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遗留
路况认为他这个人特别容易改变想法,本来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想快速远离这个地方,然而现在却一心想要留下看看与自己姑姑的死并不相干的里镇曾经。
这其实也来源于一种希望,霄歧原的祖父霄书堂能留下点什么,那自己的祖父路卡尔自然也会留下点什么东西。
先不论自家祖父好坏,他也总归是个能研究的人。
因为历史不论对错,放到历史上也只不过是短短几句话,他很不理解历史书上给历史人物评判对错的人,他一个多年之后的人,没有经历过历史书上的一切,又怎么有底气写出评判人物对错的话呢?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来的自信,不旦自己不知悔改,还要把这种自信强加到试卷上让学生作答。
可能是对考试有偏见吧,导致路况一想到卷子就喉咙发紧,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恰巧是路况因为回忆起考试导致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精力始终旺盛的熊孜舒敲开了他的门。
他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睡眼惺忪:“熊叔,这么晚了有事?”
漆黑的走廊里闪过一个人影,连脚步声都没有,路况缓了好一会才指着黑影离去的方向问熊孜舒:“我哥他…大半夜的干什么去?”
熊孜舒手里拿着块布,擦拭着霄歧原给他的那个铁爪子:“哦,他啊,我没和你说吗,白姐知道你们睡不着,特地让我来叫你们去迎客厅。”
路况:“…你刚才压根就没说话。”
熊孜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哈哈干笑两声:“是吗,人老了记性不好,小兄弟见谅昂,见谅。”
他带着路况摸黑去迎客厅的时候,手里还是动作不停,一直擦着这个生锈了的钢爪,却还能在这么大这么错综复杂的地方绕来绕去,看来他也是和霄歧原一样把古堡的地形都背得差不多了。
话说这白家的古堡还真是大得离谱,路况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就能迷路,而且都还几天了连三楼的入口都找不到。
倒是有个疑似三层入口的门,却被封死了,怎么推都推不开。然后霄歧原还经常去四楼健身,那么问题来了,三楼是发生过什么事不让人进吗?还是单纯藏着点什么东西之类的。
迎客厅的灯光昏黄,在走廊里有种吸引飞蛾的感觉。
然后大飞蛾路况跟着中年飞蛾熊孜舒来到了迎客厅,本以为这里只有霄歧原和白浔,没想到那时常在角落里的秋老板也在,路况不小心对上她的眼神时都感觉心脏骤停。
分明是很普通的一个眼神,却莫名从中生出寒意。
她还是坐在角落,刻意与众人拉开距离,但并不显突兀。
白浔似乎每次都能准确猜到秋潺溪的位置,并在与人聊天的间隙对那个方向示以微笑。
路况觉得霄歧原不愧是秋潺溪一路带大的,连冰一样的面瘫脸都如出一辙,可惜霄歧原没有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为路况好歹能看到霄歧原皮笑肉不笑,而秋潺溪则是没有一点笑模样。
若是非得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常年工作在公司或者学校警局什么的领导一样的不苟言笑,让人无端生出敬畏感来。
可问题是偏偏是这样一个难以相处的人,白浔却非常愿意去麻烦她办各种事,而且还有不少特殊待遇。
就像是一只面容姣好的雪狐遇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冰球,在冰天雪地里玩得正欢一样,它用爪子试探着冰球,然而冰球并不想搭理它,它就始终没有放弃,直到冰球实在不耐烦自己咕噜噜滚到它怀里,它才得到了一点满足似的在雪地上蹦来蹦去。
抛去想象,现实中的她此刻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抿着刚沏好的燕麦,见熊孜舒来了便从身后抽出几个椅子吩咐二人坐下。
说来也怪,分明那茶杯拿在手里不方便,她还坚持着一直捧在手里,着实让人费解。
路况看见霄歧原一脸郁闷地坐在那间歇性添柴火的模样,忽然感觉到白浔的某种长辈间的特质。
她刚肯定是说了霄歧原一通,否则他不可能会有表情。
啊,果然能治得了霄歧原的也只有他二姨和秋老板了。
“白姐,你平常就喜欢招呼这俩孩子过来的,怎么现在还把我这么个大闲人叫过来了。”
熊孜舒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地上摸过椅子坐下,还顺手摸了两块桌子上的点心嚼着。
白浔此刻极度符合曹雪芹的“丹唇未启笑先闻”,明明脸上没有带着笑,却给人一种胜过笑意的温和:“我看你们今晚基本都睡不着,看到歧原也在一直研究他祖父,就想劝你们去铁匠铺看看,我母亲离世前说霄书堂常年不是待在外面就是铁匠铺,正好你们闲来无事,去找找他有没有什么留下的东西也是好的。”
路况刚想说什么,被一旁的熊叔舒打断了,他拿起宝贝似的钢爪递给白浔:“这就是我在铁匠铺找的东西,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她不知道钢爪的位置在哪,犹豫着要不要接,这时秋潺溪走过来收起了钢爪,转身对白浔低语几句便离开了。
白浔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孜舒,你的这个东西确定是在铁匠铺拿到的?”
