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
水很冰，她不停地往下，那抹杏黄色的身影小小的，她抓住了，心跳的极快，迅速破水而出，原来从前父亲非要她学会浮水，是为了在此刻救回雨娘，她庆幸的想。
小小的身子平躺下来，已经湿透，她使劲按压那小小的胸脯，一遍又一遍，“去拿干毛巾来。”她手下未停，厉声冲着周围的人喊。
脚步声又响起，周围乱糟糟的都离她远去，她一心一意按压那个小小的胸脯。
求你了，赶紧活过来！
求你了，老天爷，让我的雨娘活过来！
求你了，老天爷，不要对我这样残忍，才刚刚见到我的雨娘！
她泪如雨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掌下的小身体动了动，然后开始剧烈咳起来。
她心神一松，瘫软在地上。有人上前要抱起小小姐，小小的衣衫松散开来，模糊中，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肩头，平滑白皙的肩头上一个小小的红心胎记。
那是多么让人开心的印记啊，这是她的雨娘，她心心念念的骨肉。她挣扎着要起身，想要把那印记看那仔细些，再仔细些，好让她曾经寸断的肝肠好一些，再好一些。
下一瞬，她被人狠狠推在了地上，有巴掌扇了下来。再后来她昏了过去。
她好痛，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挣扎开去找不同的出路，她阵痛了三天三夜，直到嘴唇被咬破，人已经麻木了，身上的那块肉才生了出来。
“樱娘你看，这眼睛，这嘴唇多像你。”母亲说。
“还有这肩膀的胎记，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形状多完美，咱们蓝家的孩子就是不一般呢。”这是父亲的话，话里满满的都是骄傲。她有些想笑，父亲总是这样骄傲着，护短的很。
“你来，看看你的长女！”父亲喊那个男人。
男人却先一步来看她，她却不想让他看见她刚生产完的狼狈模样，在这个俊美的男人面前，她总是那样少女心，想着以最好的面容出现。她轻拢薄被，半遮半掩，听见那男人似乎喃喃说了什么，但她刚生产完，好累，再也没有办法听下去就沉入了梦乡。
圣旨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拘在了府里，不能外出。火起来的时候，她和母亲正在佛堂里祈福。
“樱娘，听娘的话，你不能留在这里，从柴房里出去，娘去找雨娘。姑爷无官无爵，从不应酬，这么多年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娘让他带着雨娘去找你，听话啊，樱娘。”娘使劲推她，火迅速烧了起来，她再也无暇争辩，母亲转身的瞬间，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她挣扎着往外扑，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脸上。
“啊——”，她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昏暗，窗外隐隐绰绰透出光来，脸上火辣辣的，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皮肤柔细光滑，她还是她，却早已不是她。
“她醒了吗？”有声音从外面传来，下一瞬，门被打开了，烛光扑进了室内。
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盯着来人，竟是王嬷嬷。她坐了起来。
“小小姐怎么样了？”简尤扑下床。
“算你走运，小姐还好好的，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王嬷嬷狠狠地说道。
简尤的眼泪瞬间涌上来，又压了下去。
“丫头们都喊过来了，请大人问话。”有人在外面说话，是李嬷嬷的声音。
“里面那个呢？”有另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声音低沉，充满了男子的磁性，也带着强劲的压迫感。
这声音……简尤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脑门，挤得头皮有轻微的酥麻和眩晕感，她死也不会忘记的声音。不是没有想过在周府里会见到他，但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他。
简尤手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然后听到王嬷嬷说：“大人，她醒了。”
那个冰冷的男声道：“把她带出来。”
“是！”王嬷嬷下手来拉她。王嬷嬷的手劲极大，下手又狠，抓她的时候狠狠掐了她一下，她踉跄了一步，人就被大力甩了出去，扑到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昏黄油灯的光线下，一双黑色皂靴映入了眼帘。简尤很想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这种冲动在胸口激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简尤死命咬住下唇，灯光从那个男人的身后投射过来，那个男人隐在灯光造成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是两道幽深幽深的眸子折射出冰冷压迫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故意扬起脸，好让这个男人看清她的样子，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如果这个男人知道她是谁，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是心虚的求她饶恕，好继续做他的次辅大人，还是狠毒的把她杀了灭口。
