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气
春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低头理了理衣裙，没说话。
“你和大少爷至少有过娘亲的关爱，可她……”
“够了。”春桃打断凌错的话，“这是宁家的事，你若是可怜她，大可以到南院去当值，我不会拦你。”说罢便拂袖而去，没再理他。
这是重生回来后春桃第一次和凌错发脾气。
其实也不是冲他，说到底其实是自己的心防。那里就像个不容他人踏入的禁区。
能理解她这个禁区的人，估计只有她哥哥吧。两个小小的孩子蹲在门边听自己娘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等门再打开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
屋子里的血腥气一下子喷在她和哥哥的鼻腔里，血腥气散尽了，他们也没有娘亲了。
那天清晨撕心裂肺的痛呼变成了往后每天在府里响着的婴儿啼哭声。
一个皱巴巴的小孩换走了他们的妈妈。八岁的宁玄韧搂着两岁的宁春桃，一对兄妹在这样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娘亲。
这自然是不该怪宁夏茉的，但他们又实在没办法对宁夏茉喜欢起来。就像谁的亲人溺死在河里，他们知道这并不能全算作这条河的过错，但路过这条河时却难免厌恶。
那顶还没织好的虎头帽，那个还没修完花样的小肚兜。永远都是未完成了。
娘亲难产过世，爹爹更加心疼这个小女儿，什么事都要偏向半分，难免让两个大些的孩子更加排斥小的那个。
记得宁夏茉小时候，三个人关系虽然称不上热络，但还是过得去，有时也在一块玩。
直到宁夏茉看中了春桃的布娃娃。那娃娃其实挺旧了，被洗得发白。见春桃不乐意给她，当时只是六岁的宁夏茉直接趁春桃不注意就夹在自己胳膊里。
春桃怕拽坏了也不敢抢，只能说些狠话威胁她。
好容易惊动了将军宁铮，可宁铮叹了口气瞅瞅这三个儿女最后只是说：“春桃让让你妹吧，反正你娘做的你也玩了很多年了。”
宁夏茉听了就歪着头瞅了眼春桃，接着就要转身跟宁铮离开。
那是宁玄韧第一次忤逆他的父亲，他跑过去拦在门口：“那是娘亲给我大妹妹的东西。”
接着又朝宁夏茉伸手：“给我！”
“我不！”宁夏茉任性起来：“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击中了宁铮最脆弱的地方，他心下一软，抱起宁夏茉对堵在门口的宁玄韧说：“回去练武去，没几日就要出征，你却在这抢娃娃？像什么样子！”
“这是大妹妹的！”他执意挡着门，却被宁铮拽着领子扯开。
宁玄韧就去拽宁铮的大腿，嘴里依旧坚持说着：那是我妹妹的东西。
他甚至不去为了父亲高兴而称春桃为“大妹妹”了。
“她也是你妹妹！”宁铮扯着宁玄韧的衣领，几乎把宁玄韧拎起来：“你看她是不是你妹妹！”
宁玄韧盯着宁夏茉那双像极了娘亲的眼睛，红着眼说：“那是我妹妹的东西，还给她。”
宁夏茉被这眼神吓得哭起来，手里的娃娃却还是不肯松手。
宁铮皱紧了眉头盯着宁玄韧，一个巴掌扇在宁玄韧脸上：“你以后再说‘我妹妹’这种混账话就给我滚出府！”
“我就只有宁春桃一个妹妹！娘亲说过要我好好照顾春桃，我就要照顾我妹妹！”宁玄韧喊着，早已沾上哭腔。
宁铮抬手，眼看着手掌就要再挥到宁玄韧脸上，宁春桃跌跌撞撞跑过来：“爹爹，我不要了，我不要，给妹妹吧，给她吧，不要打我哥！”
那个布娃娃就那样顺理成章的被带到了南院，春桃紧紧抱着宁玄韧，哭得要上不来气。
过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整话：“哥哥，我们就不可怜吗？可怜的孩子……就能得到或许不那么可怜的孩子的所有东西吗？”
“那这样……到底是谁更可怜呢？”
这件事凌错不是不知道，相反他是在场的，当时小小的他也捏紧了拳头死死瞪着宁夏茉。
所以今天凌错说出“可她更可怜不是吗？”的时候春桃才会更加难过。
在房里郁闷了好一阵，即使看见窗边那个静默的身影春桃依旧没理。
恍恍惚惚的，春桃有些困意，她伏在桌上，静静看着被窗纸映出的身影，没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天色已经暗了很多。梦境不算太美好，但仔细回想起来却忘了到底是怎样的情节，只记得压抑得很。
春桃坐起身来，脖子有些发麻，不知什么时候，桌前已经点上了蜡烛。
“采月？”春桃唤了一声，门外很快有了声响，但进门的却不是采月。
“采月姐还没回来，大概还在南院。”
春桃点点头接着问道：“我睡多久了？”
“奴婢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再有不到一刻钟就要用晚膳了。”摘星抿抿唇，纠结着要不要往下说。
春桃见她没走，顺嘴问：“还有事说？没有就下去歇着吧。”
“凌侍卫在外面站了好久，外头的日头这样毒……”虽然摘星平日里和凌错没什么交集，主要是凌错除了将军和大小姐，其余和谁都不怎么交流。
