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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他目送江一真离开,没有了他靠近,他又变成那个地狱里的阎罗,有着骇人的传闻,凶恶的曾经。

        掌心那颗透蓝裹着厚厚糖粉的糖果,被他的温度融化,糖粉变得粘腻。

        山禾吃下糖果,被甜的皱眉。

        那是一颗,凉的彻骨,甜的让人窒息死亡的糖。

        嘎嘣一声咬碎嘴里的糖,山禾紧皱着眉头屏住呼吸,他眸光沉沉,落在别人眼里,咯吱咬着糖果,像是生嚼人骨的阎罗,前桌女孩儿更是害怕的挪了挪凳子,紧紧贴在身前的桌边,不敢靠后。

        有一瞬间,他咬牙切齿恨透了,觉得这是报复。

        大概,是心不诚的缘故吧。他给那块巧克力不是出自善心,是恶意。

        明明,江一真不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他都见过的。

        他是那样的坏,又仅仅是拥有那样一副好的皮相。

        那天他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见对面水房,颓意撑在洗手池的江一真。

        他惨白,狼狈像白日不能见光的吸血鬼,干瘪的身体里没有一点鲜红血液,毫无生机,几乎脆弱到一碰就碎。

        心生恻隐,假话,他只是窃喜。

        他把那块巧克力当作了施舍,那是怜悯,是他从江一真身上找回的自尊心。

        而江一真,接下了,他的怜悯。

        原来啊,他真的是坏人。

        冰凉的薄荷糖被咬的细碎,戳在口腔,薄荷凉气窜满周身,呼吸间,冷意刺人。

        山禾睁开眼,微红,挂上几缕血丝,面目可怖。

        老师走进教室,山禾面无表情从前桌颤抖的手中接过试卷,然后传向后边,他没回头,把试卷册卷起,从肩膀递到后排。

        有时他常常会想,为什么自己是这副长相

        看着试题,等待开考铃声响起。静谧的空气,偶尔几声试卷清脆的翻转声,笔帽打开,落到地上,他充耳不闻。身边少见这么戾气重的人,连老师目光都从他身上几次掠过,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在乎,他无所谓。

        他掀开眼皮朝讲台看了一眼,冷冽裹着狠毒,看的监考老师一哆嗦。

        看吧,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就害怕成这样。

        风掀起纸张一角,山禾左手压下,在铃声响起后开始答题,教室里是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他一笔一画,字迹沉稳方正,处处显着端正温和。风吹过锋利眉眼,被厉喝止住,寸步难行。超脱年岁的成熟和阴狠,张牙舞爪。

        再往前几年,小学初中的时候,他总抱着希望,不求一张漂亮英俊的脸,不用人人都爱,普通一般就好,总好过一眼就让人害怕胆颤。但这几年他也明白了,有些事是求不来的,是许个愿无法实现的。

        得过且过,不以为意就好。

        但,看到江一真的那一刻,他这么多年的嫉妒忽然全部涌上心头

        笔尖停顿在试卷上,笔墨浸染,黑色墨迹晕开,留下一个印记。时间过的很快,山禾已经写下作文的最后一个字,从头到尾过了一边,合上笔盖,放到一边。

        双臂搭在试卷两侧,他垂着头,眸色深沉,一个字也没看进眼。

        谁会不喜欢玫瑰呢

        他也不例外吧。

        ------

        山禾握着那张卡,手心发烫。

        以至于用力过头,险些让饭卡丧命,指腹压在卡片上,他缓慢松开,右手食指指腹上清清楚楚,拓印上江一真的名字,虽是镜像的,但胜在江一真名字简单,除了姓看起来有些别扭,名倒是袒露的亲密。

        两指轻捻,蹭去墨渍,拿了张湿巾把手指和饭卡背面姓名那一处擦干净,山禾从桌上拿过笔,照着刚才那一眼印象,依样画样的描了个大概。

        写完,放到了空桌上晾干。

        他思量一整个下午,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把饭卡还给江一真,更没有机会。月考上午才结束,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发下答案,接着开始讲卷改题,老师占据了课间时间,就连上厕所都是一科老师压着上课铃响离开,第二节课老师大发慈悲才被允许的。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山禾也没迈出过22班的门。

        放学收拾好书包,裴素和山禾一前一后走在楼梯,山禾迈步在前,挎着书包带的肩膀宽厚平直。

        周围的人散开,独留出他身边空地,不敢靠近。

        裴素在他身后念叨,他一个下午都在听班里人津津乐道,姜天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毒瘤,对于他们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来说,见过的险恶之事实在是少。

        “你说姜天今天中午没得逞,会不会晚上找江一真麻烦?”

