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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果然如郭中庆所说,天果然阴沉下来,像有大团东西压在头顶似的,闷闷地透不过气。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喜欢阴天的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有名的歌词“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点沉淀”。

        林婧就没有开灯,她早就醒来,在床上坐了许久,思绪却没有沉淀下来,而是像阴天的局地小沙尘暴一样在脑子里胡乱奔跑。这样的天气,总让人心生沮丧,看看包成白粽子的右手,不免生了忧伤。

        她是被噩梦半夜惊醒的,醒来脸上全是泪。

        多年以前,也是一个阴天,而且是个真正刮起了沙尘暴的阴霾天。

        那天的狂风几乎是平地而起的,裹挟着尘土和塑料袋,啪啪地朝林婧扑过来,手臂根本挡不住,风擦过胳膊,像被磨砂布不断摩擦,星星点点却密集地疼。她只好把外套脱下来顶在头上,只露出眼睛,但眼睛也扛不住那样的风沙,走了没几步就进了沙子,只能停下来蹲在地上,把头蒙住,小心地揉着眼睛,想把沙子揉出来。但越揉越难受。

        人说这种时候最好试着哭一下,泪水就把沙子冲出来了。酝酿一下,或许沙子真能被眼泪冲出来。

        她本不想哭的,但没过几分钟,另一只没被风沙迷住的眼睛在衣服缝隙里看见了许霄。眼泪不用酝酿,喷泉似地滚落出来。

        他和蒋灿在一起,一个和他一样有着航天员梦想的女孩。她剪着短发,侧头看着许霄笑着。训练服背心将她前凸后翘上下有料的身材衬托的玲珑健美,不像林婧,此时像个失了水分的干瘪白菜心。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看他俩成双入对地打了开水,一起走进外人进不去的宿舍楼。

        许霄高三的时候很少在海城中学上课了,他的文化课只要过线就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飞行员基地训练。

        在黄蘑菇电话亭下面那天,许霄妈妈还说了:“你必须离开他,你不仅耽误了他的飞行员梦,还耽误他和真正适合的女孩在一起。”

        她本以为这个警告中的女孩只是个假设的未来,谁知已是现在时。

        林婧再没有当过蘑菇亭下的小鼹鼠,而许霄,也因为家长给训练官“打了招呼”,被没收了电话卡,美其名曰让他专心训练,早日实现飞行员理想。

        但,他们还可以写信,虽然明知道信件寄过去再寄回来要好多天,但林婧课间操结束后都会去邮箱看看。有人问她,她说“我集邮,你这张好看的邮票能不能给我?”

        信箱下的花圃里,花朵儿开了一茬又一茬。

        一个烈日炎炎的日子,邹萍在周末放假路上拦住了林婧:“林婧同学,我希望你不要再和许霄联系,这次训练是许霄的最后一次机会。”

        邹萍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个子本就高又穿了双高跟鞋,推开车门挡住她去路的时候,气势将弱小的林婧压的死死的。

        林婧:“我知道事情轻重,况且要高考了,我也要专心学习”

        邹萍嗤声:“知道就好,你们以后的路不一样,你考你的大学,许霄是要进军校当飞行员的,你们不可能有未来。”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林婧不想和邹萍多说,虽然她没有上次在电话里那样恶语相向。她侧了侧身体,想从旁边走过去。

        邹萍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竖在林婧眼前:“许霄的未来早就定好了,这是蒋灿,参谋长的女儿,我们许霄以后是要取灿灿的。“

        林婧感觉到了瞳孔地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迷彩装,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真像她的名字。

        “离开许霄,你们在一起只会耽误彼此的前程。好自为之。”

        哼,彼此的前程,是只耽误许霄的前程吧。

        邹萍开着车消失在路尽头,而林婧还杵在原地许久不能移动。

        烈日下汽车尾气卷起的热空气,是能把人烫伤的。

        她不相信邹萍的一面之词,所以她来了,来训练营地找许霄问个究竟。

        但此刻眼前的场景,她已经不需要许霄回答了。

        眼见为实不是吗?

        那个叫蒋灿的女孩,她和许霄穿着一样的军训服,拎着和许霄一样的绿色水壶,正把头歪在许霄的后背躲风沙。她的动作神情看起来那样自然,手伸进许霄的臂弯里,头枕在许霄的后颈上,任谁都不能说他俩没有任何关系。

        骗子!

        渣男!

        之前他写给林婧的情书,写的那么肉麻不堪,说什么“真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想把你变成一个小林婧,装在口袋里天天带着”,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一边和林婧打电话,一边拥着蒋灿招摇过市?

