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间篇·最是无情
第六十三章人间篇·最是无情
陈幽远动弹不得。但由远及近的，是众多的脚步声，浩浩荡荡。
陈幽远侧过头去，透过窗户，惊恐的发现，他所创造出来的小镇上的人，像有了意识一般，纷纷涌向山上的这间小屋。
山间层峦叠嶂，也未能阻止他们的步伐。
不，他们，并没有意识。
他们是被另外一个人操控着。
这个人是……
那些字帖都变为了符咒，难道是？
陈幽远看向沉睡的左倾婵。眼前所让他思虑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还是微微唤了一声：“小婵？”
沉睡的女孩儿依旧面颊微粉，胸前均匀的起伏着，仿佛与周遭所有的一切，并无关系。
但这又如何解释得通呢？
他不知道这些人群涌向这里的目的，正如他不知道被捆绑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在这一瞬间，左倾婵所展示给他的美好和他一厢情愿认为的思念，都化为了虚无。
陈幽远始终不愿意相信是他的爱妻所为，但这个梦境，除却她，再无别人。捆绑他的，不是其他，而是他所心仪之人，亲手写的字帖。
这些符咒的力量过于强大，注入的灵力太多，他的法力，根本抗衡不了。
他挣扎不开，只能看着小镇里的人，一点点走近。
此刻，除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门……突然嘎吱一声响了。
是操纵着那水袖木偶的表演者，双手垂着，拖拽着木偶，一点点朝他走近。眼睛里毫无生气。
那人走到他跟前，站定，看着他。
猛地，埋下头去，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那撕咬的力量，让即使处于幻境的陈幽远，也疼得钻心。
她的身后，是更多的人，糖画师傅，戏法艺人，傩戏表演队……彼时他们脸上盈盈笑意，此刻，只有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他就是——他们的猎物。
他被众人推倒。
众人蜂蛹而上……众人开始啃噬……陈幽远的血液粘在了他们的牙齿上，陈幽远挣扎着，想要逃脱。
他疼痛的撕嚎，开始向左倾婵求助：“小婵，小婵，你快醒醒，救我！”
左倾婵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陈幽远，你抹掉我的记忆，杀害我的双亲，谎称我是你的妻子，纵然千刀万剐，你也死不足惜。”她的双眼，冷得要冻结周遭所有的一切。
她的手中，逐渐显现出三叉戟。而陈幽远，已经被啃噬得血肉模糊。
他翻滚着，想逃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
“小婵，你快让这些人停下，我不能……啊……死。”他苦苦哀求着。
“哈哈哈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犯下的罪恶，已经不可饶恕！”左倾婵操控更多的人扑向他。
“小婵，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只能……啊……跟随我……啊……留在梦中。”陈幽远的声音，颤抖着。
左倾婵让所有的人纷纷退下，她走到他面前，看着鲜血淋淋的他：“哦？是觉得我怕死，所以会救你么？”
陈幽远被束缚着，却仍旧拼命的摇摇头：“小婵，你身体太过虚弱，魂魄太易消散，我造了这个幻境来修复你的元气。在这里，我何时害过你。”
左倾婵飞临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别跟我耍这一套，你这样杀人无数的恶魔，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陈幽远颤巍巍的指着桌上的小罐：“这是我搜集的精元，来助你恢复元气。这一次的精元甚多，原本是准备带你逛了集市回来，让你元气大涨，怎奈我落得如此结局……”
左倾婵笑道：“难道你不应该这样么？我的父母被万蚁啃噬，直到让我看到他们的森森白骨，知道连白骨都被啃噬殆尽。你难道，不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么？让你尝一尝这个滋味，不是你应得的么？”
“小婵，听我说，你不要冲动，你把精元给我，你让我活下去，这个梦境一旦塌陷，你就算出去，也不能向正常人一样了。”陈幽远伸出那血淋淋的手，去抓左倾婵。
“陈幽远，我恨你……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会让你……不！得！好！死！”左倾婵再次操控小镇里的人，扑向陈幽远……直到……他消失在人体所码成的小山中。
突然，在一片撕咬声中，陈幽远开始唱歌：“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呀……”
左倾婵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她第一次醒来，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陈幽远为她抓鱼，给她烤蘑菇，喂药给她。为了能让她吃到小河对面树上的果子，为她修桥。
