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来迟
摇天动。
崇祯元年举义于汉中，随西营八大王张献忠攻入四川，张献忠自四川东入湖广，他与同属西营的黄龙留在四川，从此蹂躏川北川东，而四川总兵侯良柱不能治。
因为摇天动与黄龙等多股义军凶悍，四川巡抚下令整个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军民结寨自保。
杨渊咽了口唾沫，此战的收获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仅仅这一个人，就胜过斩首一千级。
“原来是摇天动。”
浑身赤裸的摇天动看着杨渊。
“杨世禄倒是会生儿子，鬼主意不少。”
“摇大当家当面，不敢自夸用兵。”
杨渊还是谦虚道。
“我这些弟兄？”
杨渊沉吟一下：“大当家可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明廷对于这等流寇的规矩从来都是严办，即便是流寇也要经三法司审定，最后处以极刑。
徐鸿儒于天启年间发动白莲教起义，被俘后全家十八口在京城问斩。
摇天动如果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或许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他一旦承认就只有等死一条路可走。
“我这辈子南来北往杀生甚重，既然杀官造反，我也没想过全须全尾的入土。只可惜我这些弟兄们随我征战半生，杨小子，我中了你的计，死就死了，他们都是好汉子，不该折损在这里。”
“老掌家！”
“掌盘子的！”
赤条条的俘虏们看着他们的领袖。
杨渊还是长叹一声，这就是缺乏理论武装啊，被俘虏了还想着什么因果报应，你把朱由检、皇太极都挂了歪脖子树，还有啥因果报应吗？
“我这里多说一句，请大当家与诸位也有个思量。”杨渊看着这些人：“依着规矩，大当家一定是要移交给官府的，最后一定是交给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或许还要发往京师秋后问斩。”
一群俘虏皆回以沉默。
“此地人多嘴杂，几百双眼睛盯着，大当家也知道，我家跟洋县的知县有矛盾，若是私自放走诸位，难免走漏风声，落人话柄，甚至可能酿成祸害。”
肩膀子上带着伤口的那个俘虏冷笑一声：“所以便是不行？你这厮……”
“所以只有请诸位走个首尾，我会明说大当家的弟兄们准备投诚，供出来了大当家，这样诸位便是有功之人，但时候在笔墨上下点功夫，诸位或许还能编录入军中。”
杨渊看了一下摇天动和他身后的义军：“如此一来等风波安定下来，各位是走是留，也都方便，至少保全了性命。”
俘虏们还要议论，摇天动却先开了口。
“杨郎君，老摇问你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杨渊这么做自然平白增添一些麻烦，将摇天动交给洪承畴就是大功一件，其他几个流寇的性命又值几文崇祯通宝，救下来又能有什么好处？
“摇大当家英雄豪气。”杨渊双手向摇天动抱拳称赞了一声：“大当家既然自揭身份，本来就是赌一赌能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救下这些兄弟，杨某人佩服您的豪气，自然愿意玉成此事。”
“可你知道，这会坏了我兄弟们一辈子的名声？”
摇天动皱起眉头。
“大当家为了兄弟们肯舍下一条性命，诸位愿意为大当家舍下名声，这是我能想到唯一两全的办法。”杨渊把话直接挑明：“摇大当家，我此番已经立下大功，您老又亲自现身，我说句实话，只要随便砍几个脑袋，我能把摇天动、黄龙乃至十三家领袖都凑齐。”
摇天动看着杨渊。
杨渊接着说道：“即便我说的是谎言，整个汉中府的官员们，也乐得为我圆谎，只要我在奏折里写到这是洪督师传授的锦囊妙计，樊道台亲自编练提携，汉中知府以及各县知县通力配合才有这一战功成。”
杨渊看着摇天动叹了一口气：“这剿寇不是杀鞑子，没有兵部来检验几个人头是真鞑子，说句实话，您是生是死，于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杨渊知道他听不懂，这就是大明的政治生态。
仗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功绩的大小已经跟摇天动没关系了。这个功劳只取决于两点。
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上报的功绩尺度。
大明天子朱由检对这份功劳的认可程度。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就好比“宁远大捷”，袁崇焕认为他是大捷，天启皇帝也认为这是大捷，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大捷。
至于死了多少满洲八旗，努尔哈赤有没有被红衣大炮的十二磅铁球来上一发，后金有没有完成他的战略目的，明军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杀上。
这些统统不重要了。
同样，崇祯二年，袁崇焕觉得他在北京城下的广渠门是一场大捷，五年平辽胜利在望，但是崇祯皇帝不认为这是一场大捷，所以经过仔细的讨论研究，袁崇焕就死了。
其实当年的宁远和后来的广渠门区别大吗？
一个是辽东明军终于在满洲八旗的进攻下没有给带路开门，终于守住了一次城，那一个通报表扬绝不为过。
一个是后金杀进北京城下，朝廷的面子丢得一塌糊涂，总要有个人站出来负责。
你让朱由检负责吗？
皇帝是永远正确的，锦衣卫指挥使建议大家最好捡着阁老骂。
“我原本以为杨相公还会给我讲些忠孝仁义的大道理……”
“不，”杨渊非常坚定地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没什么道理可讲。而且如果把我换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摇天动看着杨渊。
“你爹没法跟你比。”
“大当家见过家父？”
“不是你们杨家的大恩大德，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大当家雅量高致。”
摇天动听不懂什么叫雅量高致，他却正色看着杨渊。
“天下英雄无数，西营八大王盖世人杰，罗曹操浪战无双，李闯将坚韧不拔，高闯王纵横无敌。后生，莫要小瞧了咱们。”
摇天动转过头看着自家的弟兄们。
“今日是咱无能，害得各位弟兄跟俺一起落难。不过你们也别怨咱，老子没少球给你们这群狗日的擦腚眼子。今天老摇豁出去一条命去，你们就别来陪我，日后要找个本分营生过日子也好，接着拉杆字跑马也好，让老摇再救你们一遭。往后清明寒食，别少了咱的衣饭，卵球要是短了，老摇上来拧你们的狗头。”
“大当家的，我身上带着伤，怕是也挺不过多久，自从随你拉杆字，也过了五六年痛快日子，够本了，本来就是前脚后脚，咱也不想辱没了名头，我跟你一起走。”
肩膀上带伤的俘虏嘿嘿笑着：“下去了咱们也还是伴当。”
“你个驴日的。”
摇天动畅快地笑着：“日球，行，咱俩先下去等这些杂种。”
杨渊看着他们，一时有些无言。
不过眼前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诸位还是会被监视居住。”杨渊明确指出他们还在危险之中：“这一战我方也有不小代价，我的乡兵人人沾亲带故，难免会有些过激的举动，我会安排一间屋子给诸位居住，等到风波过后。”
“有劳了。”
摇天动又是抱拳向杨渊感谢了一声。
杨渊点了点头。
“摇大当家莫怪，您既然承认了身份，那边要加强管制，我会单独派人把您保护起来。”
能够在此战俘虏摇天动本人，杨渊估计杨世禄有可能在洋县的监狱里面兴奋到猝死。
老杨头大概率可以凭借着这场功绩复起，至于下一步能走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老杨头和那些东林党的本事了。
如果运作得法，杨渊估计杨世禄或者会进京成为京官，或者会在陕西某一地任职。
而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则是要利用这场胜利，将乡兵好好地练起来。
杨渊正在思考，便听见有人在高声叫着自己。
“潜之兄，潜之兄，小弟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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