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梦
杨渊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让李自成、张献忠走一遭会有什么深刻的改变。
官如虎，吏如狼，乡绅熊心罴肝肠，升斗小民化成纨绔口中膏粱。
这等世道可曾有过改变？
这个世道，不会因为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有任何改变。无非过去是大明洪武天子，现在是大顺永昌天子。
能有什么区别？
有一百亩地，生五个儿子，一百亩地分成区区块块，五个儿子各得田二十亩，村东五亩。村南十亩，村北五亩。十个儿子每人再生五个孙子，一人只有四亩地，求个果腹都不可能。碰见小吏威逼是死，碰见洪水大旱也是死。
然后呢？
皇太极、多尔衮们来了，杀他个尸山血海，杀他个白骨累累，杀他个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得千里无鸡鸣，然后呢？
然后或许就又是一个朱洪武的大明，所有人一起歌颂永昌天子如何克难定乱，一起说“得国之正，无若我大清。”。
再过几代人，一切重来，宛若梦幻。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杨渊取出折扇向西北一比，而后南指。
“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
我要做的事情，是历朝历代都无人为之事，这也或许便是我来到此地的机缘。
杨渊口中吟诵着稼轩词，五根手指牢牢握住扇柄。
我要做的，是千古难见的英雄之事。
均田地，曾有农家出身的伟人一辈子都不肯做。他不当李自成，我也不会做李自成。
我不是他那样旷古绝伦的伟丈夫，但我也可以做这个时代的英雄。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杨渊看着天空明月，一时无言。
汉水涛涛。
普道人看着南郑的城墙，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头盔。
南郑县的城墙上没有任何旌旗飘扬，甚至看不见任何一个人。没有明军火红的帽缨，没有一根根立起的长枪，没有探出头盯梢的探子，没有锣鼓的声响，没有呼喊乱叫的壮丁。
正常守城里面会出现的一切，在南郑县城上都没有，这里安静地像是没有人。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他已经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头。
普道人往地上吐了口痰，望向自己的左右。
陆续也有其他各部义军度过汉水，对南郑县呈三面夹击之势头。普道人的左边是争食王所部，右边是闯食王所部。这两位也都是崇祯元年便参与起事的老义军。
除这两股，还陆续有几家人马陆续将精锐送过汉水，同普道人一道将南郑县城隐隐约约围了起来。
义军自从天启末年、崇祯初年陆续起义以来，大多都是采取横掠乡野，不攻城池的战法。
不过既然八大王打破了凤阳城，普道人也觉得自己可以碰一碰这南郑县。
毕竟还有这几个“南无”在，只可惜从小没有出过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地面的普道人不知道，朱元璋的老家凤阳是没有城墙的。
普道人身后，“南无太上老君”的杏黄色大旗烈烈招展。一个穿着棉甲手里捏着线枪的骑士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在普道人前面很傲慢的勒住了马头。
“普当家的，我家掌盘子叫俺来问一句，这南郑城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你要是不打，他就带人扎营搂婆姨去。”
这人身后插着一杆蓝旗，脸上带着铁制的护面，一双眼睛颇有不屑地看着普道人。
“你是？”
“小人是薛仁贵麾下。”
普道人转念想了一番，的确有一路叫做“薛仁贵”的营盘，平日里跟摇天动走得很近。
“回去告诉你家掌盘子的，老子这边正在作法，待老子这边完事，看我旗号行事。”
普道人嘿嘿一笑。
这贼厮鸟仗着跟摇天动走得近，一向瞧不起旁人。特别是看不上自个，觉得咱老普装神弄鬼不算个东西。
日后再跟你算账。
普道人挥了挥手。
“推车！”
一群精赤着上身，头上绑着黄布条的汉子们吭哧吭哧的推出了三辆大车。
每辆车的左右各有四个轮子，正中间摆着那三个大家伙。
正是那名为“神火大将军”“奔雷大先锋”“掣电大都督”的大炮。
这东西，就是普道人的宝贝，去年在四川转战，普道人攻破了一处寨子，在其中发现了这三件宝贝，那个寨子被普道人带人屠灭，但是这三件东西确是被他珍而视之，存了下来。
之后借着这三位攻破了不知道多少结寨自守的村寨。
普道人不仅特意为这三位封了神号，还打造了车架，最顶上加了一层顶棚用来防箭，炮口左右特别钉上了厚厚的木板，就是为了能够将大炮顶到距离城门最近的地方来上一发。
推着大炮的汉子们将这三门大炮缓缓地推到阵前，普道人一挥手中的宝剑，几十个手持盾牌的护卫立即走上前来，将炮车左右护住。
“叫你们看看老子的手段。都在这里站好了，莫要跟着老子。”
普道人环顾一番左右，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去。
他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
普道人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道祖在眷顾自己，但是自己自从起事以来，身上连油皮都没有破过一处。
如果真的有神仙，那老子就是神仙。
他转过头向后看去，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向着南郑县城走了二百余步，距离南郑城上也不到百步。
城墙之上一片肃然，而自己身后则是无数敬畏的眼睛。
普道人看着他们的旗号，不由得想要嗤笑。
富贵险中求，自己在这里转这么一遭，再回去会被传得何等神勇，又会有多少人拜入自己旗下？
他妈的狗屁摇天动、黄龙，早晚在老子屁股后面啃屎橛子。
普道人看了一眼南郑城上，依旧没有一点点声响。
可以，到现在就可以了。普道人很确定城上面一定藏着什么杀人的机关，不过对方应当不会对着自己发作，他们一定要等到效果最大的时候再用。
现在自己可以缓缓地回去。
普道人很潇洒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牛角盔。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响声。
锣鼓、唢呐，还有呐喊。
普道人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疼痛，他转过头，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火红的红旗。
南郑城墙之上。
徐光启入室弟子，汉中府推官韩云，冷漠地看着城墙上并肩而立的兵士们。
“少司寇毕公之自生火铳，果然犀利啊。”
一旁的南郑县令眉开眼笑，下面打死的那个道袍牛角盔的贼寇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是只要经过自己这生花妙笔一写，今年的考评算是不用愁了。
“恶战初开。”韩云看着南郑县令：“老兄先回县衙坐镇，此地有我主持。”
“那便拜托韩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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