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废后

庄嫣被太子推倒以致早产，小皇子一生下来便夭折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赵衡得知后，惊讶不已：“怎么会保不住小皇子？”

        凭借庄氏对小皇子的看重，即便是倾其所有也会保下来。

        小皇子没了，可就意味着庄氏一族的泼天富贵也没了。

        立夏道：“小皇子夭折的罪名，如今都落到了太子头上。参太子暴戾的折子，雪花似的往皇帝案头飞，据说还有人借机提出要废太子呢。”

        “废太子？”赵衡微一愣，旋即笑道：“我明白了，庄氏原来是想用小皇子的命，来换一个废太子。”

        小皇子生下来，必会是身体羸弱有残缺或者是痴儿。

        长大后，不可能继承皇位。反而会让身体健康智力正常的太子地位更稳固。

        倒不如死了。

        死去的价值，比活着的价值更大。

        “庄氏想废太子，那咱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立夏想了想，道：“废了太子，邵皇后被逼至绝境，必定会有动作。兴许，她狠一狠心，便联合张显逼宫了。一旦皇后逼宫，便也是我们的机会了。”

        “不必，凡事过犹不及，咱们静观其变即可。”赵衡眼中闪着光亮，笑吟吟地道：“你安排几个人去京州，盯着张显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立即快马加鞭回报。”

        立夏脆生生地应是。

        武德帝看着案头上堆满了参太子的折子，怒气冲冲地甩手一扫，折子便摔在地上。

        他这一份盛怒，有一半是因痛失了小儿子，另一半却是因这满朝臣子，竟是有大半都在逼他。

        太子害得庄妃早产，小儿子没保住，他不是不厌恶太子。

        可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家事。

        如何处置太子，是他自己的事。

        而不是群臣众口一词地逼他废太子。

        这一逼，反倒让武德帝对太子的怒意少了，想起了太子的好。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情敦厚，怎么会做出这等害人的残暴之事。推庄妃之时，他或许是失手，或许是气性上头一时推人时没有轻重，但绝不可能是存心之举，故意害庄妃的。

        武德帝思及此，怒意微缓。

        卫公公见状，递了一杯温茶到武德帝案上，道：“陛下，先喝口茶，再批折子吧。”

        武德帝摆摆手，道：“将这些折子都驳回去，朕不批。这群人，想要逼朕废太子，朕偏不如他们的意。今日他敢逼朕废太子，来日他们就敢朕退位。”

        卫公公迟疑道：“庄妃那儿……”

        提到庄嫣，武德帝眼里露出一丝愧疚，重重叹了口气：“朕会给她补偿的。回头朕和皇后说一声，封她为贵妃。至于孩子，朕会再和她怀一个的。”

        这番话，由庄屿口中说出，传进庄嫣耳里，庄嫣险些恶心得将隔夜的饭都吐出来。

        她半坐在床上，脸上因刚生产完而没什么血色，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但精神却还算不错。

        她冷笑了一声，道：“哥，你去同陛下说，是我跟那个孩子无缘，不怪太子。”

        因庄嫣刚生完孩子见不得风，庄屿坐在外间，隔着一道帘子，他看不清这个妹妹此时的神色，却能从她轻松的语气里听出来，她对于失去这个孩子是一丝悲痛也无的。

        他心里的那丝猜测，也因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小皇子的事，是你动的手罢？”庄屿问道，声音里夹杂一丝怒意，“你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傻子，死了比活着更好。”庄嫣笑了声，“哥你们一向比我聪明，难道不明白一个天生隐疾的皇子活着，只会衬托太子的好。死了，能替你们扳倒太子，岂不是更好。”

        庄屿脸上微抖，不敢相信她竟还笑得出来，“万一小皇子身上的毒能解呢？他到底是你亲生的，你竟忍心就这么断了他生机。”

        正是念着是她亲生的那点情分，她才让这孩子早些解脱。庄嫣神色漠然，不欲再在这话题上多费唇舌，重申一遍道：“你现在去和陛下说，小皇子的事，不怪太子。若我没猜错，此刻皇后应该到陛下跟前为太子求情了。”

