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二月初七地动之后几日，隅地传出一件奇事。据说隅地西北大山中凭空出现一处大湖。

        隅地地处丘陵，三面环山，常年干旱少雨，从未听说过山中有湖。很快就有好事之人偷偷往山中查看。

        翌日，隅地集市卖鱼摊上，竹竿高高挑着一条半丈长的大鱼。看形状似是鲤鱼，却颜色浅淡，阳光下金光麟麟。

        有围观之人说这是百年修炼的鱼精，十分难得。众人竞相出价，不久就炒到天价，惊动了附近食肆的老板，一槌定音，以一锭银买下这只鱼精。

        自此，往山中路上就多了三三两两结伴捕鱼之人。精明的木匠连夜赶制简易木船，一日便卖出了两条。自然卖鱼摊上亦出现更多各色品种、大小不一的鱼。然好景不长，再过几日，山中便传来噩耗。一位打鱼人被刺死在岸上。同伴寻不到凶手，只得抬尸/体下山，没一日，又死了一个，死前哀嚎不已，痛苦万分。再一日，又发现一只空船，船上两人全部失踪。

        当地谣言四起，信众最多的传言是鱼精报复杀人。有人说曾听见鱼女在水中唱诵，召唤她的同族。亦有渔人信誓旦旦说曾亲眼看见鱼女，双眼赤红，手持鱼叉。他逃得快，才未被鱼叉击中，不然也要丧命。

        几位苦主结伴在府衙门口请命，恳请官兵去山中捉拿鱼精，为民除害。

        官兵出征之日，许多民众聚集在府衙门口看热闹。六名官兵喝过辟邪的祭酒，操着武器，往山中行去。

        民众浩浩荡荡欢送六位勇士。进山之后，渐渐人少，最后只剩下五人远远跟着官兵小队。三人是苦主请来的武士，另两人，亦是武士打扮，手握长刀，虽黒巾覆面，仍可看出皆是英武青年。

        这二人正是姬玉与至道。三日前在炼金山外，至明被姬玉遣回新都复命，他则带了至道日夜兼程赶至隅地。

        登上一处山脊，远远近近多处山体崩塌，可见地动的威力。环山出现一座大湖。曾经最高的双峰山北峰已消失不见，彻底陷落水中，南峰亦塌了一半，好似被腰斩，如今的山顶是一片裸露的山石土块。渔人在湖边简单修造了一处码头，木桩深入湖底，上面系着两只木船。

        官兵简单商议过后，三人一队，登船出发。姬玉二人与另三名武士在湖边各找地方歇息等待。

        午后阳光正好，眼前水波粼粼，湖光山色，十分宜人。再等两个时辰，暮色降临，湖上风起，潮汐将两只木船推至岸边，却不见人。

        三名武士结伴上去察看，姬玉与至道亦站起走近。木船上空无一人，六名官兵不知去向。细闻就有淡淡的血腥之气。一名武士壮着胆子，握刀跳上木船，只见船底汪着一滩暗黑的血水。“啊！”武士惊叫一声，跳下船，撒腿就跑。另两个武士亦吓破胆一般，跟着往山下跑去。

        至道本不觉可怖，倒被三人的慌张模样吓到，“公子，我去看看。”姬玉拉住他，严肃道：“我去，你不要过来。”

        姬玉跳上船，蹲身单手抹一点血迹，看了片刻，凑到鼻下闻了闻。这味道他曾在一只试毒的家狗身上闻到过，是乌刃之毒无疑。果然是她。竟不知李桑吉对她如此看重，肯将千金难求的宝刀送与她。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眼看天黑，我们暂且下山还是……”至道问道。

        姬玉在湖水中洗净染血的手指，起身道：“我们在这里等她。”

        夜幕降临，湖面生起薄薄水雾，一只小船从雾中飘出来，船中立着一位白衣女子，披散的黑发静静垂至腰际。虽夜色深沉，月光下，仍可见女子肌肤胜雪，仙人之姿，确可称绝世美人。船缓缓停在岸边。女子走下船，一双莹白玉足在裙裾间若隐若现。

        姬玉二人远远尾随，见女子行至湖边不远一处龟背岩下，平躺于一席茅草之上，再无动静。

        “公子，”至道伏在坡上许久，不见姬玉动作，忍不住询问：“公子，莫非她真是姜落假扮？”

        暗窥姬玉神色，总觉他在努力压抑怒气。此女与姜落容貌全无相似之处，他却莫名熟悉。

        “你在此处等着。”姬玉低声吩咐。随后起身，一步步往岩下走去。皮靴踩在沙石上“咯咯”轻响，他亦不在意。

        女子身边放着一只陶碗，一个不曾打开的包袱，乌刃被她握在右手，不见刀鞘。可以想见，有人夜袭的话会遭受何种招待。

        姬玉立于岩下，黑影落在女子脸上，她亦一动不动，闭着双目。褪去了暗淡肤色与浮肿的眼皮，露出秀美姿容。细看五官确与小耳有五分相似。可恨她骗他，从头至尾，把他利用得彻彻底底，全无半分真心。

        有一刻，他险些动手，要上去摇醒她，质问她为何如此对他。下一刻，却懊悔自己竟为一个女子变得冲动易怒，好似市井愚夫。

        至道探头看姬玉仍立在岩下，时间太久，他亦趴累了，反正无人，索性坐到坡上，盯着岩下两人发呆。

        正眯眼瞌睡，脚步声近，至道睁开眼，姬玉已至身前。

        “你在此等我。”

        说罢，姬玉飞身跃出，几个纵身，没在山岭间。

        奔跑了半夜，寅时，天际微白。姬玉披着一身夜露回来，却只有至道，不见姜落。

        “她呢？”姬玉拧眉问道：“我不是让你看着她？”

        至道被吼得莫名，手指湖那边。

        姜落已来此七日。从第一日的痛不欲生，至今日的悲伤若寂。每日她登船随波漂入湖心，夜晚潮汐又将她送回岸边。或是族人不想与她再见，或是不忍她葬身湖中。

        数月前全族上下且歌且舞，送祖母姜敏魂归故里。今日却只有她一人，为全族姊妹引魂归乡。引魂曲悦耳而神圣，她绕湖而行，如那日般且歌且舞。

        日出之际，姜落登上西边一处高崖，面向太阳伏地拜下。良久，站起，走至涯边，抽出袖中乌刃，扬手抛入金色阳光里，随后纵身跃下。

        姬玉与至道尾随姜落至崖下。听了一路引魂曲，只觉胸口压块大石。两人皆沉默。仰头见女子抛下一物，随后跳入湖中。姬玉未及细想，飞身跃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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