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渊
这边客厅里正聊天的老姜见众人还站在原地不动，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了，于是走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是自家老婆在那里出洋相，他极不耐烦的对老婆说：
“老婆子啊，你就不要在这里出洋相了，赶紧把客人请进来吧。”
“哎呀，不是正在招呼客人嘛。”
老姜：“你去厨房盯着吧，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紧接着老姜的脸上又换回了标准的微笑:“亲家们，快里面请吧，茶叶和点心都准备好了。”
正不知如何接话的柳春华见老姜走出来，如同见到救星一样，松了一口气。
她赶忙跟着老姜进了客厅入坐，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待大家都坐好后，男人们便开始讨论聘礼的事。
门口的姜妈妈见没有再理她，尴尬的立在原地，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走向了鸡舍，开始喂鸡……
“咯咯咯，来吃喽。”
客厅里，老姜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大家都是雪云的长辈，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今天请大家来是和您们商量聘礼的事，您们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老姜话音刚落，柳正明就第一个开口了:“彩礼六万九，五金也必须齐全，我外甥女虽然没有爸爸，但是只要有我在，你们绝不能委了屈她！”
老姜微笑着说:“没有问题，都听两个舅舅的！另外雪云是我们家的长孙媳妇，我昨天和他妈妈已经商量好，给她六个圆的作为我们长辈给的见面礼。”
“好好好，老姜，就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亲家！那红单还需要签吗？”柳正成问他，“现在好像不时兴这个了，干脆就算了吧？”
“必须签，”老姜一脸严肃的说，“而且要由小舅舅您亲自执笔才能显出它的意义所在。”
“对对对！小舅舅是文化人，又是校长，他来签红单最合适不过了！”老五也附和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许雪云感觉像是来到了拍卖会现场，此刻正在举行一场常规的讨价还价程序。
她只要坐在其中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没有人会问问她的意见，她也不敢说话，况且她现在即使说话也不会有人搭理她，反倒会被舅舅认为是没有家教的行为。
她就这样坐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又好像与她息息相关。
“要不我们上去你楼上看看吧！顺便参观下新房。”一直沉默的柳春华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讨价还价。
“好，我带你们上楼去看看。”老姜还是笑呵呵的，但脸上的笑容却悄悄僵了不少。
一伙人又咚咚咚的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稍微干净整洁一点，但是客厅里空空荡荡的，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矮凳孤零零的在阳台呆着。
还没有等众人对客厅评头论足起来，老姜便率先开口：“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新房吧。”
“嗯，得去看看。”何月娥拍拍许雪云的肩膀说，
“必须帮我们家雪云把好关啊。”
许雪云几乎是被舅妈拖着走的，她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喜怒。
“对，我们家的女儿决不能受委屈了。”
老姜马上说：“不会不会，她要是嫁到我们家，我们家一定会把她当少奶奶供着。”
供着，呵呵，真是可笑，她又不是神。她只是普通女孩，她只想要过自己的人生，可自从那件事后，这小小小的心愿就已经成为奢侈的事了。
一行人簇拥着面无表情的许雪云，一边说着，一边直奔传说中的新房。
新房离楼梯口不远，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全新的席梦思床，上面还铺着火红的被子枕头。
扎眼的红刺得许雪云的眼睛生疼，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旁边米黄色的梳妆台做工考究，镜子还两边雕两只鸳鸯。
镜子倒影着正午的太阳，反射出灼灼的光，那是许雪云只在电视上才看到的款式。
梳妆台上什么摆设也没有，但不知为何，许雪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开始碎裂。
“装修的不错。我们家雪云可真是有福气了。”柳正明笑哈哈的说。
“确实很用心的。”
“那小姜呢？”许雪云突然想起来了。
“在对面房间房间看电视吧？”说着，老姜转头向对面房间喊:
“小丽！”
“哎呀呀，这么快就开始相思了，啧啧啧……”柳荷秀表情夸张的看向许雪云。
许雪云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一脸期待的看向对面。
不一会，对面房间出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女孩十七八岁上下，她笑盈盈的拉起一脸呆愣的许雪云走去对面房间。
众人见状都很识趣的下了楼，柳春华临走前又不放心的跑进那房间，叮嘱女儿:“好好聊啊。”
“嗯。”许雪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柳春华这才放心的走出去，那小女孩也跟着柳春华一起出去了。
门又被关上了，许雪云打量这个房间，房间并不大，粉色的窗帘，粉色的风铃，粉色的枕头被套，这一看就是女孩的房间。
靠近窗户的位置还有一个书桌，上面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放满了彩色飘带，堆成一座小山似的。
小姜就低着头坐在桌子旁边的方凳上，他面前是一台手提电脑，电脑上面只登着企鹅号。
许雪云想开口，又觉得不合时宜，她打量着他，感觉他一点也不像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倒…有点像害羞的小姑娘！
难道害羞的不应该是她吗？
许雪云轻声的问他:“你是小姜吗？”
