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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噩梦


夜很凉,春桃自顾自往前跑着,后面是黑压压的追兵。

        火光似乎要把天烧出一个大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人声尽数从身后袭来,春桃能看见他们的影子一步一步贴着自己的脚尖,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剑闪出的光斑和火把的影一下又一下在春桃脸上掠过,春桃看不见前路,却只能一直朝前跑。

        片刻之后人声渐消,而后所有的光影与火光慢慢被暗夜吞噬。

        春桃还是跑着,即使凶神恶煞的追兵似乎早就不在身后,她的脚步还是没有片刻停歇。

        直到一双手牢牢地钳制住她,那双手葱白细腻,指甲上是欲滴的红,眉目里是滔天的恨。

        是贺紫璇。

        她紧紧地掐着春桃的胳膊,不管春桃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她一声比一声凄厉地朝春桃吼叫着:“东宫的女主人只有一个,皇后的位置也只能是我的,宁春桃,你给我死!你给我去死!”

        掐在春桃胳膊上的双手一下子捏上她的脖子,那张妩媚动人此刻却狰狞恶毒的脸猛然在春桃眼前放大,她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到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声呜咽。

        “凌错救我。”这是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秒终于喊出的话。

        而后混沌的思绪渐渐平稳起来,冷汗涔涔的身体终于坠入一个并不温软但却踏实有力的怀抱。春桃的手指抠在凌错的背上,脸颊感受着凌错脖颈处脉搏的跳动。

        春桃平复过来,出神地看着被她踹到地下的锦被,即使房间只燃着一支蜡烛,那床锦面的被子也依旧在月光的映照下流着柔和的光华。或许是踹翻了被子才冷得她做了那么吓人的一个梦,也许是自己心事重重总被前世发生的事情绊住心神,即使从噩梦里醒了会儿,春桃依旧直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凌错也没什么表现,既不唤她也不回抱住她。只是以那样难受又怪异的躬身的姿势任由春桃抱着,一动不动像个合格的人形枕头。

        过了好一会春桃才彻底反应过来,神情也不再木然,她轻轻笑了一声,原本清亮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钻进凌错的耳朵里,凌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喉咙中愈发干渴起来。

        “凌错,你不累吗?”像是不知道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春桃很自然的松开搭在凌错背上的手,脸蛋也从凌错的肩上移开。

        怀中的女孩从他怀里离开,却没把遗留的香味拿走。凌错忍不住细嗅一下留在自己颈间的香气,而后站直身体:“小姐没事就好。”

        “可能上次晕倒后心神还没调理过来,今天才又做了噩梦。”

        “我去请大夫。”

        “半夜三更为了这事去请大夫??”春桃笑了,梨涡在嘴角打着旋:“再说这大晚上的,万一真又给我开了这个药那个汤,喝了一肚子我还睡不睡了。”

        “那万一今晚。”

        “不会啦,”春桃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噩梦闹我一次就得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明天去问问康姨,我的身子她最清楚。”

        “好。”凌错暂时搁下了请大夫的想法,恍然发现春桃一直穿着亵衣和自己说话,想起刚刚过于亲密的举止,凌错面上一红,低下头去。而后余光瞥到锦被的一角,急忙拾起锦被放到春桃床上。

        自己刚刚进来竟没看到摊在地上的一床被子,可能当时自己实在着急,春桃在屋内似乎又在梦魇,他想赶紧去找康姨,却听见春桃无比清晰的喊了一句:“凌错救我。”

        他这还哪里迈得动步子?什么规矩体统主仆家规只能暂且抛到脑后。

        她需要他。

        那他就一定要尽快出现。

        “外面好亮。”春桃望向窗子,自己明明记得睡着前她敞开了窗子吹风,怎么现在只剩下一条细缝?那条缝隙带着月光进来,照在地板上,落在刚刚锦被掉下去的位置。她起了玩心,把手伸进那细窄的光线里:“我想看月亮。”

        “还没到十五,月亮不圆。”

        “那我看星星!”

        “今夜没出星星,都被云彩盖住了。”凌错面不改色的说谎。

        “那我就看云彩!”春桃摆出非出去不可的架势,竟然真的下地穿衣服。

        凌错就是再想阻止也阻止不成了,只能背过身去嘱咐春桃多穿一些。不过这回春桃倒也听劝,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借着月光摸到不远处的小圆桌,从桌下拿出一个灯笼。

        “走,陪我一起!”春桃朝还在“罚站”的凌错勾勾手,笑呵呵的完全不是刚刚那样满身冷汗惊慌失措的样子。

        当然,就算春桃不许他陪着,他也绝对不会回房间睡大觉。他大概会站在哪片花影里,或者倚在能看到春桃的某棵高树上,而现在他可以站在她身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啊!原来这么亮!”春桃抬头望了望天,嗔怪地扭头瞅了凌错一眼:“某些人还真是说假话不打草稿,满天的星星呢!还骗我说被云彩挡住!早知道这么多星星我灯笼都不拿。”

        说罢把灯笼递给凌错:“不过你陪我出来看星星,我就原谅你了!”

