可摔的,几乎都给糟蹋了个遍。

        瑟瑟发抖的王果见吴瑕出现,顿时半跪起身,紧紧抓住哥哥的外衣下摆,泪眼迷蒙,“啊啊”直叫。

        “我爸没有杀过任何人!”吴瑕拉起了弟弟,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面对一众失踪者家属,“他之所以会被警察带走,也是为了配合我妈那桩案子的调查,和你们家人的失踪没有半点关系!”

        “操你妈的,狼崽子!”

        站在最前方的是多年前的罗烈,他咬牙骂了一句,劈手就朝吴瑕掴来一掌。让他没想到的是吴瑕出手的速度竟快于自己,瞬间就抓住他挥来的手掌。

        两人在半空中一阵角力,最终是吴瑕一把搡开了罗烈,冷声警告:“请你放尊重点,这里是我家。”

        罗烈向后踉跄了一步,暴怒之下,猛地抄起手边的一叠报纸,掏出打火机来就要点,嘴里嚷着:“今天要是不把我女儿交出来,我就拉着你们兄弟俩一起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之际,吴瑕已果断推开了边上的一扇窗户,把惊魂未定的弟弟一把拽了起来,猛地塞出窗外。随后,他又飞快地关上了木窗,用身体牢牢挡住,直视着众人中最为激进的罗烈,放声喊道:“来啊!你要觉得拉着我一起去死,失踪的人就能回来,真正的犯人就能露面,那你现在就点火吧!”

        窗外的的王果深知吴瑕的一片苦心,他奋力捶打,撕心哭喊,眼前的木窗却纹丝不动。

        那个同母异父的兄长仿佛拥有一对有力的翅膀,哪怕就是伤痕累累,尽管早已鲜血淋漓,哥哥还是会把险境留给了自己。

        “畜牲!你他妈以为我不敢吗?!”

        屋子里的罗烈高声咆哮,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吴瑕。可那个少年坚定的眼神、决绝的气势,反而让他觉察到自己愤怒情绪下的迷茫和恐惧……

        因为走投无路,所以急于找到出口。

        因为寻踪无果,所以选择泄愤无辜。

        正当在他犹豫之时,一名少女已抢先走到了吴瑕面前,那是十六岁时的习昕薇。她大大的眼睛里泪水如掉线珍珠般颗颗滚落,哽咽说道:“你好好看一看我,我姐姐和我是双胞胎,你爸有没有藏起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孩?因为找不到她……我妈已经病倒了,请你们放了我姐姐!”

        紧跟着,另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也走上前来,他一把拉住吴瑕,急切说道:“同学!我叫戴立国,是绿藤中学的语文老师。我的未婚妻沈沁也是一名老师,她身体不好,随身带的哮喘药差不多该用完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你爸到底把她藏在哪里?!”

        下一刻,又一个眼圈红肿的女人从戴立国背后蹒跚而出,竟是“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吴瑕脚旁,带着哭腔仰头乞求:“我女儿罗子珊才满十八岁,她只有十八岁啊!你父亲也是有孩子的人,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子珊人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啊?!”

        少年吴瑕的瞳仁中倒映出几人痛苦的神情,耳内充斥着数个沙哑的叫喊,他紧握双拳,郑重说道:“我很想帮你们找到失踪的家人,但我爸确实什么都没做过。”

        此话一出,三人背后的罗烈瞬间又暴躁了起来,猛地扯起地上的妻子,放声痛骂:“颜琪,你给我起来!你求这小畜牲有什么用?我倒不信他还能不怕死!”说着,他作势就要点燃手里的报纸。

        “住手!”叫作颜琪的女人劈手夺下罗烈的打火机,阻止了他的疯狂举动,含泪说道,“杀了他,女儿就能回来么?你是还嫌不够乱吗?!”

        那一声悲怆的呼喊让罗烈立时怔在当场,一双血红的眼睛里生生睁落下一滴泪。他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是啊,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要我们的女儿回来啊!我开车撞了人,就算要报应,不该报在我身上么?我愿意赔钱,也甘心坐牢啊,但能不能把子珊还给我啊?!”(注1)

        众人陷入僵持之际,就听门外的弄堂里由远及近响起了一串警笛声,两名民警随后前来敲门劝说。罗烈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来电者是杨严震。

        全程旁听了吴瑕家里的这场闹剧后,杨严震在电话对罗烈严正说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王常林和失踪案有关。警方正在全力侦察,你们不要犯糊涂,再干出什么蠢事!”

