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恶人
栖霞湖之后,又过了好几天,终于被宋嘉瑶找到再见崔鹤行的机会。
“观琴当真说了今天摄政王会去书肆?”
正对着菱花铜镜梳妆的宋嘉瑶,听罢丹茶的话,立时惊喜地放下了手里的木梳,转过头去看丹茶,但很快她又怀疑起来:
“观琴在摄政王身边做事,向外人透露王爷的行踪,这不合规矩吧?”
丹茶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是毕竟机会难得,况且,她总觉得依照自家小姐的性子,如果再找不到时机把桃花酿送给摄政王,说不定最后就送不出去了。
“若是您担心观琴戏耍我们,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嘉瑶打断:“观琴能向我们透露摄政王的行踪,必然是有王爷的授意。如果真是戏耍,那也和观琴无关。”
她脸白了白,声音愈发低下去:“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来……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吧。不管怎么样,我的确是该去走这一遭的。”
宋嘉瑶乘着马车出了长春坊后,便掀起锦帘的一角,抬头望了望天。
因着时序气候原因,即便已经快三月底,但长街两旁许多树木,还是一副新叶将发的样子,枝头的绿意也是轻轻浅浅,并不怎么繁盛。
透过枝叶的间隙往上望,可望见的是明暗交杂的云朵,仿佛山水画里的意境,洁白的宣纸上墨色疏淡。
春云阴晦,有风渐起,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马车上却没备伞。
宋嘉瑶垂眼,放下了锦帘。
她已经够倒霉了,再倒霉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马车很快到了书肆门口,紧接着是丹茶慌里慌张的声音响起:“小姐,下雨了!”
她探出去的脑袋又缩回来,有些为难地看向宋嘉瑶:“地上都湿了。”
宋嘉瑶捏住锦帘往上拉了拉,心道,果然是下雨了。
初春时节的雨水绵密如雾,虽然不至于像夏日雷雨那般来得气势汹汹,一个照面就足以将人吓退,但如今这种阴郁柔和之中,却也并不怀有多大的好意——人走在这样绵密的雨里,不消一会儿工夫,身上的衣衫和肩头的发丝,就都要被雨水浸透了。
她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马车上的软榻里,懒懒道:“那便不下去了。”
左右她今天能不能见到崔鹤行还说不好,何苦为了这没影的事把自己弄成湿漉漉的落汤鸡。
丹茶闻言,便笑着道:“那奴婢便留心着外头的情形,一会儿若是见了摄政王的马车近前,就告诉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雨势渐大起来,雨声也从一开始的几不可闻转为淅淅沥沥,听得抱着软枕的宋嘉瑶几乎快要睡着过去。
但没等她真正睡着,丹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姐!王爷来了!”
宋嘉瑶眨了眨眼,丹茶贴心地为她拉开了锦帘,果然,不远处停着一架马车,马车旁头戴斗笠的那人,不是观琴又是谁?
观琴在这里,崔鹤行定然也就在车上了。
宋嘉瑶抿着唇,还在犹豫应该怎么办,下一瞬,却见着有一位身着杏衫蓝裙的少女从书肆里撑着伞出来,往崔鹤行的马车所在的方向行去。
来不及多加思量,宋嘉瑶连忙吩咐车夫,将马车驶过去。
与此同时,在马车里的宋嘉瑶也伏低了身子,只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位撑伞的少女。
“敢问……王爷可在车中吗?”
宋嘉瑶听见她这般开口问道。
而后是观琴代为回答:“蔺小姐有什么事?”
姓蔺啊……这个姓倒是不多见,宋嘉瑶琢磨了一会儿,便琢磨出了这位蔺小姐的来头——是太后的表侄女。在一回宫宴上,蔺小姐凭借一曲《浣溪沙》艳惊四座,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收了散乱的思绪,宋嘉瑶继续凝神听他们说话:
“……我,”少女捏着伞柄的指节紧得泛白,顺着伞柄往上,宋嘉瑶看见油纸伞下的少女贝齿轻咬唇瓣,心不由得也跟着紧了紧,紧接着,她听见蔺小姐开口道,“我在家中做了些点心,想送给王爷。”
随着前头马车里一只骨节分明,温白如玉的手伸出来,拉开暗青色的锦帘,宋嘉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本王素来不爱吃点心,蔺小姐好意,本王心领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随即,又听他道,“不过也不好教蔺小姐白走一趟,观琴,万福楼一盒点心价约几何?”
