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巨款
周一上班,夏天领到了第一笔实习工资,出乎意料,居然有五千多。
向外算是实习生待遇非常不错的公司,他目前还没领到毕业证,无法签劳动合同。按理说,公司完全可以给他发一天一百的实习补助,之前人力经理承诺按照正式工资的百分之五十发实习工资,就已经够令人惊喜了。
外贸公司底薪一般没多少,夏天也只在面试时问过大概数目,以为最多也就税前五六千,没想到,正式工资的百分之五十税后就有五千多,折算下来,正式入职后,他竟然能领一万出头。
虽然扣税后到手也就八/九千,但对于夏天这样白纸一张的职场新人而言,实在是超出市场价太多了。
他在微信上对人力经理旁敲侧击,对方只说一切都是向总的意思。
向总是几个意思?夏天不好揣测,更不可能真的追着老板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钱呀”,多大病啊这是。
公司最近入了两笔大生意,可能整体工资标准都提高了吧。无论如何,这笔堪称“巨款”的劳动所得足以令人心情明媚。
钱治百病。
一起入职的新员工免不了互相攀比,明里暗里互相打探工资,个别老员工也假装不经意地试探,都被夏天软言软语地挡了回去。
快下班时,国贸一班的班级群里有新通知。
班长李三虎宣布学位证发下来了,男生们可以去他的寝室领证书,另外,学校开始正式发放就业三方协议,有需求的同学去找学院孟老师领取。
拿到学位证和就业三方协议,离正式入职就不远了。
夏天立刻和人力经理打了招呼。对方特意放他一天假忙学校的手续。
夏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琢磨,是不是应该给他妈郑香女士打个电话。
郑香有老花眼,平时一个字都不愿意多看,看了就说头晕。她用的会自动读短信的最初级的那种老年机。但是最近,郑香每天都艰难地按手机按键,拼一条又一条的短信发给夏天。
这样想着,郑香的短信又发过来了。
“儿子,忙一天累了吧,晚上多吃点儿,吃好点儿,别委屈自己。”
他能想象得到郑香发短信时皱着的眉头,伸出又缩回的手指。
真正亲密无间的母子之间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吧,夏天也不清楚。他似乎从来没有和父母真正交过心,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一个好儿子,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
郑香和夏一般应该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多年之后,才想起要在饭点催促他多吃点儿、吃好点儿。
或许他的错误更大,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向父母表达过任何需求。不哭不闹的孩子,对于父母而言,应该的确很扫兴。
所以,他上次那样闹一场、吵一架,算是歪打正着吗?
夏天还是给郑香回了电话。
听说他最近就可以正式入职,郑香高兴得不行,一个劲儿夸他出息,要夏月跟他学学。
夏天附和着,快挂电话时说:“妈,您眼睛不好,就别每天给我发信息了。”
郑香的声音一下卡住,“我……我就是怕你忘了吃饭……那,我不发了……”
“您别多想。”夏天踢了两脚公交站旁边的柱子,顿了下才说:“上回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不是真的怪您和我爸。”
郑香“啊”了声,几秒后才回答:“我就说嘛,我儿子高大帅气又懂事,怎么会和父母记仇呢……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都是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嗯,您说得对。”夏天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所以您别老玩儿手机了,眼睛本来就花,再这么成天对着屏幕,将来还不得戴瓶底厚的老花镜。”
“听你的听你的,这孩子,我就一老年机,除了接打电话也就能发条短信……”
夏天听着郑香的唠叨,配合着笑了声。
下班时间的公交车非常拥挤,虽然开着空调,但仍然充斥着一股闷热的汗味儿。
夏天被挤在靠近后门的角落,心思随着摇摆的车身一起晃荡。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浅淡,在车身穿过红绿灯时,完全消失。
公交车在偌大的城市里穿行,载着回家的人群。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稳定的去处,只有他,在这座可以称为家乡的城市里,找不到一处可以永远让他停留的“家”。
这让他忽然很想舒晚风。
想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可以正式入职了,想跟他抱怨郑香女士最近每天给他发短信,还想问问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如果没有,那等他下次发工资,就立刻去把文身洗掉。
但是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除了在微信上简单聊过两句,舒晚风一直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他的想念显得一厢情愿且不合时宜。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车上人太多,手机掏不出来,夏天没有在意。反正不是运营商就是诈骗短信。
回学校需要中途换乘另一趟公交,夏天从车上下来,再次站到公交站的遮阳棚下。
他百无聊赖地划开手机屏幕。
“交易提醒:您尾号2173的银行卡通过跨行打款收入700,000元,您的活期余额为700,200元。”
这张银行卡是入学时学校发的,夏天只用它存学费和奖学金,里面原本只剩二百,如今却多了好几个让人头晕目眩的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
七十万?