周邵审视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她微微颤抖着。
下一秒，他开口了，她听到他说：“新来的？”这声音冷冷的，却没有任何的波澜，不过是陌生人罢了。紧接着，那男人声音陡地一转，厉声道：“说，小小姐是如何落水的？”
她心冷一片。是了，他是不会认出她来的，即使母亲还活着，在她眼前，也是不会认出她来的。那场大火以后，她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她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站在周邵身后的李嬷嬷：“小小姐不是醒过来了吗？”
有鞭子立刻抽了上去，“大胆，次辅大人问话，如实回答。”
身上火辣辣的，她咬住唇，一句抗辩的话忽然不想说了，肯定是王嬷嬷怕担责任，将小小姐看管不力，无故落水的罪名安在了自己身上。这样也好，或许就这样死了吧，她想。
她觉得自己上前抓住了周邵的大腿，彷佛还说了什么，但意识早已离她远去，她再一次陷入了黑暗里。
简尤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卧房里。后背火辣辣的，雯枝正在给她擦药。见她醒了，雯枝些泪眼婆娑。
她艰难动了一下身子，雯枝忙道：“你别动，伤口刚抹上药，大人也太狠了，这样对你下手。”
简尤停止了动作，认命的趴在了床上，深思有些恍惚，忽然想到一事：“小小姐呢，小小姐怎么样，落水之后容易着凉呢。”
雯枝点头道：“小小姐有点发烧，大夫来过，已经煎了药了……”声音越来越低，“简尤姐，你说大人怎么那么凶。”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怨。
简尤抬头看她，雯枝脸色微红，是了，周邵长着一副绝世的好相貌，当初她不也是为了这幅容貌动心吗。
雯枝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转移话题道：“大人将你调到主院去了，以后你都不在六韬院里了，伤好之后就要立刻搬过去呢。”声音里满满的羡慕，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次辅大人无主母无妾室无通房，一旦爬了床，那就是独一份的恩宠。
简尤却是吃了一惊，反问：“为什么？”
雯枝道：“我也不知道，大人只是吩咐李嬷嬷来传的话，说是主院缺一个打扫的奴仆，六韬院里人太多了，小小姐还小，用不上那么多人。”
“我，我不去……”简尤急了，好不容易才见了雨娘，还没有来得及抱一抱，如何能去别处，“我，我去求大人。”
此刻书房里，靠窗的矮榻上，一个青衫男子斜躺着，靠着青绿色万事如意纹靠枕，把玩着手中的红玉貔貅镇纸，颇为放荡不羁。他轻挑眉眼，看着眼前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周邵，一笑：“明日家宴你真的不来吗？”
“你家的家宴，我又不是你家人，我去做什么？”周邵神色淡淡。
“想参加我家的家宴还不容易，娶了我妹妹就行了。”陆衡半开玩笑，“你知道的，我父亲一直中意你呢，就想把妹妹嫁给你。”
周邵道：“我有雪娘就够了，你妹妹值得找个更好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陆衡忽然间冒出一个念头：“你不会还在等雪娘的母亲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见周邵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惊讶道：“你竟然还没有放弃，你好歹记得样子也行，没有样子，有个特征也可以，偏偏什么都没有，让人找都无从找起，更何况这么多年……”他本想说，说不定雪娘的母亲已经死了，或者已经改嫁他人，毕竟在本朝并不限制女人改嫁，丈夫好多年不回来，即使改嫁了也不意外。但看到周邵的神情，他顿时住了嘴，看来妹妹要注定单相思了，省得那骄傲的丫头以为这个世界都围着她转，连给淮阳王去做王妃都不肯。
“周邵，你这是水中捞月，不过是个虚影罢了。”陆衡站了起来，他本来不想说，看他这个样子，终于道：“算了，我回去了。”说完，不待他回应，就开门走了出去。
周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后脑开始隐隐作痛。那个人是谁？那个与他生下了雪娘的女人是谁？后脑痛得越发厉害。在极痛之中，他忽然见到了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那个陌生的妇人，眼睛迷茫地看着他，手使劲拽住他的大腿，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雨……，雨娘……，周邵，你现在……已经过得很好，把雨娘还给我……”声音低的只有他能隐隐听见。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停止了，他很想仔细听她在说什么，所以他揪住她的衣领，提她起来，却发现那妇人早已经晕过去了。彷佛刚才的喃喃低语，只是自己的幻听罢了。
她叫他周邵，她在迷糊中就这样直呼次辅大人的名字，周邵的后脑海痛的越发厉害。
“墨砚——”他叫。
“大人，有什么事吗？”贴身小厮墨砚推门进来。
“你去把这个药送过去，她如果醒了，明天就让她搬到沉香榭来。”
她？墨砚抬头看向大人，疑惑的眼神。
周邵眼光冷冷地扫过来，墨砚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今天救了小小姐，之后又被打晕的女人。
他立刻答应一声：“是。”心头却颇有些惊讶，沉香榭一向没有女人，连洒扫的婆子都没有，让那个妇人进沉香榭，这是要感谢她对小姐的救命之恩了，毕竟在沉香榭之后，月钱要番一倍了。
“还有，把陆衡送出去，不要让他在府上乱逛。”
“是——”墨砚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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