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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此夜


回到宿舍,林耀见他气色不好,非常贴心地帮忙倒水买粥。临睡前,夏天将舒晚风给他办的那张火锅店充值卡递过去,“你女朋友不是要来吗?卡拿着,明天带人家吃点儿好的,别又在食堂凑合。”

        “天啊,我好感动,父亲您都要驾鹤了还记挂我这个好大儿!”林耀夸张地亲了口充值卡,“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晚上八点,您就是我的好爸爸!”

        “闭嘴吧你!”夏天捂着肚子,痛并快乐地笑。

        夏天失联了。

        起初只是打不通电话,舒晚风以为小朋友还在加班,顾不上接;后来他驱车到向外公司楼下,试图制造“偶遇”,却是等到十点都不见夏天的人影。不便上楼打扰,舒晚风只好坐在楼下继续发消息,然而石沉大海,对方一个回复都没有,再拨电话,则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会不会出了事?能出什么事?

        舒晚风习惯将所有不确定往最坏的结果想,没一分钟便觉心慌意乱。本着就近原则,他先拨向丝丝的电话,结果一连三个被挂断,舒晚风罕见地黑了脸,又实在抓心挠肝,只好转拨林耀的号码。

        彼时夏天已经睡熟,林耀跑到阳台上接听,小声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大半夜查人家行程,舒晚风只问:“夏天在宿舍吗?”

        “在啊,都睡着了。”林耀半分没有多想,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诚恳托孤,“学长你明天有空来看看吧,他不舒服,肠胃痉挛还低烧,晚饭只喝了一口粥,我明天要陪我女朋友,别人也都在忙毕业的事,我担心没人照顾,他敢一天不吃不喝。”

        “知道了。”忍着现在就飞奔过去的念头,舒晚风嘱咐说:“照顾好他,明天一早我就过去。”

        与舒晚风通完电话,林耀悄悄躺回床铺上,床晃动一下,夏天觉浅,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没谁,和我家宝贝道晚安来着。”

        随口糊弄一句,林耀没敢说和舒晚风暗通款曲,那显得他多重色轻友啊。放着病中的舍友不管,去和女朋友约会,他林耀干是干得出来,可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这一晚睡得一波三折。

        快十二点的时候,任宣元突然狂敲大门。林耀打着哈欠开门,任宣元直接闯进来扒住夏天的床铺,急切地说:“赵兮联系不上你就给我打电话了,咱们那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还要不要?人家等着签合同呢!”

        “当然要。”夏天硬撑着坐起来,一阵眩晕,“她怎么说的,什么时候签?”

        “明天上午九点去房子里和房东碰面,你别说,这小赵姐姐还挺有良心,真没糊弄咱俩!”

        林耀看他说个没完,提醒道:“夏天难受呢,我看这样,你明天一个人去签得了,他这副样子肯定不成。”

        经人提醒,任宣元才发觉夏天确实脸色憔悴,“我一个人去也行,把你身份证给我,明天房主肯定要核实。”

        夏天便下床翻身份证,脚步虚浮,一个不注意又磕了头,立刻肿起一个包。

        “额滴个乖乖!”任宣元战战兢兢地扶他爬上上铺,“您老快好好歇着,明天我全权代表了,我办事儿,你放心。”

        “谢了啊。”夏天哼唧一声,猫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等我好了,帮你抬行礼。”

        “瞎客套什么啊。”任宣元被他这副呆样逗得一乐,甩着身份证走了。

        虽然夏天嘱咐别再把他生病的事通知舒晚风,但向丝丝还是不太能忍得住。身为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告诉她,此事不说清楚,舒晚风事后知道肯定拿她是问。向外才步入正轨,可不能被投资人撤资。

        见她坐立难安,席修放下刀叉,严肃地说:“吃饭时,身体不要乱动。”

        “先别烦我。”向丝丝白他一眼,拿起手机,又放下,“你说我要不要提醒舒总一下,毕竟夏天在我公司里做事,出了问题,肯定是我背锅。”

        “早知今日,你就该听从我的建议,让我注资向外,而不是选择深兰。”

        聊天终结者席修先生丝毫不觉自己的话不对,但他发觉向丝丝臭脸了,便很有原则地改换口风:“当然,深兰在对外贸易领域比探星强上许多,你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向丝丝撇嘴,“你该不会背着我去进修什么恋爱培训班了吧。”

        席修一愣,“不是培训班,就是问了问经验人士。”

        向丝丝没成想还真有这一出,不太敢苟同,“席修,我们只是联姻,你没必要这么上心。”

        席修切牛排的手一顿,就在向丝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席修开口说道:“你知道我和舒晚风是怎么认识的吗?”