哦,银行系统故障。
正好不远处有派出所,夏天打算让警察同志帮忙处理一下。
叮——又有短信进来。
“夏先生您好,我们是晴雨集团法务部,您于本月20日在与我司的民事诉讼中胜诉,按照审判结果,我司财务部门已通过跨行打款,向您赔偿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诉讼费等各项费用合计人民币700,000元,请您注意查收。建议您保存收款证据,祝您生活愉快。”
晴雨酒店?
哦,就是那家吓得他半夜险些猝死的倒霉酒店。
原来不是银行故障,是他们主动赔偿……稍等!
夏天急忙一个电话拨过去,对方立刻就接了。
“您好,是晴雨集团吗?你们确定没发错信息?我根本没有提起过诉讼。”
“是这样的,具体事宜请您咨询您的代理律师王锋先生,王锋先生是深兰集团法务部门的负责人,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提供王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您。”
“不用了……”夏天挂断电话,等下一辆公交车去深兰。
他全程脑子懵懵的,到了深兰大厦楼下还是感觉不切实际,脑回路直接陷入了死循环。
——这七十万是他的了?可是他没有打官司啊!打官司的是深兰集团,钱应该给他们才对……但是受到惊吓的又的确是他,他拿些补偿好像也没错?可七十万也太多了吧,钱还是应该给深兰……但是深兰为什么拿他的名义打官司,是因为他是被吓到的苦主吗?……他是苦主,确实应该获得赔偿,但是他没有打官司啊,打官司的是深兰集团……
“夏——先——生!”
何赏接到前台的电话,专门下来接人,这人却魔障似的傻站着不动,她也只好拖长声音喊他了。
夏天回了神,脑子却还是木木的,“何秘书,你知道深兰和晴雨酒店打官司的事吗?”
“当然。”何赏按了电梯,笑着和他解释,“那天晚上你在酒店受到好大的惊吓,舒总特别嘱咐我盯着起诉的事,不过我们法务部有些忙,拖了一个多月才出结果,应该是今天吧,你是不是收到补偿款了?”
“收到了。”
夏天总算缕清了大概,也想起那天晚上,舒晚风确实说过要告晴雨酒店的话,只是他当时特别懵,根本没往心里去,后来忙得团团转,就更想不起这回事儿了。
何赏的解释,让他意识到这笔钱确实不该拿。
七十万啊,说不动心是假的。可如果拿了,舒晚风会怎么想他?他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做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废材弟弟了?
夏天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不做弟弟,你还想做什么?
糊涂了。
他委婉地强调,“这中间我什么力都没出,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赏跟他打过几回照面,也算熟人了,语气中充满善意的逗弄,“被吓哭的小朋友当然要吃糖啊,难道还要安慰你的人吃吗?”
夏天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劳动所得,谁劳动谁得,这笔赔偿确实应该属于深兰和舒晚风。
看他为难的样子,何赏刚要再逗他两句,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舒晚风就站在门外。
他穿了一身非常有夏日气息的浅蓝色西装,电梯里的两人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海风的清凉,是清爽的高级香水味道。
何赏有时间就爱刷各种奢侈品发布会,今早舒晚风一出现在公司,她就认出这身西装是某品牌的summer系列高定。她当时一边花痴地欣赏腰细腿长衣品好的老板,一边腹诽人比人气死人,一身衣服都能顶普通人半辈子的工资了。
夏天不识货,只能看出这衣服不便宜,很好看,舒晚风穿,更好看。
这身打扮让面前的人既有少年的清爽,又有成年的稳重,奇迹般地糅合出一种微妙的美感,令夏天一下子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是被按着坐到沙发上的。
可能他的样子太傻了,舒晚风不得不捏了把他的脸让他回神。
“晚风哥……”夏天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被捏了的脸肉,由衷地赞美,“你这样穿真帅。”
舒晚风咳了下,问他:“喜欢吗?”
夏天有些回答不上来,感觉这样的问法本身就有些奇怪。
“我说衣服。”好在舒晚风自己搭好了台阶,“喜欢的话,给你也订一套。”
夏天忙拒绝,“不用不用,看着就不便宜,得好几千吧。”
何赏端着果汁进来,听到他们舒总眼睛都不眨地糊弄小孩子:“商场打折买的,三百。”
何秘书表面带着笑,内心其实很不平静——哪家商场这么无私啊,这打的是粉碎性骨折吧!