        或者,许霄根本就知道她在门口,他故意带蒋灿出来,就是给她想要的答案。

        林婧后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怯懦的像只狗。她没有追上去要个说法,她退缩了,像个灰溜溜的流浪小狗一般退缩了。

        眼泪哭出来了,沙子果然被冲出来了,她可以顺畅地哭,大声地哭,反正从训练场到大巴车站的这条路上,是一片没有人的荒地,没有人会笑话她,没有人会阻挡她放肆地哭。

        可她的哭声引来了坏人——一个破衣烂衫的满身脏污的流浪汉。

        她被流浪汉追着,吓破了胆,但她惊恐的尖叫让失智的流浪汉更加兴奋,张牙舞抓,在后面边追边哇哇叫。

        林婧有好几次都被他差点拽住衣角,踉跄着一步一跌,在追到一个土坡前时林婧被绊倒,被流浪汉拽住了袖子。

        恐惧如沙土一样顷刻灌满她的意识,她用力挣脱着,扯掉袖子甩掉了外套,人却顺着坡滚下坡去,嘴里填满了土。

        林婧看到一个小土房子,她连滚带爬地狂奔进去,使劲用门闩拴上了门。

        流浪汉在门外又踢又砸,狗一样地叫唤,林婧浑身发抖地在房间里找着任何可以在门后施加重量的东西,石块、土、木头

        土房子狭小密闭的空间像一个大锅盖把林婧扣在里面,她喘不过气也不敢挣脱,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不畅。

        恐惧、窒息、绝望

        不记得过了多久,流浪汉渐渐失去了兴致,没有了叫唤声,但还蹲在门口,指甲抠着门缝。有放羊的农人经过,朝流浪汉远远地扔了块石子,流浪汉跑了。

        林婧颤栗着打开门闩狂奔出去——黄沙看不清前路,荒草剐破小腿,鞋底灌进的石子磨破脚底

        林婧在大巴车启动前两分钟上了车,她的头发凌乱地像鸟窝。来的时候画了眼线和眼影,当时混着沙尘和泪水,在脸上画成了脏兮兮的涂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跑掉了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进烂泥里,裤腿上全是泥巴。她还在哭着,但大巴上人多,她收敛了哭声。

        售票员阿姨和司机对视一下,过来摸着她的肩膀,俯身轻声问:“小妹妹,发生什么了?需不需要阿姨报警?”

        满车的人都对她投来怜悯的目光,但也有人朝后车厢走去。

        林婧摇摇头,在上车的台阶上坐下,她身上全是土,不想弄脏了大巴车的座椅。售票员阿姨拿来一张报纸递给她,问她去哪,说让她坐在座椅上,还远着呢。林婧不好意思地接过报纸,在座椅上直直地坐了一路,没有往后靠。

        下车以后,林婧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吐了半个多小时。五脏六腑被掏空的痛感,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从那以后,林婧一人睡觉再也没有关过灯,她不乘电梯,不住旅游景点的丛林小屋

        林婧在床上呆呆地坐着,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很遥远,但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她擦擦泪,对着空气说:“许霄,为什么又让我预见你!你滚吧,滚出我的世界!”

        七年了,她努力平静地生活,努力把以前的所有都忘掉,还没有人像许霄这样,搅得她不得安宁。

        他回来干什么?拉她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和好吗?

        艹!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难不成又要被他妈妈骂:“都是因为你,耽误我儿子前程!他本来是要开战斗机的,都是因为你,现在只能开民用直升机……”

        时间总是不会停下来等人的,看看时间,林婧还是下了床。

        眼睛早已适应了昏沉的光线,可以让她在房间游走。但那半白不白的光线却懒洋洋地不往衣柜方向去,昨天明明放好的长裙内衬,翻找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她胡乱地把衣服先扔回去,算了,中午抽空还要去医院换药,随便找件舒服的穿好了。

        客厅里有人打开了灯,接着是拖鞋踢哒的声音,开冰箱的声音,播放音乐的声音。

        门缝底下猛地透进来一道强光,将阴天懒洋洋的阴沉打破。林婧也打开了灯,刷一下骤亮,把各种思绪扯碎重整。

        舍友敲门进来:“婧姐,崔总说联系不上你,说昨天晚上通知的要检查,让早点过去。”

        “崔总?昨天晚上?”

        林婧赶忙翻开手机,没有来电和消息记录。拨出去才发现,手机欠费停机了。

        竟然停机了!她是怎么了?日子过糊涂了?她还从没有忘记过给手机充话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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