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忆
福瑞和康宁又吵起来了。
他俩都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在府里吵架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就像大小姐和二小姐吵架一样，都是很寻常的景象。
福瑞是将军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将军还没娶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府里的总管，帮着将军处理将军府的事务了，将军也信任他，府里的下人都交给他管着。
总体而言福瑞在将军府还是很威风很体面的人物。
直到康宁随着夫人嫁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就是不对付，福瑞觉得康宁管家婆，什么小事都要过问一番；康宁看不惯他天天出去赌钱喝花酒，整个一市井混混样，说是将军府的总管都给将军府抹黑。
不过俩人一心为将军府做事倒是真的，将军答应福瑞给他银钱养老，可他到底舍不得将军府，一个好赌成性的人拒绝了他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钱继续领他的月俸；夫人死后将军也和康宁提过这件事，康宁也拒绝了，她怕自己走了别的下人照顾不好夫人留下的孩子，所以一直留在府里成了老姑娘。
这俩人虽然目标一致但平日里一直水火不容，谁都看不上谁。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康姨占上风，虽然府里传言福瑞的拳脚功夫其实不错，但福瑞还是整天被康宁追着在王府“逃命”。
这次阵势更大，来来往往的丫鬟们都看见了，福瑞没命似的从小厨房一直跑到书房，从书房又绕到小花园，身后是举着大汤勺追他的康宁。
逃了半天，终于还是被康宁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你是不是脚上装了风火轮，”福瑞双手撑着膝盖，脸累得通红，“我这大总管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怪我？”康宁死死攥着他的衣领不放手，“你说你还能干成什么事？整天除了赌钱喝花酒给府里丢人你还会做什么？”
越说越生气，康宁举着大勺子就要给他一下，幸好不远处的春桃注意到这边，赶紧拦下了。
“康姨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春桃说罢给凌错使了个眼色，凌错很迅速的抽出康宁握着的大汤勺。
“大小姐你不知道！”康宁手上没了东西，攥着衣领的手也被福瑞挣开，索性掐起了腰：“今天一大早凌错就来找我，说您昨个又梦魇了，我赶紧询问他一番，知道您没什么大碍，但还是想给您买个人参吊汤补一下，就给了这家伙拨了银钱……”
康宁越说越激动，眼神简直像要把福瑞吃了一样：“我在厨房熬煮了半天配料，就等他的人参，结果呢？这赌鬼给我带回来了一个干巴巴的萝卜干！你说他是不是该打！”
没等春桃说话，福瑞倒是有一肚子委屈要倒：“管家婆管钱了不起啊？你以为我愿意？我也是被人骗了啊！明明那道士和我说他这是千年山参，都有人参娃娃的雏形了，我才买的。”
“我看你像个人参娃娃！”康宁同样没给春桃留下说话的间隙，“我看就是你拿了钱去赌了！你就是赌鬼！赌鬼！”
“康宁你不要血口喷人！”福瑞这回是真有点生气，“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会干这种坏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康宁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些，但也还在气头上，于是轻嗤了声，没再说什么。
“没事，”春桃过去拍了拍康宁的背：“就当买个教训，况且我真没什么大碍……”
一番好说歹说俩人终于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去忙自己的事了，小花园重新又只剩春桃和凌错两个。
“走吧。”春桃提步要走。凌错下意识问了句：“去哪？”
“当然是小厨房，”春桃看着凌错颇为滑稽的样子笑了笑：“要不你打算一直举着这个汤勺子吗？”
……当然不要。
进了小厨房，春桃有些出不来了，康姨刚不知道在熬什么汤，应该就是等着人参下去熬的那个半成品的汤，可它真的……太好闻了。
是一种很甜的味道混着微微的药香。
凌错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是馋了，就在春桃凑近那个汤锅拼命扇风闻味道的时候，凌错已经洗干净那个汤勺外加一只瓷碗了。
春桃缓过神来看着端着碗的凌错，狡黠的笑了笑：“知我肚子里的馋虫者，凌错也！”
于是春桃很愉快的接过碗和小汤匙，凌错也很自觉的用刚刚险些成为“凶器”的汤勺给她盛了碗汤。
“你不喝吗？”春桃问他，眼睛却没从碗里飘着银耳和红枣的汤水上离开。
“不喝。”