夏天一听也不是特别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衣服料子。一上手,他就感觉舒晚风少说了,这衣服怎么也应该值七八百。
他尽情地搓了搓舒总千元西装的衣袖,鼻子一皱,忍不住凑近舒晚风的手腕闻了闻,迷迷糊糊地说:“香水也好闻,很配你。”
何赏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会玩儿,识相地溜了。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个。
没有外人在,舒晚风抬起手腕让夏天尽情分辨香水的用料。
他闲着的另一只手扯了扯衣领,像是热了,脖颈有点儿红。
几日不见,夏天感觉舒晚风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就比如嗓音,夏天承认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但听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满汉全席都有吃腻的时候。
但今天舒晚风与他说话,一把嗓子仿佛特意调过弦的大提琴,莫名有一种……蛊惑的意味。
可能是他想多了。夏天松开舒晚风的手腕,不知为何,耳朵也有些红。
见他闻够了,舒晚风偏过脸去,露出耳后的一片肌肤,“这里也喷了。”
“啊?”夏天讷讷地愣了会儿,然后就抵不住诱惑,缓慢地靠了过去。
晚风哥好像消气了,他边闻边想。
这样靠近的姿势有些难以保持平衡,全靠舒晚风撑着他的手臂。但下一秒,不知怎的,舒晚风突然浑身无力地倒向了沙发,以至于夏天也跟着跌下去。
夏天只当自己没坐稳,连忙问:“没压到你吧。”
当然压了——舒晚风感觉心脏都陷进去一块儿。
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搭在夏天的腰窝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手心贴着夏天的肌肤。
奇怪,明明沙发很宽很大,怎么突然感觉有些挤得慌。
夏天坐起身,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我是来说正事的。”说完,夏天想给自己个嘴巴。
好生硬的开场白。
“嗯,你说。”舒晚风整整衣领,眼神落在夏天红透了的耳朵上,嘴角不由上挑。
“晴雨集团今天给我转了七十万……”夏天左顾右看,就是不看舒晚风的脸,“我想退回去。”
若面前换一个人,他肯定会选择更委婉礼貌的方式拒绝这笔飞来横财,但舒晚风不是别人,夏天不想面对他时也总是兜圈子。
但拒绝别人的好意,总归是不识好歹。
果然,舒晚风起身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和夏天隔出了一条街的距离。
“你的事只是顺便,深兰刚好要收购晴雨集团下属的酒店业务,趁清算前多拔几根羊毛罢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夏天不傻,他运气不好,最近却总是能搭上深兰集团大项目的顺风车。写报告也就算了,两千块钱不算多,舒晚风非要找个理由给他,他可以收下,以后总有机会还上。
但七十万太多了。
舒晚风翻着文件,听不到他的回答,顿了下才解释道:“晴雨集团连年亏损,连锁酒店已经成为掣肘,早有缩减规模的打算。他们的酒店位置不错,各省会及部分二线城市都有门店覆盖,深兰的项目组早就盯着他们,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触。”
夏天点点头,“所以是我的事创造了你们双方谈判的机会?”
“没错。”舒晚风平平静静地说,“他们自己撞到枪口上,当然要趁机拿下。”
夏天露出笑容,“那对深兰来说是件好事。”
舒晚风没反驳。他已经尽量自圆其说,只希望夏天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七十万。
不过还是失策了。
夏天笑过后便严肃起来,拒绝的态度更加坚决,“那就相当于我从深兰的业务里分到了七十万,这钱更不能要了。”
舒晚风彻底合上用来伪装的文件,重新坐回沙发上,挨着夏天。
“收购手续还未正式办理,这七十万是晴雨集团总部出的,不要才是亏。”见夏天仍是抵触,他平直的肩膀忽然一垮,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失落,“还是说,你希望是由深兰来赔偿这笔钱?”
“……我没有。”夏天险些被他的逻辑带跑偏,“这事儿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明明舒晚风比他高大许多,但夏天就是有一种对方在仰望他的错觉。
“有关系,是我让你写报告,也是我安排你去住酒店。”
夏天从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顶罪的。
“可这也太多了……网上说最多也就赔偿五六万。”夏天不敢再直接拒绝了,虽然很离谱,但直觉告诉他,如果继续拒绝,舒晚风可能会哭给他看。
准备了一肚子借口的舒晚风一瞬间陷入沉默,他忘了还有网络这种好东西。
看他靠在沙发上不说话,夏天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嘴。
推推搡搡确实显得矫情,舒晚风无非是知道他家里困难,想借机帮他一把,他能理解。但是平白无故收下七十万,也的确违背他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再开口,气氛尴尬,比上次因为文身闹不痛快还令人头皮发麻。
赶紧编个台阶出来啊……夏天内心焦急,却无法确定究竟该说些什么。
“那间酒店出过人命,家属一直求告无门。”最终还是舒晚风出声打破寂静,“他们听说你的事情,主动找到法务部,双方联合举证才让晴雨集团服了软。”
“……那挺好的。”夏天飞快地顺着台阶下来,鼻尖都沁出了汗珠,“那我还算做了好事呢,哈哈。”
舒晚风又用那种蛊惑的嗓音求他,“所以收下吧,好不好?”
除了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来之前,夏天没想过自己会无功而返,但事实就是无功而返。
晚上两人照常在微信上聊了两句,临睡前,舒晚风让夏天空出周末的时间,说要带他回一趟老房子。
夏天原本要睡,读到这条消息,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要回我们在西城的家吗?”
舒晚风很快回复说:“是,回我们家。”
夏天雀跃地回他一个猫猫转圈的表情,然后开始在上铺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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