        半夜没什么人,况且将军府本就冷清,石板路上一轻一重两对脚步突兀的响着,倒显得周围更加冷清安静。

        不过轻的脚步声是凌错,重的脚步声是春桃。

        春桃一路蹦蹦跳跳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也许是噩梦后给她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或者身边那个人,但或许更多的单纯是周遭的景致带给她的。

        她在东宫呆了五年,明明一直是这片天空,可这五年之间她似乎从没看过什么浩渺的星夜,也没见过月光。夜宴倒是不少,但大多是朝臣之间觥筹交错,其间夹杂着不少针锋相对,像这样趁着夜色出来看星星的日子,一直是没有的。

        月亮和星星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人。

        现在的春桃很希望还有个事情也不要变,那就是陪在她身边的人。

        “星星真美,”春桃托着下巴眼巴巴的望天,“爹爹说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就只知道一个星宿。”

        春桃伸出一只手指向天上的某处:“北斗七星。”

        “小时候每次看天空都要找一下北斗七星在哪,它最好认了,几乎一抬头就能看见它,像个大勺子,”春桃说完咯咯地笑起来,凌错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七颗星星在满天的星星中依旧很好认。

        春桃其实挺喜欢自己一直说凌错在旁边一直听的氛围的,因为她知道他在听她说,有的人不必满嘴热忱情话连篇,只要他能安静认真的听,把她的每个唠唠叨叨啰啰嗦嗦的小事都记在心里,就很好了。

        “爹爹其实教过我怎么看北极星,他告诉我北极星是离北斗七星很近的,比北斗七星明亮很多的星星。”春桃把手指缩回来,继续杵在下巴上,“可那么一大片天空,我找不到哪一颗才是北极星,有很多星星都比北斗七星那七颗要亮,它们到底哪一颗才是?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

        “不过我觉得嘛,你找到更亮的北极星,也一定有比北极星更亮的星星,找到了那颗星星,也一定会有更加亮的。想要找到亮过上一颗的星星就总能找到,但我看它们都差不多,而我抬起头,只要认得出我的北斗七星就够了。”

        凌错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天。

        暗黑的天色在星光的点缀下像卷着波光的潮水,颇有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味道,手边是摇晃着暖红火光的小灯笼,身边是想执手一生的心上人。春桃倒觉得,自己比诗中之人要惬意许多。

        夜往更深处去,环境越来越冷下来,春桃在外面呆了太久,虽然穿的不少,但还是有些凉。

        “回去吧。”凌错淡淡开口,等春桃点头后便很自觉的拿起灯笼。

        “你往后不必每晚都这样守着我,自己也该好好休息才是。”春桃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石子,早知道不抄近路回去好了,但自己实在是有些累了。

        “奴……我没关系。”

        “这是命令!”春桃气鼓鼓的抬头盯着凌错,“你要是累病了,我得叫宁夏茉那个丫头欺负死!”

        “她不敢。”

        春桃噗嗤笑了:“也是,那丫头自从被你吓唬过一回之后一直很怕你。不过就算为了多保护我几十年,你也得小心自己的身体才是,尤其秋冬,那么冷的天,就该抱着暖炉会周公去!”

        “是,”凌错点点头,算是应承,“我心里有数。”

        不过他心里却没有表面这样恭顺,嘴里称是,心里却想着春桃说的是秋冬可现在还没入夏。

        况且她今天梦魇这么一回,他更放不下心了。

        小路虽然碎石杂草多,但也是真的省时,没一会两人就溜达回去了。

        凌错心里后悔着刚刚应该拦着春桃不让她出来的,梦醒出了一身的汗,又出去吹了风,他实在怕她染了风寒,虽然现在看着很有精神,但明个万一真病了,他恐怕要自责死。

        不过春桃可猜不透他的内心戏,她从凌错手里拿过灯笼便蹦蹦跳跳进了门,直到关门之前才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凌错。

        她提着小灯笼,虽然人在屋内,眼睛却盯着门缝之外的凌错,春桃没心没肺的笑着,而后说:“以后还要陪我看星星!”

        女孩的目光比星河璀璨,吹进耳边的娇憨笑声似乎重现,带着先前的少女香气。凌错一直等到灯笼光灭掉才离开。

        回房的途中似乎都在心里响着小曲儿,一路都觉得清爽惬意,不是风吹,而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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