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就餐过程一直都比较安静。
“说说,你对美克能源的看法?”樊恺替曳子桑夹了一筷子生焗牛肉,突然间提起这个话题。
曳子桑其实已经有点习惯樊恺那突兀的谈话风格,不过这个话题还是让他稍微楞了下。曳子桑将今天的晚餐定义为两人的初次约会,这么快就谈及业务,似乎有点煞风景。不过既然是樊恺主动提起,那也正中曳子桑下怀,他接近樊恺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那份合约,既然对方直截了当,那他就不客气了。
牛肉色泽鲜艳,鲜嫩滑爽,口感也正好,曳子桑却顾不上品尝个中滋味,谈起业务上的事情来,他曳子桑可就不困了。
“这世上的事,可以分为三种难度。”
曳子桑边说,边从兜中取出没硬币,置于手心,说道:“第一类比较简单,人们能清楚判断未来的结果,还能知道每种结果发生的概率,譬如说——”
硬币被抛向空中,落在桌面上后,不停旋转。随即,曳子桑用手盖住。
“扔一枚硬币,落在桌面上后,要么是正面要么是方面,两种可能性的几率各占百分之五十。”
曳子桑拿开手掌,桌子上硬币反面朝上。
“而对于第二类事情,则要略微复杂。大多数人能预估它发生的可能性,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准确判断未来这些可能的发生概率。譬如,某只股票未来一年中的走势。”
“你的意思是,你就属于你说的极少数人?”樊恺安静地吃饭,认真地倾听,又给曳子桑碗里夹了两颗水煮芦笋。
曳子桑摇头笑,继续说道:“但其实真正的市场可能更加复杂,它不仅需要我们观察日常政经形势,判断各种可能性,估算每种可能性的概率,它更需要我们去赌,赌某些即不可能知道可能性,更不可能知道概率的黑天鹅事件。”
樊恺停下碗筷,看向曳子桑。
曳子桑含笑,与樊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在赌什么?”樊恺向曳子桑举杯示意。
“我在赌未来一年的经济周期中,世界各主要市场将出现局部能源紧张。如果运气好的话,会出现世界范围内的能源紧张。”曳子桑一口喝干杯中酒。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樊恺问。
“具体原因我已经在合约中详细分析了。另外,”曳子桑指着太阳穴,略显神秘地说道:
“更多的是,靠这里,我能察觉。”
“怎么察觉?”
曳子桑笑得双眼弯弯,眼底尽是狡黠,他说:“我在这个圈子可不是白混的,我认识各行各业的人,我会和他们尽可能地深入交谈,了解圈子中每个层次,层次中每个角落,每个人的不同看法,这种看法,也许会帮助我看到事情最本质的模样。”
“深入交谈?”樊恺面无表情,“什么样的深入交谈?”
曳子桑说到兴起,完全没注意到樊恺神情的改变,“当然是,那种私人的,非正式的交谈。我需要让他们忘掉自己的背景和职业,更轻松的表达真实的自己,最后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包括床上的交流吗?”樊恺的声线平得没有起伏。
曳子桑蓦然打住,这才转过来樊恺是什么意思。
两人沉默对视,两秒后,曳子桑开口:“你很介意这些场面上的风花雪月吗?”
“我比较看重合作方的人品,”樊恺轻轻慢慢地说:“我当然无权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的言行必定会影响我对合作的看法。”
空气陡然沉重。
……
隔了好一会儿,樊恺才重新打破沉默,问曳子桑:“今天的菜,合你口味吗?”
曳子桑点头,掩饰道:“很不错,我都挺喜欢的。”
樊恺将一盘佐餐小吃推到曳子桑面前,说:“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照着菜谱研究了半天,但你好像不太感兴趣?”