        向丝丝不解,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想要认识还是很容易的。

        不等她反应,席修自顾自说开了:“可能你会惊讶,但我从不撒谎。我和舒晚风是病友,我们在同一家心理诊所就医,实际上,是我先就医,之后从导师那里得知有一位中国学弟状态不好,于是主动向他推荐了我的心理医生,那位中国学弟就是舒晚风。”

        向丝丝只觉荒唐好笑,“你和舒总,看心理医生?”她彻底放下刀叉,吞了口冰水,“你等等,舒总看心理医生我能理解,他母亲的事不算秘密,但是你有什么心理疾病是我不知道的?”

        “的确有。”席修索性擦了手,做出结束用餐的动作,专注地望着向丝丝惊讶且不解的神情,“我难以与人建立亲密关系,专业一些,叫做回避型人格障碍。”

        然而向丝丝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这个病我知道,但你看看你自己。席总,您是业界精英、社会模范,每天牛得不行不行的……您这会儿告诉我,您有心理障碍?”

        “我有。”席修垂下眼,“我真的有,我没和人说过,现在除了我的心理医生和我自己,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说得好像是她的荣幸。向丝丝骤然无语,艰难地扯出一个滑稽的笑容,“你在和我订婚当天为了老情人借酒浇愁。”她哈了声,“现在又想用有病的说辞来糊弄我?”

        席修皱着眉,“你从哪儿推测出如此离谱的结论?”

        “那你解释?”话说到这个地步,向丝丝破罐子破摔,就看他脑回路能有多神奇。

        席修理理思绪,斟酌着说:“我心里的确藏着一个人,我也的确很努力地靠近她,想和她共度一生。”

        多深情的告白啊,但是当着未婚妻的面说爱另一女人,又多不合适啊。

        “行了,别说了。”

        向丝丝以为自己能控制得很好,结果还是忍不住猛然起身。

        红酒杯跌落,暗红色的汁液溅湿她的裙角,在白色衣料边缘勾勒出一道斑驳伤口。就好比横亘在她与席修之间的那道裂痕,刺目、顽固,而且虚伪。

        向丝丝自觉失态,又坐回去,恢复惯常的轻慢与无所谓,“发公告吧,解除婚约,我受够你了。”

        发出一声似解脱似沉重的叹息,席修越过长桌,走到向丝丝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她的裙角,“就说你是个急脾气。”

        “你给我起开!”向丝丝推他。

        怕她再误会,忍住向别人剖析自己而陡生出的心虚和恐惧,席修问她:“我有一个故事,要不要听?”

        席修初遇向丝丝,是在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上,确切地说,是在别人参加元旦晚会的时候。

        他们所在的私立高中的学生几乎全是富家子弟,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堪比募捐现场。校长抛出五花八门的名目,家长奋勇捐钱,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买卖交易,和学生关系不大。

        席修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身为被赋予厚望的长子,将来的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他成日无所事事,被安排着做个好儿子、好哥哥、好学生,等大学毕业后,再做个好继承人就行了——行驶在既定轨道里的火车,是开不到外太空的。

        席修认为自己和公司里的演员很像,区别只是,别人只在台上表演,而他的舞台太大,将会是漫长的整个人生。

        元旦晚会高潮迭起,大人们乐在其中,席修中途退场,抄着口袋往顶楼的天台去。

        前两年学校有人自杀,天台锁过一阵,至今已成为惯例,不到检修的时候不会打开。席修也没钥匙,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在最热闹的时候,来最安静的角落待上片刻,哪怕隔着门也行。

        不过那一晚,天台的门开了,冷风灌进楼道,吹得他一个趔趄。席修是有些怕的,毕竟眼前的天台是学校的自杀圣地,元旦夜里被人打开,很可能预示着某种悲剧的发生。

        他抱着探险的冲动与好奇,踏上台阶,没有看到想象中立在楼体边缘妄图一跃而下的人,而是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蹲在水塔的避风处。

        她脚下是一团忽而明灭的火,空气送来一股只在清明节时才会泛滥的味道,席修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一个人躲着烧纸钱。

        静静地看了片刻,席修感觉不该出声,怕打断人家缅怀故人的雅兴,于是转身要走。结果对方发现了他,回过头来,顶着一张幼稚却充满担忧的脸问:“喂,你大半夜来天台,是也想死吗?”

        自杀这种事情,席修的确考虑过,甚至为此特别钻研过各种死法。按理说,他衣食无忧,有着无数人羡慕的光明未来,怎么会想死呢?

        可也正因为不需要任何努力和尝试便拥有一切,席修总感觉自己的世界缺一角,他跟父母提过这种感受,父母不理解,说他是闲的。

        他在空空荡荡的世界里独自徘徊,每每想要融入,或者尝试着撕开一条缝隙,便被一层坚硬的隔膜打回原位。无人能触碰他的喜怒哀乐,他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与安慰,他的世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警告你,不许想不开。”女孩子站起来,顶着冬夜的冷风,正告他:“前年跳楼的学姐是我邻居,她给我托梦了,说死太痛苦了,根本没有什么天堂,还是活着好。所以你不要死,以后绝对会后悔的,世界上可没有第二个人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必须听我的话!”