        越想越有可能“他哥不是揽活吗?认识的人肯定多,不会半路把江一真堵了打一顿吧。”他经常能看见江一真和他们走一个方向,只是隔着条马路,从没打过招呼。

        “不知道。”山禾冷淡回答,并不把这件事当什么紧要。

        裴素也察觉山禾语气里的冷漠,讪讪闭了嘴。

        山禾不待见江一真一次两次他当是错觉,三次四次总不是了吧,山禾从没对人这样刻薄过。

        裴素想,也许是江一真总喜欢看山禾?

        山禾向来不喜被人过多关注。

        晚风凉了,两人并肩走在回家路上,裴素时不时望一眼对面,最后到快要转弯的时候停住,驻足望了一会儿,低声嘟哝:

        “今天没看见江一真哎。”他偷瞄一眼山禾,“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山禾无动于衷。

        行吧,早知道他是个不爱管闲事儿的。裴素努努嘴,山禾不在意他着急也没有用,他打架又不厉害。

        只能祈祷江一真自己运气好了

        行吧,回家。

        ------

        第二天,上午的课结束,校园里学生明显兴致更高,气氛都轻快不少,熬过中午,再过两个小时到两点,就可以放月假。食堂里人都少了大半,不少人回宿舍收拾行李,根本无心满足口腹,毕竟谁回了家不是大鱼大肉伺候,用得着在这儿食不知味,满脑子“思乡情切”。

        山禾和裴素都是走读,对放假这种事情的雀跃程度也就那样,还是要吃食堂的饭菜,不然回家也要啃剩菜剩饭。

        人少了,食堂阿姨也怠工,做的餐饭分量都小了许多,也没什么花样可挑。

        山禾选了两道素菜,炒青菜和土豆丝,他吃饭速度不快,细嚼慢咽,两份米饭却很快减半,饭量着实不小。

        裴素有一句没一句和他闲唠,扯到上午讲完的数学试卷上,怒斥数学题出的变态。

        “你说最后一个选择是不是过分了,这玩意儿谁都没学,纯靠运气。”

        裴素愤愤不平,狠咬一口米饭:“要这样还考什么试啊,改掷骰子得了,谁数大谁赢。”

        “你说是不是?”

        半晌,没听见山禾声音。咽下口中饭菜,他抬头,正要问一句山禾怎么不接话,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站定在桌边,悠悠朝山禾伸手。

        语调松散,让人没有实感。

        “饭卡呢?”

        山禾看见江一真额角贴了块创口贴,有血迹渗出,在贴布边缘干结,变成近乎黑的红褐色。

        饭卡放在他校服外套的左边口袋,他担心会在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遇见江一真,于是一直带在身上。

        从口袋里拿出饭卡,递给江一真。

        江一真接过,冲他扬起一个笑,秋波盈盈,顾盼生辉。转而又问道:

        “钱花了吗?”

        一份炒青菜,一份土豆丝,米饭免费,正好六元。

        “嗯。”山禾点一下头。

        “行。”

        她声音撕裂,似乎是感冒,喑哑又好像清脆,像是不知客的天外来音。没停留,江一真很快离开,身侧还跟着两个男生,应该是不经意看见山禾,顺便来讨要饭卡。

        裴素认出方誊身边的另一个人,惊呼了一声:“江一真还认识刘吉?”

        “有点厉害啊!”

        山禾垂首,依旧沉静模样,手指按紧筷身,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慢慢咀嚼。

        结束午饭,午休时间里学生归家心切,连带着最容易犯困的第一节课都不打瞌睡了,一个个三五分钟抬头看一次时钟,心急如焚的腹诽怎么还不到时间下课,都希望分针腿上穿轮滑鞋,一下走完两圈。可时钟有点穷,大概是买不起这种带轮的鞋子,慢慢悠悠的划完两圈,学生仿佛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临放假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上的也不尽兴,学生们心思不在课堂上,讲着也没劲,干脆留了作业,让学生安分写会作业,早早写完假期还能多点时间放松。

        终于等到两点,不等老师提醒,学生们一个个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夺门而出,嘴里喊着:“老师再见!!”