“确定啊。”
“看来你们确实有必要去一趟了。”
久久不说话的霄歧原此时转过身想拒绝:“二姨你…”
只见秋潺溪鬼一样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用行动逼迫他把整理好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白阿姨你们聊,我们三个就先走了。”
路况没有多言,忍着对刚刚霄歧原吃瘪时的笑,用最快的速度扯走了二人。
“哎熊叔,这就一台摩托吗?”
“你们还有脸问,总共就两台好使的,还让你们骑碎一台,这回好了三人挤一个将就吧。”
“我…走着。”
秋潺溪在门口幽幽的目送他们离开,一言不发。
欲转身回房之时,身后被一只温热的手轻拍了拍:“秋老板晚上好呀,能否冒昧地问一下,今晚的月色如何?”
秋潺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脱下了外套给身后的人披上:“你身体不好,外面冷,下次多穿些。”
白浔束起食指比了个“一”,想求着秋潺溪让她在外面多待一会:“就有那么一点点冷,穿得少点也没事的,真的,就一点。”
“一点也不行。”
秋潺溪把她推搡回了屋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关上了房门。
她踢了一脚门边快要落灰的拐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我知道你这个盲人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是麻烦你出门时顺手戴上,不然会遭人怀疑,你的情况特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秋老板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白浔双手撑坐在床上,右手缓缓向后摸索,逐渐摸到了那个被秋潺溪带回来的钢爪。
“它比较锋利,小心些。”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她将它放到腿上,低头细细抚摸着它,若不是她此刻双眼无神,都能让别人误认为是她在端详一件珍贵的古董:“秋老板想必也了解过不少这方面的历史吧。”
“不多,略知一二。”
白浔的语气逐渐变得耐人寻味:“我本来以为我研究得足够透彻,哪成想还是没能猜到这个关键。”
“真假雪人,竟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沉默,最后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就此淹没在暗中,归于沉寂。
她们不愿说出的事实,才是知晓真相背后最大的遗憾。
熊孜舒隐瞒了霄歧原和路况,那三具尸体并没有交给外界处理,而其中一个身上的服饰还能依稀辨认出身份。
他是在铁匠铺工作多年的老铁匠,他失踪的消息与路楠失踪的时间相吻合,地点也相吻合。
……
“熊叔,你确定铁匠铺真就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路况坐在熊孜舒身后悠哉悠哉地说着,时不时转头向后面看看霄歧原一路跑步到底跟上了没有。
他以为熊孜舒会拒绝霄歧原申请走着的请求,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同意了。想来也是知道他家少爷的身体素质并非常人才做的决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路况看见霄歧原在那绷着一张脸跑步心里就十分的愉悦,比前几个月中了三十块钱的彩票还要愉悦。
别看三十块钱少,那可是路况买彩票三年生涯里中的唯一一次,他那会感觉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
所以霄歧原何德何能,能让路况这等人幸灾乐祸成这个模样。
霄歧原被路况一脸诡异的笑容看的浑身不自在:“把脸转过去。”
“不转,哥你不知道你这张脸很好看吗?”
“……”
“就是一路跟着摩托跑的样子更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笑点为什么那么奇怪,笑得半天缓不过来:“哥你说秋老板以前天天这么欺负你,她怎么还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霄歧原一股火窜上了脑袋,导致他忘了调整呼吸,一时喘不过气:“你…闭嘴。”
路况仍旧在那幸灾乐祸:“得了哥,你看我多心疼你,特地让熊叔慢点开,要不我俩早没影了。你就别在那逞强了,承认自己跑不动又不会少块腹肌。”他挪挪屁股,拍拍空出来的座位:“哥你看这座还是真皮的,可舒服了,你上不上来?”
回答他的还是那即使跑步都不带一丝感情的声线:“滚。”
“算了你爱上不上,我不管你。”
从古堡到铁匠铺的路程堪比一场马拉松的长度,而这场比赛只有三个选手,没有裁判和规则。
有两个人选择了作弊,另一个选择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然后到了终点名为“鸟不拉屎的铁匠铺”的地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位开始扶着摩托休息,另两个一个给他递水一个只顾着幸灾乐祸。
“你还别说这地方虽然鸟不拉屎了点,但是看着还不小,这是不是和镇上一样都有点年头了?”
熊孜舒接过霄歧原递回来的水,掰着手指算了算:“不对,这铁匠铺是在郊区,镇里全体改造的时候肯定没轮上,这么算下来它比镇上的建筑岁数还要大上一截。”
路况踹了踹已经生锈的铁门:“那不应该啊,这么与世无争的地方又不受镇上影响,怎么现在没人了呢?”
熊孜舒放轻动作打开了门,发出“吱嘎”的声响:“谁知道呦,那是人家的想法,我们可干预不了。”
铁门久经风霜,一打开发出的声音颇有鬼片里女鬼把门关上的那个音效的灵魂,使唯物主义者路况短暂地哆嗦了一下:“熊叔,你说里镇这…闹鬼吗?”