注意到樊恺脸上神情的些微诡异,曳子桑心中讶异,再低头看那盘小吃,居然是份炒面。
很好看的一盘炒面:精致的青瓷碟子,面条油亮,内里搭配有腊肉、韭菜和胡萝卜,红红绿绿一小盘摆在那儿,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然而,整个就餐过程中,曳子桑却始终没动过它。
“你怎么知道?”曳子桑惊讶道:“我喜欢吃炒面的。”
“我猜的!”只一瞬间,樊恺神色就重新恢复矜持。
曳子桑看看樊恺,又看了看炒面,拿起筷子,小心挑了根面条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味道真的很不错。”曳子桑衷心赞叹。
“是吗?”樊恺淡淡问,淡淡笑。
不过,曳子桑还是从樊恺笑容中看出几分勉强,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樊恺到底想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亦或者,樊恺到底喜欢个什么样的曳子桑。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曳子桑开始仔细端详面前的樊恺。
“那我该是什么样?”樊恺慢条斯理地舀起勺番茄浓汤,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富二代?败家子?还是纨绔子弟?”
曳子桑失声笑道:“你想得太多。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菜。”
“我从小就会做菜。”樊恺没有笑,神情反而蒙上成阴郁。
曳子桑收住笑容,他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死了。”
樊恺抿了口杯中酒,开始讲述,语气平淡,就像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自从我记事以来,我的父母就非常忙碌。我的父亲总在出差,我的母亲则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加班。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要自己照顾自己,我比同龄人更早学会洗衣,做饭,收拾房间。”
曳子桑推开酒杯,拿起筷子捻面前那盘炒面吃。
“一年中,父亲最多能有五六天时间待在家中。即便如此,这也是我童年时候唯一印象深刻的温暖时光。父亲会给我做饭、买衣服和玩具,带我去游乐场。可以说,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那几天,比过年还要快乐。只有那几天,我能拥有比其他小朋友多得多的零食和快乐。”
樊恺极少表露情绪的脸上,好容易展露一丝微笑,但却转瞬间泯灭。
“可惜,就连这少得可怜的几天老天也很快收回,在我6岁那年,父亲去国外执行任务再没回来,他乘坐的船只遇上海啸,全体船员无一幸免。而那时候,我甚至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我只听别人说父亲要很久很久不能回家了。于是我像只松鼠一样,把父亲给我买的零食藏起来,分成许多份慢慢慢慢地吃。我希望等父亲回来那天,正好消耗完那些零食。”
樊恺轻轻笑了下,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好像那些零食在,父亲就会陪在我身边一样。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些零食过期了许久我都没舍得吃。”
……
曳子桑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家境优渥,出身良好的樊恺的童年居然会是这番光景。
曳子桑叹了口气,问樊恺道:“那你的母亲?”
樊恺浅浅抿了口酒,说道:“我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女强人。在她的意识中,不仅她要强,而且她的儿子应该比她更强。说来也是可笑,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对她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她总是在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她以她的工作为荣。她从不觉得我需要家庭的温暖,恰恰相反,她认为我因此而获得的坚强的独立生活能力,比什么都更重要。”
“所以,你看,”樊恺盯着曳子桑面前的那份炒面,说道:“我现在就像她所希望的那样,什么都会干,什么都可以干。”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却有各自不同。”曳子桑感叹:“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的童年,至少应该比我要快乐得多才是。”
“那你小时候?”樊恺望着曳子桑。
“我从小在孤儿院中长大。”曳子桑笑容里带着点淡淡忧伤,但很快又消弭无踪。
“不过我周围的孩子,全都没什么亲人,所以反倒没什么感觉。相反,我们孤儿院院长待我们很是不错,虽然生活条件比不了你们,但至少都很快乐。成天家翻墙爬树打闹玩乐,就这样傻呵呵地长大。”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炒面吗?”曳子桑挑起一撮炒面,放进樊恺碗中。
“为什么?”
