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庭院乌扉处,三两树枝斜点缀,偶有几片落叶慢飘落地上。
日光明和轻敛,晏斐一身青衫,极尽淡和贵气,安然站立在门扉处,眼眸仿佛藏着缭雾山峦,静静看着这方的扯话闲谈。
谢玖倾了倾身,下意识想及,如今秋凉风大,他身着单薄,又立在门扉风口处,定会冻了身子。而后反应过来,又自嘲般倚坐不动,掩作端矜。
心里却如湖水搅动了般,不自觉思忖,方才她与独孤湛说的那许多话,晏斐可是都听见了。
莫不是一厢情愿,闹作了笑言。
散乱失神间,晏安率先跑上去,迎了晏斐过来:“三哥哥一直在忙,今日可算来了。恰好陛下与家主正说起三哥哥。”
晏斐半迁就着,任晏安将他拉着过来,望向独孤湛和谢玖。玄衣少年行止不羁,躺卧在石块上,聊以纳凉。谢玖与独孤湛隔着长桌,对坐倚榻处,正垂眼睫半撑在桌边端酒,放松且适意。
他眸色不动,屈膝俯身而下:“晏斐见过陛下,家主。”
独孤湛抬了抬手:“不必拘礼,起来罢。”
晏安心思纯粹,上前直言发问:“三哥哥是晓得家主在晏安这里,所以来见家主的吗?”
谢玖杯盏一顿,看了晏斐一眼,恍然未闻般继续抿酒。
晏斐也只垂眸默立,未有旁视,而后不敢辜负晏安期待的神色,淡笑了笑,自袖中探出信笺:“兄长来了信,叫我千万要督促你的课业,莫因远行一趟,荒废去大半。晏斐……这才过来望顾一番。”
小半日来连连扯及诗书课业,晏安拉丧下脸,叫苦不迭。
谢玖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只有独孤湛畅怀大笑,打趣晏安:“你可瞧见了,莫要偷懒磨日,若再习不下来,回到长安,怕是亦不好受的。”
晏安少有计较,愁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敛了敛神,眸中又溢了些光芒:“那兄长在宁河郡,一切可还顺利,他何时会回长安?”
谢玖挪开酒杯,温声笑道:“是我招待不周,令晏安思念兄长了?”
“不……自然不是。”晏安顿结,愣得不知如何解释,“家主待晏安很好,只是……兄长毕竟是兄长,晏安是当关心些。”
不知害羞或是着急,他声音愈说愈小,正应他明眸纯净,秀气的面容,竟像个腼腆含羞的女孩儿。
谢玖闷笑险些出声,只好状若不经意挪开脸,不叫晏安看见。
秋风绰绰带枝影,斜洒的阳光艳盛,晏斐立在长桌前侧,恰正迎着日光,面上莹润无暇似幽兰出世,眼中也是淡淡的纵容,低头看着晏安,不急着回他。
独孤湛好心应他:“急甚么,宁河一向任性,若要在封地多待些时日,晏治自然要伴着,回不来长安。”
晏安这回学得乖巧,小心打量眼谢玖:“公主只是心有郁惑,消沉难解,才出去散心的,想来……不会久待罢。”
独孤湛凉声一哼:“许是罢。”
谢玖一如闷声葫芦,不知心虚或是其他,始终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又贪了几杯酒,察觉有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身上,似关切在意,待她抬眼去,那人偏又犹如庭树独依,垂目默然,未有丝毫情绪泄下。
她怪觉无趣,啧然几声,自己将酒杯放下。
“阿斐既来了,那便也坐下罢,陛下带来的酒——”谢玖忽而停声,想及晏斐饮不得酒,只好改口说道,“秋阳正好,酥糕也方呈上,阿斐恰好能尝尝。”
晏斐依言跪坐,拾了糕点,就着疏风黄叶,品尝了小口,而后难得贪嘴,垂眸专注于手中酥糕,又多食了几口,一举一动拂着光影,显尽了贵致。
谢玖端详他好一会,见他嘴唇阖动,恰如春日初瓣,闪烁惹动心扉的光泽,眸色渐深涌动,转而噙着笑:“阿斐若喜欢,今后可多叫人做些。”
他自来了谢府,闭门安守,克敛得近乎于修行。起居碎事,已是亲力亲为,从未劳烦旁人,更莫说提甚么吃穿的要求。
可谢玖心里清楚,只觉如鲠在喉,莫名不平。
晏斐手中半块酥糕,闻言一顿,再未递进嘴中,唇角轻弯了个弧度:“让家主取笑了。”
“三哥哥在外头少有显露,却也同晏安一样,是喜甜的。”晏安趁众人不在意,又添了一块,言说道,“还在长安时,三哥哥偶尔也会做些小食点心,如同今日这般,在庭院摆置桌案,消遣小半日。”
独孤湛闻言轻笑:“你既熟知你三哥哥的喜好,怎未学到他半分仪态。偷食得满嘴残渣,比长安最沟肆的乞儿还不讲究。”
他言语直截惯了,偏又一针见血般,落在他人最反驳不出的弱处,叫人气极也无可奈何。晏安咕哝了半晌,甚么也未敢说出,自己又继续埋头抿食,委屈一如深墙上头趴着的猫。
独孤湛心满意足,架着腿躺在石块上,单指时而轻击,正似俏俊意气的少年:“每日且能闲淡无忧,但从心而为,无所拘束。你们啊,叫朕好生羡慕。”
正是天清气和,穹尽处疏朗无云,横躺直视而去,天光亮得近乎刺眼。
幸好徐徐乘风,淡洒笼人意,恬淡得足够慰藉。
谢玖眉眼似乎倒映了天穹,含着笑意劝他:“既生在世,各有烦扰,不为人知罢了。”
独孤湛淡抬一眼:“纵是各忧各难,旁人的烦扰,与朕何干。”他长望穷极,单指有一下没一下,继续敲击身下石块,目光游移过晏斐那方,独孤湛忽而一哂,“莫不是,家主要为朕解忧?”