但看他站了那么久还是于心不忍。
“知道了，你休息去吧。”春桃掩下担忧的神色。
“是。”
摘星刚要退下就又听春桃吩咐：“我的晚膳不必做了。”
“可……已经快好了……”
“做了就倒掉！”春桃的语气有些愠怒，但也算不上发火：“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摘星知道自己多嘴，也不敢再劝，只能低着头灰溜溜出去了。
凌错依旧罚站一样站在窗前。
她是因为自己才生了这样大的气吗？好像除了中午的不愉快以外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发生了。
她好像说晚膳不吃了……
凌错有些沮丧，是他害的春桃吃不下饭吗？愧疚感海浪般袭来，而后便是害怕。
他害怕春桃会从今天开始又恢复到之前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虽然只不过是恢复原样，但这样想着，凌错竟自觉有些接受不了。
他把头垂得很低。后背被太阳烤得太久，有点灼热的疼痛。
春桃在屋里坐着，心里的焦灼却比凌错少不了多少。
她也知道凌错实在无辜，但凌错的话即使无意却依旧让她很不悦，或者说，正因为是凌错，她才更生气。
“明明就对我不好嘛！都不站在我这一边！以为他是谁？普度众生的菩萨？”春桃嘀咕着，脑海中想象着凌错一身白衣头顶着白纱的样子……
观音菩萨版凌错，实在是有点不敢看。
不敢看，但敢画。一时兴起的春桃在纸上胡乱画起来：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头顶白纱；身材健壮却一袭白色衣裙，手上还捧着个瓶子。
画完后春桃举着画欣赏了半天，这就是女装的魅力吗？
有机会还真想让凌错穿一穿呢！
凌错……对了，凌错！
他不会还傻站着吧？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春桃摇头摒弃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她反复强调凌错不会一直杵在那里心里的答案却越来越明确并且与她的自我暗示相反。
最后春桃还是没忍住，一边说服自己“我就是出去透口气”，一边慢慢往门口挪。
房门缓缓打开，太阳已经落下去，不过天还没黑。春桃侧过头往窗边的位置看。
一个黑色的身影，直直的站在窗边，像一尊雕像。头埋得低低的，几乎把脖颈折成一个直角。
心疼的感觉迅速蔓延，明明自己并没罚他，也没骂他，但春桃现在还是自责得不行。
“凌错！”春桃朝凌错喊了一句，没有迈出步子。
凌错终于抬头，看向春桃的脸，目光相撞，凌错眨眨眼，语气里满是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错啊，将军府最冷漠心狠的人，他杀过人，他成天凶巴巴的，他总把自己裹在黑漆漆的衣服里，他会微红着眼眶低着音调说对不起。
春桃心软得一塌糊涂，赶紧三步作两步地跑过去，嘴上却依旧硬着：“谁又没罚你，你一直杵在这算怎么回事？”
“对不起。”
“你觉得宁夏茉可怜？”春桃强装成怒气未消的样子。
“可……”凌错很快又摇头：“没，她不可怜。”
“你觉得我很冷漠无情斤斤计较不识大体蛇蝎心肠？”
这回凌错倒是很果决的摇头。
春桃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又严肃着脸问：“那你到底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怎么又绕到这里？
不光凌错诧异，春桃自己也很惊讶，好像只要他俩单独在一起春桃就总像赶紧证明他是喜欢自己的，她太急于听到肯定答案了。
就在春桃打算什么都没发生翻过这一页的时候，头顶的声音低哑着开口：“喜欢你。”
原来是喜欢啊……等等！他说喜欢是不是？
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答案这样轻易的就被“逼问”出来，春桃抬头盯着凌错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只能半张着嘴直愣愣的和他对视。
凌错也不吱声，默默回望着春桃。
反应了好一会，春桃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只有讨厌和喜欢两个选项二选一所以你选喜欢吗？”
“嗯。”
她就说嘛，木头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发芽！
“不过我真的也喜欢你。”像是耗费了很大勇气，凌错说完后不再和她对视，而是继续低头和地面，感觉凌错和这片地都成老熟人了。
一切的一切来得不太真实，他怎么就突然开窍。
这根木头桩子好像不只发芽，还一下子长出枝叶窜到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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