        没有第二个,那她就是第一个,她也的确是第一个。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席修没觉得冷,虽然只是机缘巧合,但他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说话的人。

        他问她:“如果活着很没意思呢?”

        女孩子想了想,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没意思很正常啊,我有时候也觉得没意思,就比如今天的元旦晚会,没意思透了。所以你看,我来给学姐烧烧纸,这样就有意思多了,以后还能作为跟别人吹牛的谈资。”她是个热情的性格,“诶你要不要一起啊,我买了一百块钱的,两个人也够烧。”

        “什么跟什么啊……”席修无语,却迈开步子,蹲到火盆旁,往里面丢纸钱。

        “好玩儿吧。”女孩子开心坏了,抓住机会就教育人,“虽然好玩儿,但这是活人才能体会到的乐趣,你死了就玩儿不到了。你可千万别死,我学姐说了,死了更没意思。”

        “别说了。”席修翻个白眼,“大晚上的。”

        “哈哈哈你可真逗。就这胆子还寻死呢,算了算了,你啊好好活着,以后跟我混,我带你找有意思的事做!”

        席修一直记得这句话,那股弥漫在冬夜里的烟火气明明没什么值得牢记的,却在他的记忆里霸占最重要的位置。

        女孩子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第二天晚上,席修站在楼梯上,发现天台的门锁了。而那个说要带他做有意思的事的人,再没出现过。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表演着预定的人生轨迹,本以为一切也便这样了,结果在美国留学的第四年,一场并不能令他提起兴趣的毕业晚会上,他们再次相遇。

        女孩子还是小小的个子,席修躲在人群里看她和别的男人在舞池里玩闹,看她恣意潇洒地享受快乐。他默默地想,原来她早就找到有意思的事了,只是没带他。

        但他们又遇到了,说明什么?席修从来不信玄学,但这一回,他想这是老天对自己乏味人生的补偿。

        他用尽自己少得可怜的热情与谋略,一步步打入敌军内部,先是让她恢复单身,然后利用身份地位的便利,快速地确定双方的联姻关系……虽然错漏百出,甚至因为抗拒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而时常口不对心,导致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危如累卵,但他还是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你是快乐了,我呢?”向丝丝出神地问。

        “对不起。”席修难得地露出生动的愧疚表情,“没有我,你确实应该比现在快乐。”

        两人走出餐厅,席修送向丝丝回家。车子停在她家门口,席修为向丝丝打开车门,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如果不是他今晚说过那些话,向丝丝还是会抱怨他虚伪得毫无人味儿。

        她坐在车里不下去,沉默大概一分钟后,气急败坏地说:“我今天涂了润唇膏!”

        席修扶着车门的手僵了几秒,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浪费十几秒,这才别别扭扭地接了订婚一年以来的第二个吻。

        “所以这就是你挂我三个电话,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想起来回拨的理由?”

        舒晚风听完向丝丝的解释,已经开始盘算撤资事宜。有席修那个老婆奴在,向丝丝以后只会越来越不把他这个金主放在眼里,与其如此,不如尽快撤资止损。

        “哎呀,舒总您要理解,情侣之间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很好。”舒晚风呵了声,“有席总在,向总也的确不再需要深兰的助力。”

        向丝丝头皮一紧,赶紧忍着浑身酸痛,在床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舒总,请您拨冗聆听关于昨晚我与未婚夫席修共同救助小可怜夏天的具体汇报。”

        席修半靠在床头,看她犯傻,没看两眼就心烦。他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起身去放洗澡水。想起昨晚夏天委婉的控告,他决定今天也拨冗回家,收拾席洛。

        酒吧里,借酒消愁的席洛打了一串喷嚏,对面的调酒师小糖暧昧地低声说:“二少,有人想您了呢。”

        这小调酒师和他有过几回,一直想上位做正牌男友,席洛没意思的时候也愿意和他鬼混,今天却是讨厌死了这股甜腻的口吻,浑身哪儿都不得劲。

        说白了还是惦记夏天这块想咬又咬不下的肥肉。

        他妈的,居然恶心他恶心到吐……席洛想想又来气,猛灌一杯酒,揪着小糖往后台钻。

        小糖的屁股被皮带抽得通红,觉得席洛今天太残暴,忍不住抱怨说:“你就折腾我吧,别以为我就吊死在你身上,就前天,有个比你更好的货来酒吧喝酒,还特意给我留了名片呢。”

        “那你去给他操啊。”席洛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点燃一根事后烟。

        “王八蛋,没良心!”小糖气得红了眼睛,把那位好先生的名片摔到席洛脸上,揉着屁股回前台去了。

        席洛吞云吐雾,抽空瞥一眼名片上的字,“深兰集团总裁特助郑隽?”

        妈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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