谢玖惯然使之,展露弧度无恙的笑,嘴中说道:“谢玖说过,只愿陛下万事顺意,此心坚毅,从未更改。”
忽而有些意会过来,收敛了些笑意,回望向独孤湛。
东陵独处长安以东,虽不及都城的金靡繁华,却也算作富庶兴饶,城阙纵横,长道不息,牡丹临洛水,艳盛美人眸。
街上兴盛往来,游屏韵阁极具风采,行人喧嚷不止。
谢玖走在阔道上,侧身避让百姓驾来的牛车,披风遮挡得严实,对独孤湛说道:“陛下的忧愁,原是在府中太过闷乏。今日出行,是想看看自己麾下的盛世美景么?”
独孤湛笑了笑:“闲来无趣,出来走走罢了。家主可忘了,昔日长安灯市夜集,你我亦是这样互摒身份,相伴行在长街里。”
当时游灯满街,火树银花,人群摩踵犹如万里繁盛,谢玖自然记忆犹新。
只不过今日并非游集,又是晴天白日,除却百姓笑嚷,屋阙精致,哪有旁的看头。
“可惜谢玖少有独身出门,更莫说在城中悠游,说来惭愧……谢玖不甚了解东陵,不知其间的秀致玩赏处。”本就腿脚不好,走不得长久,更莫说还需与独孤湛无谓逢迎,她实在兴致缺缺。
独孤湛若想寻个伴赏尽东陵,怕是托错了人。
萧风稍有凉意,与长天之下,满眼的络绎热闹偏又相融,转而几经漫延,又归于看不见的淡气轻雾中。
独孤湛步伐放得慢,同谢玖并行,玄服阔袖随意施摆。
谢玖等了好一会,方听见他低低溢出了笑声:“你我还真是像,生在一处繁华地,却与尘壤街道从不相接。不熟悉东陵也没甚么,朕对那宫墙外头的长安城,亦只知一星半点罢了,那时不也与家主信步而行,游昵得甚欢么。”
话说到这份上,谢玖哪还有余地推却。
她唇角绽着笑,温和慢道:“陛下说得是。”
两人循热闹处走尽了长街,再远处似是修葺的府阁,乌墙高耸,庄碧瓦砌,此刻安静避世,似是免了所有的喧扰。
“那处……是东陵王府?”
谢玖眸光淡下,扫过一眼便撇开:“是罢,东陵城中,怎还有别的藩王府邸。”
独孤湛看着她:“怎么,家主与东陵王同处一城,平日竟从无往来,连他府上也未进过。”
谢玖似是习以为常,强压多年的情绪一如滚滚熔流,只待喷薄而出。不知受了凉风或甚其他,她缓声里带了些哑,摇头只说:“他倒是周全,每年初宴,总会寄来邀帖。只是谢府本就不与朝堂交缘,谢玖享惯了清静,又任性度日,从未应过,此后亦是如此,不了了之。”
她低首稍有一怔,转又问向独孤湛:“陛下难得来东陵,又惯以懂礼谦和为人知,可要上前去拜访?”
独孤湛脚步立时偏转,连笑了数声:“朕此行低敛,没甚么人知晓,何必多惹事端。”
谢玖了然点头,独孤湛在世人前伪得恭良,实则心性狠绝计较,不作多余无用的力气,恰好遂了谢玖心意。
披风下摆轻动,步履回转,寸寸日光轻似鸿羽,稍留一丝眷暖,拉过斜长的身影,同阁阙漫枝一道,映在舒和淡风里。
繁闹又起,迷醉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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