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路漫漫(13)
衙门里的差人可不管这么多,把一真和孙昂揪手揪脚,一股脑扔在大街上。孙昂狠狠拍着拳头,“一真,你的法子不管用。官字两个口,上也吃,下也吃,天下的官都是帮着有钱人,欺负穷人。对付黄仁义就要用拳头!”
“你怎么用拳头?”
孙昂把拳头捏得拧得出水来,残暴地说道:“杀杀杀杀!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我还赚一个!”
孙昂的拳头没有落在黄仁义身上,一真的胸口倒像被打了一拳。当所有的路被堵住后,以暴制暴是最后的出路。
一真定了定神,把心里想要赞同孙昂的想法甩了出去,他安慰孙昂道:“都别说了,先救孙茱。”
孙昂莫不做声地看着他,仿佛在问“怎么救”。
一真低语片刻,下了极大的决心,问道:“镇上有没有当铺?”
当一真从当铺出来的时候,粗糙的孙昂也看出来,他的神情像极了田埂上的老黄牛,那么悲壮、那么苍凉。他默默地递给孙昂一锭整银和几两碎花银,“这里有一百两,赔给黄仁义,把孙茱换出来。还有一些碎银子,买盐巴和糖。”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孙昂再蠢,也知道他去当铺做什么了。急问:“小和尚,你把什么东西当了?”
一真苦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别磨叽,快点去救孙茱。若去晚了,黄仁义变卦就坏了。”
孙昂捏紧银子,两只眼睛燃烧着熊熊烈火,“他要是敢变卦,老子就捏碎他的卵蛋!小和尚,你是一个有恩义的人,我孙昂也不是孬种。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兄弟。兄弟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往后有事,你言语,我就是赴汤蹈火,也不推辞!”
一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谁能想到,堂堂皇子居然沦落到与山野小子认起亲兄热弟。但谁又能想到,一个皇子会求告无门,被公差打板子,还把御赐的羊脂玉牌拿去换钱。
他除了叹一声,再叹一声外,也不能做什么了。
孙昂用一百两银子赔了黄仁义的门牙,把孙茱换了出来。孙茱哭哭啼啼从黄宅出来,看到一真,喊了一声“小和尚”就再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的眼泪,一真也红了眼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用剩下的银子买盐巴和糖,孙昂和一真的坚持下,最后的钱买了两朵绢花。虽然是最最普通的式样,也让孙茱喜欢的不得了。回程的路上,无数次从怀里拿出来看看,又放回怀里。
孙昂取笑她,这么喜欢,为什么不戴头上?藏在怀里做什么?
孙茱脸红地道:“你管我,我就喜欢藏起来!”说着看一眼一真,小声道:“好东西,要留着。”
回到家时已经入夜,这么晚回来差点把孙大娘急死。看到孩子们后,一边数落他们光顾着玩,一边又忙去烧水,热饭,给他们收拾床。
再看见带回来的盐巴和糖,孙大娘高兴坏了。一点没怀疑,他们所说的,战打完了,山货行情涨价的鬼话。
回家的路上,三人就说好了,不要把赶集时的不愉快告诉孙大娘,免得她担心。
吃过饭后,孙昂扶着一真回房歇息。这才揭开他衣服查看伤势。臀上青红紫绿,道道痕痕。孙昂从灶台下刮了一些灶灰洒在他的伤口上。一真疼得汗毛都竖起来,嘶嘶抽着冷气。
“小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看你平常书呆子一样。今天在县衙上说的那些话,真是讲得好极了。比村里的教书先生还说得好。当时那个狗官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话是无真教你的吗?”
一真摇头,这些俗世无真师父不懂,也不屑于去懂。因为为官之道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事情,不是和尚的追求。俗人才求清官、求公义,和尚只求超脱。
孙昂坐了下来,默了长久。“我听人说,战虽打完了,赋税还高的原因,是因为皇帝要修皇宫。国库里又没钱。所以,他就找百姓要钱。你说天底下还有没有好皇帝,有没有清官了?就像你说的那种清慎勤,为百姓做主的官。”
一真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十五年前,在洛阳,有一位太守惩恶扬善,百姓莫不爱戴。他说,''凡名士大夫者,万分廉洁,止是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他还说,''官无大小,凡事只是一个公。若公时,做得来也精彩,便若小官,人也望风畏服;若不公,便是宰相,做来做去,也只得个没下梢。''他因为这些话得罪权贵,有人在御前告状。皇帝派人去调查。河南郡百姓听说自己的太守被人诬陷,要被押解回京,两三千在帝京服徭役者拦住大将军沈喻的车马,要求给自己加一年的徭役,只愿能赦免他们的太守。不仅如此,河南郡还来了一万多老弱病残,跑到函谷关,给朝廷上书,希望放过太守。我问你,这样的官算不算清官,算不算好官?”
孙昂想了好一会儿,“如果你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这个太守是好官。因为是不是好官,任何人说了都不算,只有百姓说了才算。”
“所以,你不能因为没有见过清官就说没有清官。”
“那你说的这个清官是谁?他还活着么?”
一真奔波一日,早已精疲力尽,伏在枕上,迷迷糊糊说道:“活着……他就是吾老师……”
一真在下半夜里发起低热,身体如同在火炉中炙烤,又如同羽毛浮在空中。或许就是因为轻得像一片羽毛,飘在火堆上,受尽热力,最后还是要化为灰烬。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母妃正坐在窗边的榻上绣花,满眼忧愁,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正在这时,皇后走了进来,悄悄走到她的身后,抽出一把匕首,用力刺下去。
不——
他的灵魂在身躯中横冲直撞,却怎么也冲不出来。
场景一晃,变换成了仙珠。她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凤冠霞帔,对镜贴黄花。对着他笑道,弘毅哥哥,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我这样子好看么?
好看、好看,怎能不好看?他喜不自禁,拿出珠花,插在她满头朱翠的头上。刚执起她的手,驰睿就闯了进来。他大喊大叫,仙珠是我的妻!
我的妻!说完,拽起仙珠的胳膊往外拽。仙珠拼命挣扎,声声叫着,弘毅哥哥救我,弘毅哥哥救我!
一真想要冲上去,斜刺里又跳出个人,挡住他的去路,那是头戴金冠,身披黄袍的昊麟。他像戏台上的皇帝,手持着一把宝剑,围着他呜喳喳地叫着。
驰睿已经打落了仙珠的凤冠,撕开她的霞佩,把她头上的珠花扔在地上,狠狠踩踏。一真着急地拉住昊麟,要他别拦着。
昊麟鬼喊鬼叫道:“你是何人?怎敢管皇家的事,那是我大哥哥和大嫂!”
一真脱口而出,“昊麟,你疯了。连我都不认识,我是你二哥哥!”
昊麟露齿笑道:“真是胡说!我从来没有什么二哥哥。再说,如果我真有二哥哥,那也是皇子皇孙。怎地会像你是个和尚?”
一真大叫,“我不是和尚,我是弘毅!”
昊麟哈哈,道:“你看看你自己,脑袋这么光,怎地不是和尚?”
一真心中一惊,马上去摸自己的头。惊恐地发现,他的头发朕的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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