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第七章
鹿怀诗没有睡好。
噩梦像是魔鬼一样缠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色彩纷杂的光线忽明忽暗,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她不断向前奔跑,又不知道自己将要奔向哪里,仿佛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断往远方走去,她好想问问那是谁,将要去何处,可一只冰凉干燥的大手死死攥着她的喉咙,她发不出声音。
这究竟是哪里。
她到底该做什么。
周围响起迷蒙的带着回声的声音,像是蝉鸣,闷闷的刺耳,小小身影愈行愈远,鹿怀诗已经奔跑到透支,却依然走不出这个黑暗却又五彩斑斓的牢笼。
你别走。
恐惧的感觉像一张网,将鹿怀诗牢牢捆住,她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身影,汗毛倒竖,浑身冷汗。
这时候蝉鸣中间混杂进人声——好像是人声,鹿怀诗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分辨不清。
“老师的家人前两天走失了。”
“你说老师该有多么伤心啊。”
“好像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走失家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不是超级超级痛苦?”
声音好熟悉,可是梦里的鹿怀诗怎么想不起是谁。
直到最后,她的那句“走失家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一直萦绕在耳畔,不断不断的重复,回声都叠加在一起,已经分辨不清究竟说的什么,只是音量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刺耳的尖叫,终于划破鹿怀诗的牢笼,她猛地睁眼。
黑暗里的寝室是起伏的重呼吸声,冷汗出了一身,口渴得像几天没喝到水似的,摸到床边的水杯稍微坐起来喝了一口,普通的水杯并不保温,一大口凉水下肚,冰得喉管都跟着疼。
睡意全无,鹿怀诗揉着太阳穴精神了一下,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五,她还有三个小时就该起床了。
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想想自己周六在机构里一整天的课程,鹿怀诗咬咬牙还是躺了回去,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朦朦胧胧的过了三个小时。
持续性失眠让鹿怀诗的精神非常不好,脑袋里像有一只闷闷的大鼓,一跳一跳的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她才二十二岁,眼袋就已经大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鹿怀诗用刚买的气垫稍微遮了一下,又难得的涂了口红,看着气色像是个正常人了才出发去上班。
她平时的课很少,学生们都要上学,工资全靠周末支撑着,所以工作量非常大,几乎就是一节课接着一节课,手指弹得快要起茧,终于送走六点钟的学生,跟家长聊完孩子联系情况,鹿怀诗翻开自己的课表,最后一节课赫然写着应青鸢的名字。
她现在居然有点庆幸今天有节家教课,至少在路上还能休息一会儿。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阴天,鹿怀诗在心里骂自己傻,永远想不起来带伞。
一整天的疲惫在上了公交车之后全部爆发,也许是天阴的缘故,公交车上人很多,挤得鹿怀诗站都站不稳,她一只手死死扣着把手,另一手抱着自己的包。
包里有钱和手机,比她性命还重要。
人多,车上弥漫着不通风的难闻气味,身上也像潮湿发霉了一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失眠外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胃在此时开始作祟,翻江倒海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水往上返,鹿怀诗咬着牙控制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在公交车上吐出来。
终于,在建水站下去了不少人,车上终于松快一些。
鹿怀诗依然很难受,靠着一个扶手勉强支撑。
一个好心的老人家拉了拉她的手:“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啊?小脸煞白呢。”
鹿怀诗不敢说话,她满嘴的酸水,摆了摆手,我没事。
老奶奶下一站下车,把座位让给鹿怀诗,鹿怀诗实在撑不住了,道了谢之后坐下,此时胃已经疼得她满头冷汗了。
应青鸢的家住在大学城附近的别墅区,公交上的人越来越少,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鹿怀诗知道自己容易低血糖,在包里常备着香肠和面包,她坐下之后吃了一点冷冰冰的面包,好容易才咽下去,胃痛稍微减轻一点点。
至少可以忍了。
应青鸢的一节课课时费实在太高,她不舍得请假耽误。
终于到了别墅,是应崇给她开的门。
“学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鹿怀诗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上去有多糟糕,让应崇这么大惊失色。
“我没事。”
应崇虚虚扶着她,给她扶到书房:“小鸢还没有回来,她出去玩了。”
“哦……”鹿怀诗已经没有力气追究应青鸢的迟到了。
“你在这坐一下。”应崇扶着她在沙发上坐好,出去拿了一条空调被过来。
鹿怀诗摆摆手,刚想说不用了,就被应崇强行捉住手腕放下,把空调被盖在她身上,然后转身去把暖风打开。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
“好好躺着,”应崇的语气难得强势,他似乎隐忍着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真的没事,小鸢什么时候回来?”
应崇垂下眸,有些低落的样子:“电话没有接,微信也没有回,司机跟她在一起,不用担心。”
“那我什么时候上课?”