小姜这才好反应过来，红扑扑的脸上写满了无辜，见许雪云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他又立马就躲开了，嘴里喃喃道:“您……好。”
“嗯……”许雪云有些无语，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难道是个结巴？之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是个结巴？
三分钟后。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许雪云仔细的打量着他，发现他仿佛一个懵懂的孩子，正等待着母亲的呼唤。
难道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等等，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许雪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随即又否认了心中的念头，不可能的，舅舅不可能坑她的。
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许雪云开始主动和他套话：“你不爱说话是吗？你爸爸说你看到我就会害羞，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号，我们在网上聊，也许就会自在些。”
小姜还是没有开口，只转头拿起鼠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鼠标的手一直在空中晃。
难道是因为太紧张了？
肯定是的。
许雪云又说:“要不你报数，我自己输入到我自己手机上。”
“5……2……9……”他吞吞吐吐的说着，眼睛木木的看着他自己的手，那神情动作仿若一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婴儿。
许雪云屏住呼吸，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不会的，肯定是在做梦，这不可能，不可能……
虽然她一向不太愿意相信人，但是这可是亲舅舅介绍的人。
舅舅和许雪云并不亲近，但毕竟是血溶于水的亲人啊！
就在昨天晚上舅舅还当着她的面和外婆说，一定会帮她找一个好婆家的，绝不会让她们母女俩受委屈。
这才一晚上的功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妈妈不是说过，不可能天下所有人都是许健青吗？
原来妈妈也是会骗人的，为了让她入这个局，他们肯定是处心积虑准备了好久的。
她和许建青实际上并没有两样，他们都以爱的名义绑架她，最后把她推入深渊。
还有许建青，这个第一次把她推入深渊的恶魔，这个让她不得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曾几何时，她恨他恨得牙根痒痒的，却是完全不能把他怎么样。
后来，她只能选择性的把他从记忆中删除。
但，删除并不代表忘记，有些事，时间过去的越久反倒越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
四年前，大年初二，许雪云刚刚十六岁，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也是看似晴空万里的天实际却是夹杂着呼呼的北风，吹的人脸生疼。
那天傍晚，她吃完晚饭，和平时一样留在奶奶房间看电视。
为了看连续剧还是看动漫，和弟弟起了口舌之争。
姐弟俩一人掰着遥控器的一头谁也不肯松手。
就在电视遥控器第n次即将两半的前一刻，爷爷及时赶到了，弟弟立即松手，并一脸无辜的向爷爷喊冤：
“爷爷，姐姐又欺负我。”
“我没有，我是觉得刚刚新年，应该看有营养的……”
还没有等许雪云说完，爷爷就开始呵斥她：
“吵什么，你都已经16岁了，还跟弟弟抢遥控器，羞不羞啊你？！”
“可是他也十五岁了呀。”许雪云说。
“他是男孩，你比的了吗！”
男孩，男孩，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堵她。
她样样都比弟弟强，可就因为她不是男孩，就莫名的要背下所有的锅；而且还必须考上重点高中才能继续上学；
就仿佛她是女孩这件事本身就是万恶之源，她非常不服气，但却毫无办法，谁叫她不是男孩呢。
许雪云大力把遥控器拍在面前的书桌上，愤愤转身往隔壁走去了。
身后自然是弟弟获得胜利后的欢呼雀跃声音，和奶奶数落她没家教的唠叨声。
妈妈在年前就离家出走了。
隔壁自己家里冷锅冷灶的，半点新年的气息都没有。
她悻悻的回到自己房间，躲进温暖的被窝里却毫无睡意。
于是拿起床边的故事书来看，想以此转移注意力。
可隔壁房间震耳欲聋电视音量，让许雪云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她把书丢回到床对面的沙发上，低低的骂了句：
烦死了！
她把头埋进被窝里，试图隔绝现实世界的纷纷扰扰，可隐隐地，她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从窗外的柴垛里传来的。
她忙起身贴近玻璃窗户想看个究竟。这天寒地冻的，难不成还有蛇？
妈妈的脸就这样冷不丁的出现在窗户的另外一面。
许雪云惊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妈……”妈字呼出一个音符，许雪云方才反应过来，她迅速捂住嘴，心里一阵后怕：
这要是让隔壁房间的人知道了，恐怕是要出人命的呀。
妈妈还是穿着走那天粉紫色棉服，之前被爸爸扯烂的两个袖子，也被仔细的缝好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被扯烂过的痕迹。
她脸色也比那天好了很多，有了些许的血色了，看来她回到外婆家是正确的选择。
窗外的柳春华贴进窗户轻声的问她：“雪云，你弟弟的病好了吗？”
许雪云凑近窗户说：“他的病早已无大碍了，刚刚还…”
“还干什么？是不是挨你爸打了？”
“没有，他怎么可能挨打，我是说他晚饭还抢了我一个鸡腿吃，活蹦乱跳着呢。”
“哦，没挨打就好，你也是的，你是姐姐，他又生着病了，鸡腿理应让给他的。”
“嗯。”许雪云随便敷衍着，一边想着妈妈突然回来的原因。
柳春华：“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许雪云大惊，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走去哪里？”
柳春华：“离开这个地方，到沿海去打工。”
许雪云回头看了看身后整整齐齐的书柜，犹豫道：
“那弟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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