“害,就算鬼也喜欢热闹的地方,这地方没几个人住,还没几个小年轻过来作死拍视频,就这样连鬼都不愿意来这,更别说闹了。”
路况突然夹紧了双腿,“蹭”地一下躲到了熊孜舒身后,指着大敞的屋门里颤抖着说:“那那…是不是因为我…我年轻,她就来了?”
只见他手指的方向里,有个白色的影子在走廊晃动着,面部轮廓清晰可见。
“你说这个?”
恢复元气的霄歧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屋里,把那件连着面具一起挂的白衣服扯了下来,好心地丢到路况眼前。
那面具丑到惊天地泣鬼神,也不知是哪个天才设计的,估计这家铁匠铺的主人以前是用这个辟邪的,他记得以前他家就有个与这模样相似的面具,就是年代太长掉了颜色对比不出什么。
再说就这面具上逼真的血迹,都能把他白天吓个半死,更别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了,一向喜欢脑补的路况就这样再次被这个面具吓了一跳。
“小兄弟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嗯。”霄歧原在一旁应和。
路况一气之下抽出手电筒,打头走进屋里:“妈的就算她来我也会物理驱鬼,就好像谁没学过擒拿似的。”
熊孜舒在背后给他束了个大拇指:“小兄弟好志气。”
霄歧原:“……”
可能路况还没有意识到,擒拿是擒拿,驱鬼是驱鬼,把鬼擒住了之后干什么?干等着鬼上身?
不,他还有可能相信光。
路况为了壮胆,嘴里哼着让熊孜舒一头雾水的歌:“就像阳光穿过黑夜,黎明悄悄划过天边,多少身影穿梭轮回间…”
熊孜舒一脸疑惑地问霄歧原:“少爷壮胆不应该哼好汉歌吗?”就算不是好汉歌哼个大悲咒也行啊。
霄歧原摇摇头:“你不懂。”
熊孜舒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忙退开几步:“那我再加上好汉歌给小兄弟壮胆,咳咳…”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诶嘿诶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霄歧原:“……”
此时他左边一个信光的,右边一个信梁山的,让他再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这个久经风霜最应该闹鬼的地方,神奇地充满了一身正气,凛然到让霄歧原怀疑人生。
霄歧原实在是扛不住,一把捂住了两个人的嘴:“你们唱歌跑调自己不知道吗?”
“跑吗?我觉得熊叔唱的还可以。”
“小兄弟所见略同。”
“…行了行了都滚蛋。”
铁匠铺意外比想像中的大,他们穿过了好几个疑似用来居住的房屋,才看见后院里那零零散散的打铁工具。
直到摸到打铁台的时候,路况还在念叨:“好端端一个人家干嘛挂个白衣服在那辟邪,太晦气了。”
熊孜舒只是在旁边干笑,没忍心把那白衣服上其实还带着血的事告诉他。
少量的血染到了白布料上面呈现的是粉色,还挺有少女心的,想像一下你被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鬼到处追,那该是一个多么和谐的场面。
所以为了避免以上画面发生,导演安排主角受伤必须是大出血。
路况扒拉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到处都是的铁锁链,比较疑惑:“这人做这么多锁链干什么,他喜欢玩捆绑?”
“不知道你从我祖父的笔记里,看没看过疗养院这个词。”
霄歧原走到房间深处,用脚踢着地上的铁具。
路况:“疗养院?是那个专门关精神病的那个?”
“是。”霄歧原指指路况面前的锁链:“你看到的锁链,就是疗养院里关押病人的东西。”
路况碰着锁链的手一下子弹开了:“我去这么没人性,是我我就去把那疗养院院长绑了,然后活埋。”
熊孜舒的手一紧张就喜欢不自觉地摸后脑勺:“那个…小兄弟,其实…”
霄歧原走来拍拍路况的背,补全了熊孜舒想要说的话:“你确实没活埋他,但你把他挖出了一个脑袋。”
他的话极轻,却每个字都在触碰路况的神经:“他…就是那个疗养院院长。”
路况的脑内此时全都是那天把那人的脑袋挖出来的一幕,现在霄歧原的话又让他重新想起了那段记忆,而且经过身份和历史的补充,那人的存在感在他脑内越发真实。
他没有优越感,甚至没有一点幸灾乐祸。
他除恐惧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但是他的表面无比平静,他问着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哥,我问你个很中二的问题,你说能杀了这样的罪犯的人,到底是善还是更高一等的恶呢?”
霄歧原仰头看着这无星的暗夜:“凡事没必要都讲出个理由,就像你现在站在这的原因,我不相信你能做到全盘托出,你是如何认为的我也不清楚。”
“你还别说我真不知道。”路况的笑变得有些无奈:“它太复杂了,一时讲不清。”
熊孜舒坐在草地上,也看着天:“复杂的东西理不清就让它搁着吧,时间会把它慢慢解开的。”
“前提是,得需要点时间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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