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琬夫人
天刚擦黑的时候,掌柜的敲了敲周邵的房门。
“李公子,今晚在楼下有一场酒宴,公子要来看看吗?”掌柜的满脸堆笑。
周邵站了起来,道:“此等良机,焉能错过,我肯定要去,掌柜的安排吧。”
掌柜的笑了,道:“那我一会派伙计来叫公子。”说着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房门才轻轻离开。
周邵安排完墨砚,回头去看简尤,却见简尤坐在旁边的案几上,正在沏茶。仪态端庄,青绿色的百褶裙下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身材,衬着身后的菱格窗和旁边的瘦梅,像一副优美的仕女图,而她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毋庸置疑,眼前的女人很美,但美女他见多了,偏偏这个女人一再引起她的注意。
这是一种异样的感受,有她在的场景似曾相识,这念头才起,后脑海又开始隐隐作痛。周邵站了起来,走过去,打开了简尤身后的菱格窗,外面的空气扑了进来,带着南州特有的花香,随着这花香,热热闹闹的行酒令也传了进来。
“你家在淮安,应该不是普通的人家吧。”周邵忽然开口。
简尤心一抖,茶杯从手里滑落。
周邵盯着滑落在一旁被简尤手忙脚乱扶住的茶杯,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反应竟然这么大。
“不过是个小康之家罢了,哪里谈得上是不普通的人家。”简尤掩饰了内心的慌乱,淮安是母亲的娘家,提起淮安简家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简家世代都盘踞在南州淮安,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编成母姓了。这个姓氏在淮安实在是太扎眼了。
“你还在找你的夫君吗?”周邵转移了话题。
简尤端着细嘴银壶的手一顿,周邵接着道:“需要我派人帮你去找吗?”周邵问得很轻。
“我找到他了。”良久,简尤幽幽说道。
“找到了吗?”周邵听见自己说。窗外的酒令声不断传来,让人忍不住一阵烦躁,“找到了也好,这样很好。”
“他死了。”下一瞬他听见简尤说。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夫君了。”简尤重复了一遍,说到最后,内心却坚定起来,从前的情绪一扫而光。是的,他纵使如今是他,却也不在是他,属于蓝幼樱的夫君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眼前的男人叫周邵,是□□的次辅大人,天子的肱骨之臣,不是他们蓝家的赘婿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周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下子轻松起来,然后一下子就沉默起来。屋里的气氛静极了,越发显得外面的声音嘈杂,让人烦躁。
外面的掌柜开始敲门,让屋里莫名其妙的气氛一扫而光。
简尤醒过神来:“公子,茶已经沏好了,公子喝酒之前喝点茶吧,有利于醒酒。”说着,她递了一杯茶过来。
周邵盯着简尤手中茶,微微怔了一下,忽然道:“才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简尤瞠目结舌,这人喝茶当喝酒吗,这样豪爽。
开门之前,周邵还简尤还在愣神,道:“还不跟上。”
哦,简尤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了周邵的步伐。刚才周邵这么一问,她忽然就认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处境,也不再对认回周邵抱有幻想,简尤轻松了很多。
既然在周府还能看到雪娘,能陪着雪娘一起长大,那也值得了,也许以后等雪娘出嫁她还可以去做个陪房的嬷嬷,一生都可以陪在女儿身边了。
这真是个美好的愿景,她想着,脚步轻快起来。这种情绪一下子让周邵捕捉到了,平时她总是沉默着,连走路都似乎有着心事,如今怎么忽然变了一番样子,是什么呢?
周邵玩味地看着几步就追上来的简尤。
晚上的酒宴设在了十里飘香的后院二楼。令周邵诧异的是,坐在宾客上首的竟然是位女人,看着不大,做妇人打扮,容貌十分秀丽,举手投足之间全是老练。
“这位是琬夫人”,掌柜的向周邵介绍,说着又向周边几位富商打扮的人介绍了周邵,也将周邵的来意说明了。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周邵今天穿了一身华丽丽的锦缎长袍,还是简尤给选的,简尤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说,既然是做生意的富商,又立的是富家子的人设,这衣服还是不能太低调了,不然与人设不符。她不知道周邵具体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扮作富家子弟,但肯定是有道理的。父亲当年这种事情也没有少做,出门替皇上办事,替太子办事,经常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她也没有多话,也没有多问什么,自觉就进入了角色。
这些表现倒是令周邵刮目相看,也对她的来历又一次心存了疑惑。
那掌柜的刚一介绍完,周围几人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穿蓝色锦缎长袍的胖男人道:“要想做酒的生意,你算来对了地方和场合了。这位——”,他顿了一下,“琬夫人就是这南州城里最大的财主婆了,跟着她做生意,保证不让你亏本。”说着,往上首望去,却见到正愣愣地看着周邵的琬夫人,这个胖男人愣了一下,轻唤,“琬夫人?”