        老师失笑,收拾了教案资料也起身,嘱咐班里还没收拾完的学生回家路上小心,值日生记得收拾好教室卫生,然后回办公室。

        试卷一张又一张,江一真懒得再数,胡乱叠了叠扔进书包,背上书包下楼。

        下到二楼,人有点多,靠在墙边等到人群疏散,她才继续往下走。身体有些累,大概是好不容易熬完了一个月,终于精疲力竭,江一真走路慢悠悠的,几个拉着行李箱往校门走的小姑娘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也不着急上前。

        终于等出了校门,才小跑着把她拦住,怯怯递了张纸。

        江一真挑起眉头,伸手接过,小姑娘走出两步又回头,她把纸条展开,写着一行数字,跟着姓名和班级。

        她不好拂了别人的意,在姑娘一步三回头的殷切下,把纸条装进了口袋,然后顺着校门旁直接右转的人行道走了,没过马路。

        路旁长椅落叶几片,风一吹飘扬到地面,被几脚踩碎。

        人来人往,家长和学生从身边擦过,挤过拥挤人群,突然豁然开朗。江一真加快步伐,小跑往前跟了几步,脚步轻缓,踩上青砖石路,踏破灰尘,落声微不可察,却终是引得前行的人不满。

        他转过头来看她,冷漠锋利,拒人千里。

        天气凉爽,阳光却刺眼,照在他发丝,轰然散着锐利的光,眼睫轻动,光影腾跃在羽扇缝隙间。斩断曦光,踏碎一整个凉秋,别人唯恐避他不及。

        池中校服本就黑红两色,有些沉暗,他还总是在里面穿黑色的卫衣或线衫,把自身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变本加厉。

        回望山禾,江一真扬起个温悦的笑。

        看了看四周,学校附近小吃店不少,江一真目光停在一家买奶茶的小店。

        抓了山禾胳膊,往小店走,口随心动,说出刚想出来的理由:“我请你喝果汁儿。”

        也不管山禾愿意不愿意。

        山禾被江一真抓着手臂,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已经跟着江一真走了。

        直到江一真推开奶茶店的门,店里满座的学生目光齐刷刷的投过来,山禾才倏然回神,当即就停住了脚步,江一真回过头疑惑看他。

        “人多害怕?”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了神经,山禾醒过神来已经被带进了店,江一真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他背身面对众人的坐着,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

        坐在料理台后的老板娘挪了挪位置,靠着后门,山禾默不作声收回视线。

        江一真将一切尽收眼底,又打量山禾两秒,才慢吞吞看着他说:“橙汁行吗?”

        没人应声。

        “两杯鲜榨橙汁。”

        如芒在背,视线越聚越多,耳边蚊蝇似的扰闹,让人心烦意乱。山禾转身就要走,江一真利落说完,反手拉住他。山禾没想到江一真力气那么大,猛地一个用力,居然把自己拽停住脚。

        “又没人赶你,你自己出去算什么事儿。”他手臂肌肉绷紧,站在原地不动。江一真胳膊挎过山禾臂弯,将人抓回一边吧台,强有力的摁到座位上。

        短暂又好似漫长的等待中,山禾依旧沉默,脸色铁青难看,江一真则撑头认真的看着他,不顾他什么反应。

        他坐姿很端正,背挺得笔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垂首安静的看着桌面,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正经与沉稳。江一真不禁想侧身将脸趴在桌上,去仔细观察他的五官与眼底翻涌的情绪。

        这都受不了吗

        “山禾。”她叫了他一声。

        依旧没人应声,他手紧紧攥着,手背的筋骨紧绷,骨节泛白,尖锐快要冲破皮肉。

        江一真目光阴沉,定定看着他,当事人毫无察觉。

        一只手灵活钻过他的臂弯,顺着小臂攀过,五指准确的落在他蜷起的手掌,巧力掰开,顺着指缝向前,十指相扣。

        江一真手冰凉,五指纤细嫩白,紧扣在麦色手背上,整洁指甲透着裸粉,指腹压住他绷紧的青筋血管上,画面莫名香艳。

        血管砰砰的好像与心脏的距离近了许多,一下跳的比一下焦躁,紧握的两手,那种感觉难以分辨出是谁。

        山禾愣住,看着自己和一个男生十指紧扣在一起,失去反应能力。

        店里突然安静了,低声私语间,投过来探究目光。

        耳边只闻一声轻笑,如清脆铃铛。

        江一真忽而抬手摇了摇她和山禾握在一起的手,脸上表情恣肆倨傲,分明在说:你看啊,随你看。

        她迎着目光,锐利的眼如同盯着猎物的冷血动物般阴森,凑近山禾耳边,冰凉的吐息洒在他耳廓:“别害怕啊,多好玩儿的事儿。”

        “他们都看咱俩呢。”

        看这个字,一下唤醒山禾。他噔的回神,江一真手指用力收紧,让他察觉此时的异样,山禾感觉到炙热的视线落在他周身,烤的他灵魂尖叫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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