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打算
赵衡躲闪不及,被汤水浇了一身,拧着眉头,还未说话,边上伺候的立夏已经扑过来,一边叫门外丫鬟备水取药,一边急问道:“公主可有烫到?”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薛氏,脸色微变,忙朝赵衡躬身赔不是:“公主,妾不是有意的。”
赵衡摆手,“没什么大碍。”汤水不烫,落在身上,除了狼狈些确实没伤着什么。
反而是因为薛氏这不小心的一泼,及时打断了张显的问话,算是帮她圆了场子。
赵衡扫了一眼薛氏,见薛氏面色看似惊慌,眼神却是极其镇定,心下便了然。
薛氏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才故意往她身上泼汤水,打断张显问话的。
这个人情,她承下了。
赵衡抿唇,道了句:“我去换身干净衣服。”便起身由立夏扶着离开了。
张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眯了下眼。
立夏还没看明白在席间暗藏的这些机锋,扶着赵衡进寝屋里换衣服时,忍不住嘀咕道:“这薛氏自打生了儿子腰杆就硬了,如今都敢朝您下手了。依奴婢看,就把薛氏和她那胖儿子一并打发走了最省心,养在咱们府里算什么?”
赵衡换了身衣服,整个人都清爽多了,唇角含着缕笑容,只当没听见立夏这嘀嘀咕咕的话,坐在榻上,道:“叫人送几样点心进来。”
“奴婢去厨房叫厨娘现做几样,公主您等等。”立夏却不肯吩咐底下人去做,她知道公主府如今不比以往了,入口的东西不能再经别人的手。
立夏离开,屋里便只剩下赵衡一人在。她不耐烦去前厅应付张显,便起身去书案前练字。
而前厅,张显吃完一碗饭,见赵衡仍未出现,便撂了筷子,起身往赵衡的寝屋走去。
薛氏见状,低低唤了一声:“将军——”
张显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何事?”
“您今晚不歇在柳苑吗?”薛氏语气娇柔,微微抬眸,端得是情意绵绵款款深情。
以往张显很吃她这一套,但今日却不行。
“改日罢。”他丢下这一句,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薛氏攥着衣角,折身回到柳苑,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孩子。
几个月的孩子正嗜睡,这会儿正睡得沉,薛氏瞧着他那张胖嘟嘟的脸,伸出手摸了摸,蹙眉低声道了句:“好孩子,别怪娘今晚搅了你清梦。”
半柱香后,柳苑便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哭声。
夜色已沉,整个公主府安静,这哭声便有了惊天动地的气势,唬得整个柳苑的人都慌忙动了起来。
此时,赵衡寝屋里,张显正坐在书案前看兵书。
赵衡则在慢条斯理地吃糕点,心下正思量着该如何打发走张显。
张显目的很明显,他今晚要歇在这里。
而赵衡既点头认了武德帝为义父,那便没有理由把武德帝的心腹——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往外推了。
赵衡含着块糕点,许久都咽不下去,心中已将沈惊松骂了千百回。都怪他出的馊主意,否则自己何至于现在这般境况。
“时辰不早了,这糕点公主还是少吃些,免得腹中积食难受。”张显见赵衡心不在焉,便合了兵书,起身叫人进来将糕点都收下去。
立夏原本是伺候在赵衡屋里的,被张显打发走了。
如今屋里只剩赵衡和张显两人。
赵衡深吸了口气,含笑问道:“将军今晚可是打算歇在我这儿?”