        武德帝现在既然不欲废太子，那她便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而邵皇后为了太子，必然会同武德帝起冲突。

        一边是占理却宽容的宠妃，一边是不占理却咄咄逼人的皇后，武德帝的情感和理智偏向哪边，毋庸置疑。

        待邵皇后多闹几次，武德帝怒气冲昏头脑，就下诏废太子了。

        待庄屿再次赶到御书房，果然就听到邵皇后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卫公公和锦公公候在御书房门口外，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待他走近，武德帝的嗓音也透了出去，隔着门，他听不清里头帝后说了什么，但能猜得到二人似乎在吵架。

        卫公公朝庄屿作了个请的手势，将他带到御书房旁的屋子里，含笑道：“皇后在同陛下说事，卫侍讲先在这儿等等罢。”

        庄屿等了一刻多钟，喝完两盏茶，宫女正给他续第三杯时，邵皇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武德帝在御书房里也是满脸怒意，庄屿走进时，他甚至有些迁怒到庄屿身上，神色阴沉地道：“你又有什么事？”

        “陛下，臣替庄妃带两句给您。”庄屿恭声道，“庄妃道，是她和小皇子无缘，小皇子的事不怪太子，还请您也宽心，别因此伤了您和太子的情分。”

        武德帝一愣。他还以为庄屿从庄妃那儿回来，会和那些上折子参奏太子的臣子一样，也是想要清算太子。

        因此他才没亲自去看庄妃。

        有一个皇后在他面前为了替太子脱罪，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已经够烦了。他可不想再看到庄妃怨妇似的，又跟自己哭，让他为他们的孩子做主。

        可没想到庄妃冷静下来后，竟如此通情达理，为他着想。

        武德帝欣慰之余，神色缓和了下来，“难为庄妃了，她本该是最有资格叫朕问罪太子的人，眼下却成了最顾大局的一个。”

        说到这儿，他想起甩门而去的邵皇后，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句：“邵氏实在枉为一国之后。”

        庄屿听得眼皮一跳，心中忽然就有了谋划。

        陛下不想废太子，乃是情有可原。

        毕竟如今陛下就太子这么一个儿子了。

        可邵皇后和陛下情分已淡，废后比废太子更容易。

        “陛下，庄妃向来待人宽和大度，明知小皇子夭折另有其因，却仍不愿恶意揣度别人，可臣却不吐不快。”庄屿面露沉痛，“庄妃打小身体康健，怀上小皇子后，一应吃穿用度皆按张院判的嘱咐，即便是早产，小皇子也不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走了。”

        他说着，跪了下来，伏地叩首道：“陛下，臣请太医验一验，小皇子是否中了毒。”

        武德帝面沉如水，半晌未语。

        可他的心思，却随着庄屿的话活泛起来。

        都说七活八不活，庄妃有孕刚好七个月，即便早产，孩子也不该一生下来就死了。

        除非是中了毒。

        而宫里能对庄妃肚里孩子下手的，只有皇后一个。

        太子是不是因为知道皇后动了手脚，才去推倒庄妃的？

        武德帝一拍桌案，道：“验！”

        东宫。

        太子正抄写佛经，自从除夕那晚至今，整整两天过去了，他没踏出过东宫一步。

        庄妃腹中的孩子没了，这事他当晚便听说了。

        那是他的弟弟，可是被他亲手害死了。

        虽然太傅一直安慰他那只是意外，并不是他的错。可他心里仍然过不了那道坎。

        他确实伸手推了庄妃，尽管推的时候他压根没用力，只是刚碰到庄妃的衣服，她就自己倒了，可结果确实是因为他这一推而导致弟弟没了。

        他只能抄几卷经书，为早夭的弟弟超度。

        这两天里，太子滴水未进。

        他身边的内侍劝了又劝，但始终无果。皇后娘娘也来过，但被太子锁在门外进不去，劝了半晌，最后太子才妥协再抄两卷经书他便进食。

        邵皇后只能怫怒而去。

        这一日晌午，太子终于将经书抄完，刚搁了笔，便忽闻有人急声喊他。

        “殿下，殿下，不好了。”一名内侍飞快奔往东宫，见到太子后连行礼的规矩都忘了，手足无措地道：“娘娘那儿出事了。”

