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老博士汶荀在藏书楼莫名身亡。虽无外伤，却不能排除他杀。禁卫在王宫中四处搜捕盘查，寻找可疑嫌犯。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染上嫌疑。

        这夜，中庆宫中灯火通明，巡逻禁卫亦多了一倍。与殿外的热闹不同，中庆殿中鸦雀无声。

        宣室中幔帘轻动，一个女子掀帘而入，披发麻衣，神情冷寂。

        姬甫才服过药汤，睡在榻上。榻旁地上摊着一副绢图，上面一位美貌女子倚门探出半边笑颜，淡眉凤目，楚楚动人。

        麻衣女子跪坐榻边，拾起绢图，看了一阵，置于小几之上。

        睡梦中姬甫并不安稳，频频蹙眉，嘴唇微动，神情烦躁。

        女子看了一回，冷冷道：“窃国之人怎得安枕？姬甫，骨肉相残，众叛亲离，便是对你姬家的报应。他却不该因你背负骂名。”

        七宝殿，太子居室，姬齐于梦中被唤醒，寺人神情慌张跪于榻旁，急声禀道：“太子殿下！中庆宫来人在外等候，要太子马上就去中庆宫，不能耽搁！”

        殿中烛火才被挑亮，姬齐睁眼懵了一瞬，方才坐起，蹙眉问道：“王上可是有何不妥？传旨之人怎么说？”

        寺人禀道：“回殿下，来人未说其他，只催促殿下尽快。还有两名禁卫随行。”

        “如此，”姬齐起身，说道：“你去殿外传话，说我整衣便来。”

        寺人应诺躬身退出。

        姬齐随传旨寺人至中庆宫宣室外，寺人崔正在外等候，见他进来忙迎上几步，躬身作礼，殷勤说道：“太子殿下，深夜打扰，王上在里等候殿下多时，快请入内。”

        姬齐执手还礼，道声辛苦。寺人掀帘，一股药味铺面而来，姬齐微一蹙眉，抬脚进入内室。

        姬甫身着便服坐于案后，并无旁人在侧。姬齐急走几步，跪地拜下，“儿臣拜见父王。”

        姬甫点头，道：“孤王深夜见你，因有几句话问你。”

        姬齐直起身，姬甫未赦他起来，只能跪着答道：“父王问便是。儿臣定知无不言。”抬头间，就见姬甫脸色阴晴难辨，眼神犀利，眼下浮肿，脸色沉肃，不似往日淡漠疏离，高高在上，多了几分阴沉肃杀。

        不过一眼，他便低眸垂首，恭敬跪好，就听姬甫问道：“孤王问你，今日令尹见你兄弟二人，商议何事？”

        姬齐虽有些意外，仍从容答道：“回父王，令尹大人忧心王上病体，令儿臣勤于政事，做百官表率，替父王分忧。”

        “如此，”姬甫问道：“你如何回答？”

        姬齐答道：“令尹教诲得是，父王病中不能操劳，儿臣自当替父王分忧。”

        “好，好，好，”姬甫点头，连说三个好字，凤目微睁，冷冷道：“姜笠确把你兄弟二人教得很好。我来问你，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姬玉？”

        姬齐一时不明姬甫因何发怒，只得如实答道：“按军律，擅离值守是死罪况姬玉身为主帅，理应重判，私购军械可酌情判罚。两罪并罚，一死足矣。然姬玉有功在身，全凭父王裁断。”

        “才说为孤分忧，怎就要推脱？”姬甫道：“我问你，若你是王上，该如何裁断？”

        “儿臣不敢，”姬齐执手道：“姬玉是我表兄，本应念及亲情，然国法上制百官，下制黎民，不可徇私。儿臣实难裁断，请父王恕罪。”

        “好个不可徇私，”姬甫勾唇冷笑，垂首低声道：“幸我未死不然玉儿焉有命在？”

        姬齐未听清，才要发问，姬甫抬头，说道：“司寇府呈上物证中西戎徽记那般明显，却未在呈状中提及，这是为何？若说疏忽大意，那司寇府从上往下皆可拉去充军。那为何犯下如此疏漏？私购武备尚可申辩一二，若是私通外敌，便是万死之罪。姬玉既知是必死之罪怎会自投罗网，奉旨入朝？如此，岂非放虎归山，疑患无穷。因此，三司府从上至下，沆瀣一气，先设计将姬玉诓进新都，按律羁押，再下毒令孤死得顺理成章，等你继位，大事已成，再取姬玉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一番话听得姬齐目瞪口呆，跌坐地上，姬甫接着道：“因何这般惊讶？你莫非以为孤当真被你等下药害成个痴儿？你与你舅家一门，你等欺人太甚。忘了孤是如何登上王位，若被你等诡计成功，本王岂非白活一世！”