张显原本没打算歇在赵衡这儿,但吃饭时薛氏将汤水打在赵衡身上,半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胸前和腰际,将赵衡的丰盈和不堪一握的细腰暴露无遗。
这让他有些意动,才临时决定歇在赵衡这边。
如今的赵衡,不是刚成亲时的赵衡了。她在民间的声望渐消,已不成气候,如今又认了武德帝为义父,也该尽一尽她作为妻子的义务,好好服侍他这个丈夫了。
“先沐浴吧。”张显瞥了赵衡一眼,哪怕她此时脸上带笑,他依旧能看出她眼中的不情愿。
然而就算她不情愿,他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两人既已成亲,那便迟早要圆房的。拖到今日,他耐心已经足够好了。
张显绕去浴室,叫了丫鬟进来伺候他洗浴,只是刚脱了外衫,还未踏入浴池,就隐约听见柳苑那边传来阵阵孩子的啼哭声。
紧接着,一个管事婆子快步进来,急声道:“公主,柳苑那边小公子忽然吐起来了,请了府上医女大夫去看,却没瞧出是什么原因造成,须得去城里请擅治小儿病的大夫来看看。”
一听是孩子出了事,张显立即从浴室快步走了出来,冷声道:“叫府里护卫快马加鞭去请。”他顾不得再去想旖旎的事,披上外衫便急匆匆往柳苑赶去了。
赵衡暗暗松了口气。
瞧柳苑这架势,张显今晚应当是没心思再来她这边了。
赵衡想了想,先叫管事婆子去账房处支了笔钱钱,这个时候从外头请大夫进来,少不了得给人一笔封口费。
随后,她叫立夏进屋,翻出了前几日抄写的一卷祈福经文放在书案上,吩咐立夏,若是张显问起她,便说在屋里抄写经文替小公子祈福,尔后便去沐浴躺下了。
至于柳苑那边的情况,赵衡并不操心。
就薛氏那股盯着儿子的劲儿,怎么可能会儿子叫在她自己眼前底下出事。
今晚这出事儿,那定是薛氏自己动的手脚。
想来薛氏这举动应是替她解围,把张显支走。
赵衡缓缓闭了眼,稍嫌清冷地声音从帘帐里飘出来:“下个月开始给薛氏涨十两银子月钱,从我账上出,她养着个孩子,花用的地方多。”
立夏应了下来:“明日我同立春说。”
次日一早,赵衡醒来就从立夏口中得知柳苑那边已经没事了。
几个月大的小孩吐奶和夜间哭啼都是正常反应,外头请来的大夫,抱着小孩哄了半个时辰,就把孩子哄睡了。
赵衡遂放了心,转而问了句:“张显呢?”
立夏提到,嘴就瘪了下来:“他一早就去上朝了,上朝前还特意差了柳苑的婆子过来知会一声,晚上他会回来同您一道用饭。”
她说着,往外瞧了瞧,边替赵衡梳头,边小声嘀咕:“看着他那张脸,哪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赵衡失笑,张显哪是吃饭,分明是提醒她,叫她准备好晚上服侍。
既是夫妻,张显又是个正常的男人,床笫之事,早晚都是躲不掉的。
赵衡想了一夜,想明白了。
她今日不躲了。
立个贞烈牌坊给自己丈夫看,说出去也是叫人笑话。
无非是将身子给出去罢了,堂姐赵璇以及其他前朝官眷都忍辱能做到,她自然也能做到。
“今日晚饭做丰盛些,再备两坛好酒。”赵衡吩咐下去,待立夏替她梳好头,便换了一身劲装,和立夏一起去校场练了武。
她脚伤还未完全痊愈,无法像立夏一样找人对练拳法招式,因而她只练射箭。
站累了,就坐下,接着练。
练足了一个时辰,这才回到自己院里,沐浴更衣,再练字看书。
一直练到晌午,她方停了手,吃过饭,却没歇午觉,而是叫人将院里好生布置了一番。
廊下的灯笼悉数换新,床褥被套也换成了朱红色的鸳鸯锦被,寝屋里的用具也多添了一份。
立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地问赵衡:“公主,您这是要……”
赵衡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屋里丫鬟婆子换好床褥,都退下后,赵衡方道:“我想要张显手里的兵权,须得先将他笼络住,你可明白?”
立夏明白,却心有不甘。
用美色惑人,那是娼门贱妾才做的事情。
偏偏眼下公主的处境,和娼门贱妾并无区别,生死捏在别人手里,由不得她自己。
立夏红着眼眶,背过身,去书案抱了砚台匆匆跑出去了。
走出院门时,正好撞上绿九。
绿九领着个小孩,客气地喊了一声:“立夏姑娘。”
立夏却不理她,低下头飞快走了。走了十来步,她又折回来了,问绿九:“你找公主?”