观琴垂眼拱手:“回王爷,最上等的藕粉桂花糖糕之类,约三十两一盒。”
马车里的人于是淡笑一声:“既如此,你还不快取了银子给蔺小姐?”
听到这里,宋嘉瑶已然脸色发白。
她才知道,原来温润如崔鹤行,在这等儿女□□上,拒绝起来,也是半点情面不给人留的。
她缓缓放下了帘子,躺在软榻上装死,思量着该如何把矮几上的桃花酿享用了。
不如就挑个好日子,把雪盏居院门闭上,将徐妈妈和丹茶、黛栀一块儿叫上,她们主仆四人畅饮一番?
而马车外,经受不住这等羞辱的蔺小姐早已经撑着伞,转身疾步离去了。
眼瞧着自家王爷四两拨千斤地就把蔺家小姐送走了,观琴正笑着要恭维几句,转眼见着身后马车上拉着缰绳的车夫,霎时笑不出来了。
那是常为宋小姐拉车的老黄啊。
他苦着脸,压低了声音和车里的主子道:“王爷,宋小姐约莫在咱们后头的马车里呢。”
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的。
要是把他们家王爷方才的嘴脸全看在了眼里……
马车里静默半晌,才听得里头人“嗯”了一声。
观琴正咂嘴琢磨着这一声“嗯”是什么意思呢,转头却看见前头一把青竹纸伞从马车里支了出来。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言,退到一旁,在王爷走过来之后,方跟上他,去到了后头的马车旁。
“嘉瑶。”
有如金玉相击的质地一般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宋嘉瑶慢吞吞从软榻上坐起来,捏了捏发红的耳垂。
她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崔鹤行对她改了称呼。
他以前都叫她宋小姐的。
但是一个称呼而已……要是计较起来,又好像显得她太小家子气。
毕竟本朝民风开放,就算是规矩森严的世家门阀,相熟交好的年轻男女,互唤名字也是常有之事。
将方才看到的事压在心底,调整好了心态后,宋嘉瑶方才拉开帘子,盈盈笑道:“崔慎。”
崔鹤行将伞往后移,微微仰头,露出一双如青莲般的眼睛,又似春江潮水,一眼投来,情意绵绵。
她想,难怪蔺小姐那样的人物,也会忍不住动心。
这的确不是她能肖想的人。
“嘉瑶来此,是要买书?”崔鹤行又问。
不是。
是为了和你偶遇。
宋嘉瑶在心里道。
但她面上终究未曾显露分毫,只顺着他的话答道:“是,你也来买书?”
崔慎颔首,打量着她说是买书,却不从车里下来,了然笑道:“是没带伞?若是嘉瑶不嫌弃,不若与我同行。”
宋嘉瑶当然不嫌弃。
放在昨天之前,她还会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呢。
但现在她不敢了。
崔鹤行实在太好,她怕自己再和崔鹤行这样下去,即便不是为了筹谋婚事前程,也会一颗心栽在崔鹤行身上。
然后她会成为第二个蔺小姐。
不,她哪里比得上蔺小姐呢。
崔鹤行见她犹豫,心下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被看到了。
他想起来早前让观琴去打听过的事。
宋嘉瑶从前有个交好的手帕交。有一回,几位小姐聚在一处说宋嘉瑶娇娇怯怯,身上没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那位手帕交也在,却没为好友说半句话。
事后宋嘉瑶知道了,便不动声色地与她疏远了。
显而易见,如今他若是不能妥善解决了这事,往后小姑娘也会像疏远那个手帕交一般疏远他。
思及此,他眼帘微垂,温声问道:“你是觉得方才我做得过分了,往后不欲与我结交了,是吗?”
啊?
宋嘉瑶心头一重。
虽然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吧,但是被正主点出来又不一样。
更何况,崔鹤行整日计较家国大事边防军务还不够呀,怎么这等小事也要摆出来和她计较?
她有些心虚地晃了下眼神,见崔鹤行仍然目光清正地看着她,心知这事没法耍赖躲过去——他问出来,定然是要她给一个说法的。
宋嘉瑶不太自在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过了会儿,她又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
她想解释,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崔鹤行却帮她把话补全了:“你是觉得,我即便对蔺小姐无意,也大可不必这样下她的面子,是也不是?”
宋嘉瑶迟疑着点了下头。
崔鹤行薄唇微弯:“但我以为,我若明知她对我有意,还待她温和有礼,难保不会教她误会。”
“为免他日有心人拿这等捕风捉影的旧事,到我将来的夫人跟前嚼舌,我想,有些事情,还是该从一开始便分明才好。哪怕是,须得我来做这个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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