“噢，我忘了，你最讨厌药味，”春桃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汤果然很好喝，很甜，但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微微有点辛辣，春桃喝得有些冒汗。
春桃喝得惬意，很久之前的故事也在脑海里浮现开来。
凌错刚来王府时就被安排待在春桃身边，可能是当时宁夏茉刚出生，府里和凌错称得上年龄相仿的也只有春桃了，幸好他们相处的也很顺利，虽然只差三岁，但凌错很懂事，很照顾春桃。
至于春桃反过来照顾凌错的事，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春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凌错十岁的时候，得过一场很重的病，之前的凌错一直体弱，也是这场病之后将军才下定决心把凌错送到军营锻炼。
那年的重病几乎要了凌错半条命，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每天能做的就是无休止的喝药，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药，药很苦，身体很难受。
春桃好几天见不到凌错，又听别人说凌错都要病死了，于是大半夜假装睡下其实偷偷去了凌错房里。
本来以为会有很多下人在旁边照顾，就像她每次得了一点小病痛时一样。她还想着怎么才能避人耳目偷偷看上他一眼，结果摸着黑过去，发现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原本狭窄现在却被显得很宽大的床上，药在床头已经不冒热气了，只有男孩带着粗/气的呼吸在房间里微弱的发声。
就好像这么大一个世界，只有他是没有人管的小孩。
那天晚上是春桃对凌错的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照顾，她喂迷迷糊糊的他喝了药，帮他掖好被角，还一直拍拍他，在他旁边嘟嘟哝哝的讲故事。
“讨厌苦药。”这是凌错迷糊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讨厌，放心，明天给你带甜蜜饯吃。”春桃肉嘟嘟的小脸凑近凌错的耳朵，轻声对他说。
好久没动静，久到春桃打起了哈欠以为凌错已经睡着了，她听到了凌错的第二句迷迷糊糊的话。
他说：“娘亲。”
小小的肉手覆在凌错有些冰的脸上，而后一个软软的嘴唇贴在他另一边脸颊。病了这么久，他第一次做了好梦。
这场梦美好到他以为这是黑白无常骗他去地府的幻象，他梦到了娘亲，梦到了一个肉嘟嘟的双瞳剪水的小姑娘。
第一次，他的梦里没有大火，没有血，没有漫天的红光洒在周遭的残垣断壁上。
第二天的春桃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凌错醒过来时身边也空无一人，但两个人都清楚，不是梦。
梦境能治愈的只是梦里的自己，而他们，治愈的是彼此未来的岁岁年年。
汤碗很快见了底，春桃喝得有些发汗，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居然窝在灶台捧着一碗汤喝，像个贪吃的小乞丐，传出去她还做不做人了啊！
于是她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的馋虫，喝了一碗就打算离开。
练字还要继续，毕竟她暂时也想不到别的可以和凌错一起做的事情，不过这回春桃没有去正院的大书房，而是去了自己院子里的小书房……因为她想在练字间隔看闲书。
上次写字写累了想找本书看，结果书架里不是《孙子兵法》就是《拳法七十二式》……一本能看进去的都没有！
况且自己哪认识那么多字啊！
春桃下定决心以后先生来讲课自己一定要好好听课……至于什么时候让先生接着来教，康姨的意思是自己身子好了再说，春桃也没什么异议，正好她可以在这段日子和凌错学好以前教的东西。
到了小书房，想到以前一看到书就头疼的自己现在竟然想了一路怎么学习的事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仔细想想她能这么“上进”还要多亏前世和她同在东宫的那些妻妾们，当时春桃可没少因为笔墨不通被那些人揶揄嘲讽过。
果然，敌人是催人向上的第一生产力！
“哎，听说了吗？福瑞总管和康姨又吵起来了！”
春桃和凌错正在书房临摹字帖，外面就又听见小丫鬟的吵嚷。
“哪用听说，我今早都见到了，总管被康姨追着到处跑呢！”说着其中一个小丫头还笑了起来。
“什么呀，不是早上，是刚刚，刚又吵起来了，就在小厨房！”
“又吵起来？这次又是为啥？”
“我也不知道，我就听了个大概，”这个小丫鬟仔细回想着，“好像是康姨说总管偷汤喝什么的……康姨还说接下来一个月总管顿顿只能喝萝卜汤。”
“偷汤喝？”
“对，说是总管偷汤喝，不过总管一直不承认还说康姨是疯婆子。”
房间里一片寂静，可能是那两个小丫头也不会想到不学无术的大小姐此刻居然会在书房吧，所以她们的嗓音分外响亮。
春桃要尬死了。
好在凌错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真正的“偷汤贼”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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