绿九站在院前,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同公主求了个恩典,给我同族的弟弟在府里谋个差事,公主应了,今日我把人领来给公主看看。”
立夏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小孩,小孩一身粗布麻衣,整个人灰扑扑,脸倒是洗得干净,只是太瘦了,颧骨凸起,眼睛凹陷,一看便知是太久没吃饱饭,饿成这样的。
小孩被打量的同时,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立夏,神色很镇定,全然不见一点身在陌生环境里的惊惶不安。
立夏脸色却变了变。
这小孩,正是前几日领着一群小孩跪在公主府门前叫冤的那个。
正是这些小孩,害得公主险些没了命。
立夏手捏成拳头,恨不能逮着眼前这个小崽子狠狠打一顿。
但这是公主府,她不能冲动。
立夏冷着脸,朝绿九丢下一句:“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禀告公主。”
赵衡自然是要见绿九带来的这个小孩的。
绿九将人领进去,把他身份来历都告知了赵衡。
“这孩子姓秦,单名一个昌字,家里父亲原先是守城的小将领,当今入主汴京后,这小孩便没了父母,一直在城中流蹿,靠乞讨为生,也会替人做一些跑腿的活。”
赵衡点点头,弯下腰,同秦昌平视,柔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八岁。”秦昌答了一句,接着朝赵衡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公主,我那日不该在公主府门前污蔑你。”
“这事怪不得你,不必自责。”赵衡叹了口气,伸手牵他起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若愿意,以后就留在公主府。”
“可我在公主府里能做什么?”秦昌知道绿九带自己来是赔罪的,公主不怪他不罚他,已经是天大恩情,他不敢再求的。“若公主只是可怜我,想给我一口饭吃,我不愿意留下来,我不能吃白饭。”
小小年纪,谈吐品行都不错,倒是难得。
赵衡眼中浮起一缕温柔笑意:“公主府里有个姓秦的女将,武艺很不错,你可以跟着她学武,等你学成了,就给我当侍卫,保护我安全可好。若你不喜欢学武,那就跟账房去学管账,以后替我管钱。当然,你若想认字读书也行,日后考取功名,做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也算对得起我。”
秦昌思索了片刻,语气坚定地道:“我去学武,以后保护公主。”
赵衡笑了,指着立夏道:“你什么能打得过她,就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来保护我。”
立夏笑嘻嘻道:“想打过我啊,十年后再说。走吧小孩,姐姐带你去认认人。”
待立夏把秦昌领走,赵衡便收了笑,朝绿九淡声道:“替我谢谢沈太傅。”
绿九把秦昌带到她面前,必然是沈惊松吩咐的。
想来沈惊松应当已见过秦昌了,知道这小孩是个能用的人,所以送给她了。
绿九矮身行礼:“那奴婢告退。”
她从赵衡屋里走出来,见院里张灯刷漆,仿佛在操办什么喜事一般,又忆起赵衡屋里的各种用具,皆变成了双人份,不由抿了紧唇。
当天下午,绿九借着采买胭脂的事由,在西市的一间茶肆里,亲自给沈惊松递了消息。
“张显昨日便想歇在公主屋里,后来孩子哭啼吐奶,这才留在了柳苑过夜。早上上朝前,张显还特意留了话给公主,晚上要一道用饭。”
绿九边说边抬眼打量沈惊松的神色:“今日公主便叫人换了屋里的床褥等物,都添成了双人份的。奴婢瞧着,公主似乎也有同张显做对恩爱夫妻的打算。”
沈惊松神色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瞧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他只道:“好,我知道了。”
待绿九离开后,沈惊松起身,叫来茶肆掌柜去请张显立即到隔壁酒肆一聚。
掌柜一愣:“可您不是约了庄公子在茶肆听说书吗?”
沈惊松面不改色:“同庄公子说,说书先生今日嗓子哑了,改日再约。”
掌柜:“……听您的,小的这就让说书先生下台养嗓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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