琬夫人正在与旁边的人说笑,忽然听到动静,一抬头,就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来人很高,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仿佛刀刻的一样,充满了蛊惑,让人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而她就是将要阵亡的人。
琬夫人感觉自己心漏跳了半拍,有些痒痒的,她上下打量着他,总觉得那身华丽丽的锦缎长袍略有些违和,要是换成那是素白的,暗黑的颜色或许更适合眼前人。陪着那老头多年,即使偷偷在外面养了几个俊俏的面首,但看到眼前俊美的男人,她依然忍不住春心荡漾。
那胖富商的几句呼唤让她回了神来。她面上一红,遂笑道:“小老弟要想做酒类生意,那还不容易,你直管去看货,价格我保证给你最低,让你在家里有面子。”
周围人哄笑起来,另一个男人道:“琬夫人,你这是重色轻友了不是,我们来跟你做生意,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周邵坐了下来,面不改色,道:“今日承蒙大家厚爱,以后我李庸赚到银子了,也不会亏待大家的。”
酒过几巡之后,众人都有些醉了,那琬夫人醉的更重,身子都快倚到旁边坐着的俊俏小郎君身上了,那小郎君早在琬夫人对着周邵露出那种目光之时,就用嫉恨的充满了敌意的眼神看着周邵。
周邵刹那间就明白了二人的关系,虽然他在京城时并不出入这种场合,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小白脸应该是那个琬夫人的面首吧。
琬夫人积极地介绍几种非常畅销的酒给周邵,周邵一一答应下来。
“听说酒类的赋税很高”周邵忽然问。
周邵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有人尴尬一笑道:“酒类的赋税一向高过别的产品,但做生意就这样,不交税肯定不行的,算在成本里也就可以了。”
其余几人附和着,并说起了别的,周邵看了看座上的琬夫人,琬夫人笑着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小老弟,你也太心急了些,这些事都是小事,你把生意做成了,在你父亲面前露了脸才是真的。”琬夫人笑着道,酒过三巡,有些醉意朦胧。
一人笑道:“是啊,琬夫人那是神通广大的,跟了琬夫人还用愁什么,能多赚银子能省银子。”
刚才这话不过是个试探罢了,周邵笑着接过那杯酒,赴宴之前根据管涛提供的资料,这琬夫人是一个寡妇,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靠着一己之力撑起了家门面,后来被盐铁转运使陈由礼看中,于是勾搭在一起,做了陈由礼的外室。开始明目张胆以各种名目在外面敛财兼帮人逃避官府检查。
要抓住陈由礼的把柄,彻查南州的赋税之事,必须从这个琬夫人下手。
这盐铁转运使陈由礼周邵是知道的,是与户部侍郎有远亲关系,最好女色,看着席上琬夫人的相貌,倒是那陈由礼会看上的人。周邵的不经意落在那小白脸身上,听说那陈由礼几次想纳她进门,都被她拒绝了,倒是个有主意的女人。
周邵微笑着将那酒一饮而尽,那琬夫人笑得越发妩媚,周邵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可能那陈由礼把她当外室,她也把陈由礼当外室了。
那琬夫人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手眼看着就要搭上周邵的肩膀,周邵不动声色地往后移动了一下,那琬夫人的手落空,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去,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
简尤上前扶住琬夫人落空的手,微笑道:“夫人醉了。”
那琬夫人回眸看向简尤,脸色十分不好看,嘴上却道:“你是?”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简尤的穿着,微微皱了下眉头,抬眼去问周邵。
周邵顺势搂过简尤的细腰,笑道:“这是我的侍妾。”
琬夫人神情微楞,片刻笑了:“原来是个醋坛子,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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