        “你老婆也失踪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罗烈咬牙反问。

        手机另一头沉默了两秒,继而传来杨严震的一阵叹息:“是啊,我老婆也失踪了。所以,我更不能迁怒无辜,放任真正的犯人!”

        ……

        沉陷在过去的意识猛地回到了现实,一路沉默的吴瑕深知自己必须辩驳,但要说得不留痕迹,于是淡然道:“当年的那些家属已经明确表态,都相信我养父和失踪案无关。我和他们也早就冰释前嫌,偶尔还有来往。”

        吴瑕的话里隐藏了一些信息,并没有悉数告知聂冰,有关每个月在“赎”里举行的特殊聚会。

        “即使他们相信了,当初听信了谣言的人又怎么可能全都相信?尽管你养父被判处的是杀害你母亲吴曼珍一案,但直到今天,只要搜索‘黄江失踪案’,网上仍然有大量刺耳的声音,说他才是那几宗案件的幕后缔造者。”

        聂冰推着轮椅继续向前,突然脱离了昔日旧案,转而问道:“你之所以立志要当一名公关警察,真正动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轮椅上的吴瑕微微一怔,就听见更为有力的另一问接着砸向他的心头。聂冰的下一句是:“你这双来之不易的眼睛,真的是用来看清真相的吗?”

        语落刹那,吴瑕的心跳疾速加快,他听懂了聂冰的言下之意,忽觉双目酸涩,仿佛眼眶里的那对角膜正应和着聂冰的话语,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应。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吴瑕迅速稳住心神,假装并不知情。

        “好好想想吧,以你的头脑不该想不明白。”轮椅停在了病房门外,聂冰停下脚步,弯腰又补充了一句,“市局政治部的齐锐主任和我一起共事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动机不纯或是夹杂私心的栏目方案,他绝不会签字批准。”

        吴瑕足足怔了几秒,方才重新开口:“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提升黄江警方,乃至中国公安的形象和公信力,为警察群体和广大民众多搭建一条彼此信任的沟通桥梁。”

        一声叹息自上方而来,吴瑕听到聂冰语气中带着遗憾道:“我以为你会用实话来和我沟通,你我之间都谈不上信任,又怎么让群众来信任由你搭建的桥梁?”

        “我说的全是实话。”

        “你缺乏了一名公关警察应该具备的核心素质。”聂冰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你不够客观,也欠缺公正。”

        “我对外说出的每一句都努力保持着客观和公正!”吴瑕渐渐激动了起来。

        “是么?”聂冰居高临下,盯着那张遮蔽在纱布后的脸,“可我认为那不过是你的话术而已,你在公众面前营造出一个客观、公正的形象,最终目的却是为了近水楼台,利用职务之便,让他们去推动一件在你脑海中已经缺失了客观和公正的案件。你一早就认定王常林和‘彼岸花’系列失踪案无关,可你又有多少线索,多少证据呢?你知道自己有的不多,所不缺的仅仅是那些信任你的人们。

        “你在网络上写下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成千上万的网民为此振奋、心酸、叹息,甚至愤慨,你真就没想过利用完全信任你的他们吗?如果你有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闪过一次,我都认为你不是一名合格的公关警察。”

        严格来说,这是聂冰第一次认真而严肃地对自己作出评价,吴瑕的周身仿佛被笼罩在了一股强大的气场之下,对方的一字一句犹如一柄万钧之锤,一下又一下叩击在他的心头上。

        盖了章、戳了印,将他彻底定了调。

        “您就这么了解我么?”吴瑕反问。

        “我是一名资深刑警,我更相信潜在动机和真实证据。你曾经被舆论伤害过,又深谙掌控舆论的方法,你有明显的动机,还有强大的执行力。要让一名充满私心的主创人员去打造一档追求真相的法制栏目,只要我还要在刑侦总队,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此话一出好比判决下达。

        认清了现实的吴瑕没有丝毫退让,选择了正面迎击:“您误会了,我一定会努力筹办起《天平内外》,以此证明我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无疑是向上级表明了决心,也正式发出了宣战的信号。

        一只大手随即落在了吴瑕的肩膀上,用力一拍后,又迅速松开,继而响起了聂冰离开时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句低沉回复:“那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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