        太子一怔：“母后怎么了？”

        那内侍道：“陛下要废了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罢。”

        “是因为我的事引起的吗？”太子低声喃喃，起身便想走，岂料他两日抄写经书未进食，这突然一站起来，眼前一黑，人往前边栽了下去。

        幸而他身边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殿下，您先吃点东西罢。”内侍劝道，“娘娘那边再急，也不急在这片刻功夫。”

        说话间，宫女们端着膳食已鱼贯而入。

        太子稳了稳身子，却摇头道：“父皇要废后，定是因本宫而起的。本宫岂能在这时候，还贪两口吃的。”他目光瞧向那名皇后身边的内侍，道：“走罢，本宫跟你去。”

        待走到未央宫，太子便听见他父皇暴怒的声音在里头响起：“你便是仗着这一点功劳，才敢对庄妃下毒手。你这等毒妇，如何当得起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邵皇后的声音却是冷冷的，“什么叫一点功劳？齐高，当初你欲造反，是我给你出主意，打着推翻前朝□□的名义，也是我拿出所有陪嫁积蓄助你起家，后来辗转各州，也是我给你出主意，你才能招揽这么多人为你所用。攻破乐州前，你被别人送来的女人神魂颠倒，把即将攻打乐州的谋划泄露给那个女人，以致在那一战中，我痛失了一儿一女。攻入汴京后，更是我废寝忘食地替你筹划如何安抚城中百姓追击前朝余孽，否则你以为这江山打下来，你能如此轻易坐稳这个位置？但凡我不是女子身，这皇帝的位置就轮不到你……”

        “母后！”太子急声打断了邵皇后接下来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快步走入殿里，又唤了声父皇。

        武德帝被邵皇后的话戳破了自尊，此刻正恼羞成怒，满脸憋得通红，却反驳不出一个字。

        “父皇息怒。”太子跪了下来，看着面红耳赤的武德帝又看看神情冷静得近乎漠然的邵皇后，高声道：“此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愿受一切惩罚，也会找庄妃承认儿臣的罪过，愿意答应她一切要求，哪怕是以命换命……”

        “住口！”邵皇后面色一变，厉声道：“此事与你何干？”

        武德帝重重点头：“对，此事与我儿无关，全是你这毒妇下的手。若非你下毒，那孩子怎么会生下来就断了气？”

        太子闻言，不由一呆。

        他还不知道武德帝已命太医验过小皇子的尸身，证明小皇子确实中了毒。

        而邵皇后在太子来之前，已当着武德帝的面，承认了自己下毒一事。

        “母后对庄妃下毒？”太子愣愣地望着邵皇后，“父皇这怎么可能呢，母后她……”

        他想说母后一直都是性情宽和的人，这一年宫里进了多少嫔妃，也未曾刁难过任何一个人。可话到嘴边，他却想起自己春猎时因遭刺杀而数月梦魇，母后从一开始关切到最后对他的漠视。

        母后是能狠得下心的。

        为了权势，母后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能说弃就弃，何况是庄妃肚里的孩子。

        太子想着，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慢慢道：“父皇，说到底，母后还是为了儿臣。母债子偿，儿臣愿代母后受过。”

        武德帝看着太子，伸手颤巍巍地指着他：“好，好，好，连你也来逼朕。你和你母后一样，就仗着朕只有你一个儿子，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连个未出生的孩子都容不下。好，你既要替你母后受过，那朕今日便把话撂下这儿，不废后，那便废太子，要废了谁，你们母子俩自己选！”

        太子朝武德帝磕了三个响头，面色平静地道：“儿臣代母后受过。”

        邵皇后面色猛然一变：“文儿你……”

        “好！那朕便成全你。”武德帝扬声一喊：“来人！”

        殿外侯着的卫公公猫着身子走进来，垂首道：“陛下。”

        “去御书房草拟一份废太子的诏书！”武德帝大步流星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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