        “不是、不是如此！”姬齐好似才听懂一切，仓皇爬起跪正，语无伦次，大呼冤枉，“父王，冤枉啊！儿臣何曾毒害过父王？儿臣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王，儿臣冤枉，请父王明查，莫为小人谗言蒙骗！”

        “蒙骗？”姬甫缓缓站起，居高临下说道：“你既不招，我便让你心服口服。我来问你，我为何久病不愈，药石无用？”

        “这，”姬齐分辩道：“王上过于劳累，或医士医术不精也是有的。”

        “如此张允便该被拉出去砍了。”姬甫道：“你等下毒确实隐匿，昨日才被我发觉。今日我召见公孙少便是为了查明毒从何来。他已查明，孤确中毒日久，将要毒发。毒就下在灯油之中。你还有何话说？”

        “不可能！”姬齐叫道：“父王，公孙少医术尚浅，怎能听他一面之词？再说，便是灯油的确有毒，又怎能断定是儿臣做的？”

        “你还狡辩！”姬甫怒道：“宣室除我殿内之人，就只几人能经常出入，无人起疑，你、姜笠、太傅，不过三人。你说何人胆敢对孤下毒？不是你便是姜笠，你二人皆不清白，你还有何可辩？妄我还曾想传位与你，你这逆子，竟敢弑父篡位！简直死不足惜。”

        姬齐迎着姬甫勃勃杀气，瑟缩一瞬，潸然泪下，伏地哭道：“父王，儿臣自幼熟读孝悌，便是父王偏爱表兄，亦从未敢有嫉恨之心。如今父王已立我为太子。儿臣何必冒弑父篡位的千古骂名。父王，儿臣当真冤枉！定是另有他人，欲挑拨离间儿臣与父王。请下旨彻查下毒之人，还儿臣清白。”

        “下旨？”姬甫嗤笑一声，“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敢公诸于世？孤却无颜面对百官与天下黎民。你要自证清白，好，我便给你清白。来人！”

        一声传召，一名女侍绕过屏风出来，两手托着一只木盘，上面放着一只铜盏。

        姬齐眼看女侍一步步走近，不可置信转向姬甫，哀声道：“父王……”

        “今日你饮下此酒。我便就此作罢。”姬甫冷眼与姬齐对视，说道：“我会对外召告，太子突发急症，不治而亡。”

        “哈！哈！哈！”姬齐爬起，跪坐地上，仰头大笑，余音如涕，手指姬甫，厉声道：“父王，你竟为莫须有的罪名赐死儿臣。父王你好狠的心。不不，你一贯如此。自幼你便只疼爱姬玉，从未对我与叔和假以辞色。我还曾以为是我才智不如姬玉，现在才知，是我大错特错。父王，你旦有一日待我如亲子，儿臣亦不会如此……”

        “果然是你等设计谋害玉儿，”姬甫冷哼一声，说道：“若早知有一日你会成为姜家的筹码，妄想谋权篡位，害我玉儿，孤当初便不该留你。只怪孤一时心软，养虎为患。你简直死不足惜。”

        “好！好！好！”姬齐愤而起身，拿起酒盏，看也未看，仰头，一口饮尽，摔盏于地，看向姬甫，扑通跪倒，眼底通红，“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求父王放过母亲与臣弟。她们并不知情，皆是儿臣一人……”

        两线黑血从姬齐鼻孔流下，姬齐手捂胸口，痛不能言，最后一眼怨毒看向姬甫，如燃尽蜡烛般闭眼软软倒地。

        姬甫侧头，蹙眉厌恶道：“寺人崔！”

        寺人崔掀帘匆匆跑进来，乍见那女侍唬地一跳，再看到地上的姬齐，更是惊惧，才要跑过去查看，姬甫冷冷道：“拖出去，暂放置在侧殿空室，命人严密看守，不可走漏风声。”

        寺人崔已看到地上黑血，吓得腿软，险些跌倒，瑟缩应道：“是，王上。”

        转身踉跄跑出去，片刻领二名禁卫进来，用一床被絮将姬齐裹紧，不露分毫，两人抬起来，随寺人崔急急而出。

        室中虽有熏香，仍可闻见淡淡血腥。女侍进去里间，扯了半面幔帘出来，跪地仔细擦干净地上残血。姬甫一言不发，目光追随女侍手捧染血的幔布往里间去，开口道：“幸玉儿不曾当真看上你。好歹毒的心肠。”

        “歹毒，”姜落复念一遍，停步回头，挑眉淡笑，“王上莫要说笑，民女若有此大能，王上如今岂能安然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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