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定吗
古刹巍巍，群山延绵。
萧忆枫跟随掌教来到五台山，在山门静候片刻，有位小沙弥缓步而出，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山上师父们已知晓了掌教的来意，传下法旨说盂兰盆会后再来。”
天下能这般对阳泉宗掌教说话的恐怕也无几人，掌教却不以为忤，颔首道：
“知道了。”
随后，领着萧忆枫下山而去。
二人来去时皆未御剑，以示对佛门圣地的尊重。掌教缓步而行，对着萧忆枫叹道：
“我与你师尊眼下有桩大事，不日也将闭关。阳泉宗是时候交给你了，今日趁便带你去见见各位长老吧。”
萧忆枫平素时常出入阳泉宗，跟随掌教会见各大宗门长辈。然而此次他才入议事阁，立即在阳泉宗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萧师兄接掌阳泉宗一事，多年来未曾往外头露过风声，不知怎的近日里传言却甚嚣尘上。有人暗自猜测或许是大执事心怀不满，殊不知煽风点火的另有他人。
杨醪粗略地翻过《天问》一书的前半部，因而是第四代弟子里唯一一个预知萧忆枫会接掌阳泉宗的，这显然与他的愿望相悖。
以他目前的声望与修为，想与萧忆枫争夺掌教之位可谓是痴心妄想，但他绝不愿见到阳泉宗落到系舟山的手里，尤其是那个几乎把小师弟当亲生儿子疼的大师兄，每每都让杨醪酸得牙根疼。
至于系舟山上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三弟子殷念秋，杨醪没太看懂前半本书里他与主角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些暧昧不明。
正因为如此，在杨醪的计划里，殷念秋是可以利用的变数。第一步是利用宗门弟子对殷念秋的景仰，加大他们心中对主角的不满；第二步，若是真能让殷念秋与主角反目，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醪摸了摸利用特殊的隐匿符箓缝在内衣里的傀儡术，暗暗念道：
“现在还不到时候……”
看似镇静自若地念念叨叨，不可否认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慌乱焦虑。
几乎是一夕之间，萧忆枫接掌阳泉一事几乎在宗门上下已成定论。他可以做些偷偷摸摸的手脚，诱导宗门弟子产生不满的情绪与隐隐约约的抵制心理，平时小打小闹都收到了成效。
但给了他的野心勃勃重重一击的是，真到了大事决断上，根本无法阻止掌教的意志自上而下，迅速地推及整个宗门。整件事推行的速度远超过他的预计，仿佛在嘲笑他蚍蜉妄想撼动大树一般。
“不急，还言之尚早……”
他在现代习惯网上冲浪，热衷于混迹粉圈掐架，深谙舆论绑架的威力，安慰自己千里之堤尚能溃于蚁穴，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狠下心下了血本。
于是，在宗门的每个角落，都在窃窃私语着，议论着同一件事。
“萧师兄是否也太年轻了些？”
十几年来，萧忆枫一直深受宗门弟子们的推崇，然而涉及接掌宗门这样的大事，就又有不同了。专心修行不理俗事的弟子们，被有意无意的引导着，往萧师兄毕竟不算阳泉宗嫡系弟子上想。
修行，虽不在俗世中，但也不曾跳脱红尘之外，总有些挣不开放不下的枷锁，轻易就能将一群人绑架。
比如，宗门认同感。
试问哪个年轻气盛的弟子，能经得起其他宗门问一句：
阳泉宗号称天下第一大仙门，竟沦落到连个掌教都选不出来了么？
掌教的决议一石激起千层浪，宗门内外暗潮汹涌，并没有影响到西北边的系舟山。
端午。
五师姐在竹楼外捻着五彩丝线，忽然被高高的身影遮住了光。
抬头望去，淡淡一笑，“三师兄，端午节在手臂上系上五彩丝线可以祈福，你要不要试试？”
殷念秋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五师姐不以为意地低头，却发现红色的那团线头不见了。
郁离在院子树下的躺椅上发呆，从旁移过来一道修长的影子。
“师兄，怎么没有在练剑？”
“阿筠，不喜欢我送的剑穗吗？”
剑、剑穗？哦……郁离总算想起，是那只瞧起来很欠扁的小松鼠布挂件。
他从芥子空间内将那剑穗取出，然后将自己的玄铁剑拍到案上，叹了一口气：
“师兄请看，我这把玄铁剑上若是系了这剑穗，着实瞧着古怪了些。”
殷念秋没有说话。郁离抬头看去，见他的眼底写满了固执二字，于是只好妥协。
“也，也不是很古怪，赶明儿我想法子系上吧。”
师兄的双眸亮了起来，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卷红绳，伸手接过那只小松鼠，认认真真地穿过丝绳，仔仔细细地系在了师弟的剑柄上。
一阵风过，小松鼠神气活现地晃悠着，仿佛是在开开心心地荡秋千。
倒也……蛮可爱的。
殷念秋满意地瞧了一眼，然后偷偷抬眸，不留痕迹地看了师弟一眼。