曳子桑微笑着说道:“我其实只喜欢吃一家炒面。小时候,我们这群孩子七八个,最喜欢到附近街头的一家小店里去偷炒面吃。”
“偷炒面?”樊恺微微挑起眉头,他想起上次曳子桑去的那家苍蝇小馆子。
“其实也不算偷。”曳子桑嘴角挑起愉快的笑容,说:“那家店的老板每次都把炒面装盒,放在门面上卖,我们有时候就会趁他不注意拿上几盒。老板看到了有时候懒得管,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追着我们骂,但哪次也没有把偷拿走的炒面给追回去。”
“后来我才知道,店老板就是故意的,有时候远远看到我们几个来了,还会赶紧多拿几盒炒面来放到显眼的地方。”
“这么好的老板?”樊恺说。
曳子桑得意:“是呀,所以说命运也算公平,虽然我从小没有父母,但却遇到了许多好人。那个店里的炒面,可真是好吃呀!我到现在都还经常去吃。”
“额?哪里好吃?”樊恺也拿起筷子,夹了几颗炒面里的韭菜塞进嘴里,仔细品尝。
曳子桑仔细想了想,说道:“现在想起来,我最喜欢吃的,大约就是炒面里的那些糊锅巴,苍蝇馆子没那么讲究,一口锅炒百家菜,锅底下的锅巴,那就是百家菜里的百家味,那是我吃过多少山珍海味都比不过的味道。”
原来如此。也难怪,曳子桑刚才并没有就桌子上的这盘炒面表现出更多的兴趣。
“那恐怕我做不出那种味道了。”樊恺不无遗憾地说。
“不过,我现在觉得这盘炒面味道也很不错。”曳子桑笑意盈盈看着樊恺,不知为什么,脸颊有点微微发红。
樊恺微微偏头,疑问看着曳子桑。
盘子里的炒面已经被曳子桑挑得差不多了。
“可能是习惯了就觉得好吃了,另外,这是你……,咳咳,专门为我做的,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专门给我做过炒面。”
“所以,你也会喜欢吃这种炒面,对吗?”樊恺的声音突然有些温柔。
“我现在就挺喜欢吃的。”曳子桑回答。
“真的?”
“当然,你不信?”
樊恺没有回答,只是简单告诉曳子桑:“那我以后还会给你做。”
曳子桑完全没有想到,餐桌上一份简单的佐餐小吃,峰回路转般迅速拉近两人间的关系。他好像有点了解樊恺了,但又不是完全了解。樊恺和圈子中其它人都不太一样,对于那些人,曳子桑总能敏捷地察觉到对方需求,然后给出恰当的满足,但对于樊恺,曳子桑却不太吃得准。
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还有,他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
但曳子桑对自己的目标非常明确,他需要签订那份合约。
饭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曳子桑和樊恺二人坐在壁炉墙边的皮沙发上时,樊恺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沉默寡言。曳子桑为了不冷场,不咸不淡地扯了许多话题。然而无论曳子桑说些什么,樊恺总是端着红酒杯安静坐着,浅尝慢饮,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曳子桑干掉一大杯红酒后,终于变得不耐烦。带来的红酒还没喝完,却有了些微醺的感觉。
这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樊恺你也早点休息。”曳子桑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樊恺瞟了眼墙上挂钟,点头说道:“确实,早点回家休息也好。”
两人寒暄几句后,曳子桑起身要走。
两家有露台相连,曳子桑不需要走大门,只需要像来时那样,走那扇通向露台的玻璃门,然后途径露台,就可以回到家中。
曳子桑扶额向门口走,他走得很慢,但是脑子却很清醒,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这不该是今天的终点,他与樊恺之间,应该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才晚上九点,要在以前,那不过是曳子桑夜生活的开始。
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呢?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曳子桑!”樊恺在身后喊。
曳子桑心跳慢了半拍,有些机械转过身去。
樊恺正在拿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外套。
该死,居然连外套都忘记拿了,曳子桑神差鬼使地想,难道是潜意识中压根就没想到离开?
樊恺拿起外套,稳稳当当来到曳子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没约定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下次?”曳子桑问。
“也许下次,我可以去你家做客。”樊恺认认真真建议。
你一次我一次?曳子桑突然间失笑。笑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还有就是,曳子桑觉得此刻的樊恺,就像个小学生,有一种滑稽的刻板感。
“你笑什么?”樊恺展开手中外套,示意曳子桑转过身去。
曳子桑摇头,想了想,说道:“那就说好了,下次到我家吃饭,不过,我可不会做那么多菜。”
“我会做?”樊恺说着,将外套披在曳子桑身上,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外衣口袋中掉出来,落在地上。
樊恺捡起来,然后直起身,问曳子桑:“这是什么?”
这是曳子桑事先准备的那把冷钢折叠小刀。
曳子桑一把抢过,迅速地重新塞进口袋,搪塞道:“没啥,一把小水果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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