“我一会儿再联系一下她。”应崇说:“你等一会儿,我在熬鸡汤,马上就能出锅了。”
应崇出去之后轻轻关好门。
暖风起了作用,房间里十分温暖,手和脚很快就暖过来了,萦绕着的淡淡檀香味道安静宁神,沙发是根据人体工学设计的,角度撑着身体十分舒服,疲惫的感觉陷入绵绵的柔软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下雨了,雨点落在窗外苍翠欲滴的树叶上,被厚重的窗户过滤掉一部分,只留下叮叮当当好听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响了。
应崇端着一碗汤进来:“没打扰你吧?”
鹿怀诗:“没有。”
应崇把汤放在桌子上:“学姐,尝尝看。”
“我还是不……”鹿怀诗看了看应崇的眼睛,答应了:“好吧,谢谢。”
应崇坐在沙发上,把白色的骨瓷勺放进汤碗。
鹿怀诗接过来后搅了搅,挑眉问道:“你做的?”
“是啊,”应崇弯起眉眼:“所以特别希望你能尝一尝。”
应崇的确好手艺,鹿怀诗刚刚离近了就已经闻到这股缭绕着的香味,鸡汤很浓,上面飘着的油星被特地剔走,特地盛了一小块鸡肉和几块马铃薯,香而不腻,叫人食指大动。
汤碗是温的,捧在手里温度适中,鹿怀诗小小的尝了一口,初入口是清淡的味道,咽下去后那种浓香才缭绕起来,浅浅一口下肚,唇齿留香。
“怎么样?”应崇期待的问道。
鹿怀诗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嗯,好喝。”
“用一整只鸡炖的,中间没有添水,怕你喝不惯,滋补的中药放得不多,全都是鸡肉本身的香味。”
鹿怀诗喝光一整碗鸡汤,从腹部开始,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身上冒着薄薄一层小汗。
持续将近一整天的闷疼这会儿顺着薄汗一点点发出来,就连胃都舒展开来,不那么拧着疼了,整个人从头到脚清明起来。
应崇看着她红扑扑的脸,满意的说:“你等着我,我再去给你盛一点。”
鹿怀诗好一些了就掀起被子好好坐起来:“不用了,你别麻烦了。”
应崇回过头:“等我啊学姐。”
他走之后,鹿怀诗重新躺回沙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暖了的缘故,鹿怀诗觉得身上的薄汗就没停过,胳膊有点使不上劲儿,歪在沙发上,檀香味愈发浓重,窗外好听的雨声也被放大,没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
鹿怀诗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睡得又黑又甜,甚至一个梦都没有做。
醒来的时候应崇在他身边,正拿着一本书看。
鹿怀诗还没十分清醒,伸了个懒腰,身上的被子掉在地毯上,应崇回过头:“醒了?”
“这是哪儿?”
看着鹿怀诗方醒时难得的娇憨模样,应崇笑得有些宠溺:“是应青鸢的家,姐姐,你睡糊涂啦?”
“嗯……”鹿怀诗猛地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应崇表情有些无辜:“学姐啊,怎么了吗?”
鹿怀诗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哦,是我听错了。”
应崇放下书站起来:“清醒一下吗学姐,小鸢快回来了。”
“……好。”
她居然睡着了?还睡得这么沉?
实在是太奇怪了,鹿怀诗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在学生的家里睡着这件事。
“抱歉啊我……我睡着了。”鹿怀诗蹙了蹙眉。
应崇垂眸认真的看着她,鹿怀诗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得慌:“嗯……我脸上有印子吗?”
应崇的声音如水般温柔:“气色终于好一些了。”
“……”
“我去把空调被送回去。”应崇说。
躺得久了身上乏得很,她站起身,去看书架上的书。
没见过应青鸢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看这一室的装修和书房里的藏书,应该是文化修养很高的人。
之前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这会儿看了才知道,这间书房里的书居然全都是有关戏剧的,一共三个大落地书架,国外的国内的全都有,看得出来每一册书都是反复翻看过,却保持得非常好,罗列也极整齐。
这样一个小众的图书类目,这间书房里的甚至比学校图书馆的还要全。
鹿怀诗顺着窗户旁边的书架一层层找过去——
居然真的有焦振文先生写的《评剧与乡土市井文化》这本!
应崇进来的时候鹿怀诗正在弯腰看书。
鹿怀诗回过头:“这些书,都是你们父母的么?”
应崇笑了笑走到鹿怀诗身边,跟她一起看着书架里的书:“不是,都是我的。”
鹿怀诗更加惊讶:“你的?”
应崇:“是啊,学姐也喜欢戏剧么?戏剧还挺小众的。”
这正是鹿怀诗也想说的话。
应崇打开书柜,拿过上面的一本书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找了好久才把它找到。”
他稍稍抬起眼睛,笑眯眯地说:“没有人比焦振文先生更懂评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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