……可爱。
五月下旬，各大宗门参加朝闻台大比的弟子们陆续到齐。阳泉宗的弟子坪上，时常能看到穿着其他宗门服饰的青年才俊来来往往。
而咫尺之遥的阳泉城，与三月时分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客商云集之中，最醒目的乃是一间没有挂出招牌的铺子。
铺子从外头看并不打眼，有些稀奇的就是屋檐下面挂着竹片，竹片上标注着数字，还经常有伙计跑进跑出地更换竹片。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朝闻台大比正是如此，一半的热闹在场内，一半的热闹却在场外。
场外的除了看热闹，总要寻些刺激的事情来做，才不虚此行。
那间没有名字的铺子正是因此出现的。
这是唯一一家敢在朝闻台大比期间开局设注的。没有人知道掌柜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也从未有人质疑过这家铺子的信誉。因为自从这间铺子出现以来，但凡下注的，从未有人能够赖账，也从来没有人会在七年内都收不齐钱款。
每个下注之人，都会有伙计为其做评估，但凡超过他的赔付上限的，会在朝闻台大比开始前就退回定金。
但这个评估，并不是评估的个人，而是评估的下注之人身后的宗门、世家、乃至血缘亲友。
所以每个下注之人，都必须明白——
落定无悔。
君大小姐走进这间铺子时，皱了下眉头。
她的侍女最了解小姐的心思，眼明手快地抢到了人群较为稀疏的角落里靠窗的位置，在桌子上铺好锦帛，椅子上垫好毛毡，再从跟随他们的两个阳泉宗打杂弟子手上捧着的漆盒里依次取出熏炉、茶具等，这才恭请小姐入座。
君大小姐是最不喜与一群臭男人挤在一块的，她颐指气使地令侍女将窗子全部打开，仿佛这才能够稍微呼吸。
“打听一下，最热门的是哪几注，都是什么行情？”
朝闻台大比历届下注最多的都是猜谁是榜首。然而今年又有不同，约莫人人都认定第一名必然是系舟山的殷念秋，因此还未开局就让人意兴阑珊。
君大小姐听明白了，她瞧着桌上的两个锦盒，将小的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既然来了，也当尽兴才是。既如此，你把这些下注殷念秋就是了；至于……”
她又瞧了一眼那个大锦盒，犹豫了起来，问：
“但凡在朝闻台名册上的，都可下注是吗？那杨……”
侍女一听就心知不对，暗暗叫苦：小姐你遇上那姓杨的莫非鬼迷了心窍？连忙出言相劝：
“小姐，一旦下定是真银白银，概不退还的。您孤身在外，要使钱财的地方还很多，即便杨相公知道了，这银子投出去收不回来岂不惋惜。”
君大小姐怏怏不乐，但到底也没有执意将银子往水里扔。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手，忽而心头闪过一念，问：
“系舟山上的那位小弟子，可有与他相关能下注的？”
侍女的心刚放回去，听了这话又是一惊，犹犹豫豫地答道：
“有是有，从擂台赛第一轮开始，到最后一轮，都可投注，然而似乎无人看好。”
经过杨醪的一番铺垫，莫说阳泉宗，就连阳泉城里的普通人都知晓了今届大比有系舟山上一位不成材的小弟子参加。
既然榜首之争并无悬念，倒不如下注那位小弟子最终能得到什么名次。
此局一开，下注的人都热情高涨，然而险些不能成局——
因为很难找到下对注的人。
虽说一窝蜂下注的都是凑热闹看乐子的，但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一种羞辱。
君大小姐哼了一声，将那个大锦盒重重地推出，
“那个小鬼在系舟山上时，让杨大哥吃了不少亏，就为了打他的脸，这注我也下定了！”
是夜，五师姐正在清点家资。
一手拎起梳妆盒，哐当一声朝下翻了个底朝天。
除了一些炼成法器的精巧首饰，就是厚厚的房契与银票。
除了这些年积攒下的，更多的是师尊为弟子们绸缪，即使他们将来不想在系舟山上终老，下山后也能衣食无忧。
“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得一声轻咳，师尊的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
“师尊，您老何时出关的？”
“闭关也是闲得慌，出来走两步活动下筋骨。你这翻箱倒柜的是要做什么？”
“下注。”
听完五师姐的一番话，师尊拈须沉吟片刻，不慌不忙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系舟山上的库房，搬空了也无妨。”
五师姐有些讶然地望着师尊的背影。
把系舟山的身家都压上，哪怕只是二比一的赔率，整个阳泉宗都不够赔。
何况，现下的行情是一千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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