即便她并不明白，也并不知晓她对陈幽远的感情，但终归，也是极其依赖的。
她甚至在思索，不让他死去，让他在这个梦境当中不停的受折磨也好。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这些回忆呢……她会想念他和他为她做的事情么？
左倾婵让人群再次散去，她看到了陈幽远全身血肉模糊的伤痕，心中一点点心痛。灵魂被啃食成这样，如何修补。
她招来那个充满精元的球，她的心，太痛了……
要救他么？复仇的方式千万种，难道只能是让他烟消云散么？
充满精元的球停在了半空。
“不要相信他！”恪辛突然出现在了左倾婵的面前。
陈幽远趁着左倾婵不备，迅速用法力将那个精元球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顿时，身体的伤痕，好了一大半。
“原来是你！是你唆使我的爱妻杀夫，是你那么残忍恢复她的记忆！”陈幽远朝恪辛吼叫着。
“跟你这种千刀万剐的人，没什么废话！倾婵，用三叉戟杀了他，为父母报仇！”恪辛喊道。
陈幽远笑道：“你是她什么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做再对不起她的事情，也跟你无关，我的事，我来弥补，你竟敢挑拨我们！”顿时，一个巨雷从恪辛脚下炸开，还好恪辛及时躲闪。
“巧言令色，畜生不如，我要替左府小姐，了解你的生命！”说罢，恪辛手中短刀显现，他冲到了陈幽远的面前，反手一划，陈幽远脖子便被抹了。
“你……你……”陈幽远气急败坏。
就在此时，一把三叉戟，直插入陈幽远的胸腹！
“啊！！！”那声音，响彻云霄。
惊起了一群乌鸦。
恪辛回头看左倾婵，她双手握住三叉戟，泪流满面。
陈幽远看着她，说：“即使有来世，即使最终的是死于非命，但是能够遇见你，就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然后他开始唱着：“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天空突然间，掉下一大块碎片。
地面开始摇动。
恪辛拉着左倾婵的手：“这个幻境，要塌陷了，你快跟我走。”
左倾婵看着陈幽远：“幽远，再见了。”
陈幽远目光闪烁，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叫他的真名，这是第一次，她面对着真实的他，没有厉色没有凶狠。
这一刻的她，眼中含泪，是如此的温柔。
然后，终于是，一切都……再见了。
幻境崩塌得很快，恪辛带着左倾婵，躲过了这些掉落的碎块，在空中疾行。
穿过山峦河流，终于来到了幻境的边界。
肉眼可以看见，幻境之外，完全不同的真实的世界。
“准备好了，我们要醒来了。”恪辛对她点点头。
左倾婵看着他，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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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倾婵醒来，大口吸气。
小萦看到，立刻紧紧的抱住左倾婵：“小姐，你终于醒了。”
左倾婵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概太久没看到，竟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
唯有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泪水不断，泪珠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发热。
她喉咙干涩，终于喊出了那女孩儿的名字：“小萦。”
这世上最好的小萦，护她肉身一直等她的小萦，可爱的小萦，只对她一个人好的小萦，终于，再次回到她的生命中。
或者说，小萦从未离去，只是，她……做了一个许久的梦。
梦醒了，她终于可以，继续生活了。
但心中，空空落落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左倾婵转而望向恪辛：“陈幽远，他，死了么？”
恪辛带着她和小萦，来到陈幽远的小木屋里，屋内，是静静躺着的陈幽远。
那么平静，仿佛是安睡一般。
左倾婵看了看房间四周，有许多药罐和研制的药粉。却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陈幽远穿着粗布衣服，头发凌乱，脸颊凹陷，像是饥饿已久。并不似梦里整齐穿戴，面色红润的样子。
她瞬间就明白了，制造梦境的代价，也明白了，他是真真正正把全部的身心，都给了梦境，给了她。
恪辛看了一眼那个药丸，闻了闻，说：“陈幽远一直想制造出和你一样的续命丸，但是，你的续命丸太过神奇，他根本制造不出来。”
左倾婵看着恪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给你续命丸的，是一位江湖游医，这人，应该是一个世外高人。”恪辛笑了，将手中的药粉，抹干净。
突然，那个竹筒，又剧烈的抖动起来。
左倾婵被吓了一跳。
恪辛说：“别怕，鹿溪不会伤害你。”
突然，恪辛做好了防范的姿势。
左倾婵问他：“怎么了……”
恪辛定住未动，努力竖起耳朵。
然后，松了口气。
对左倾婵说：“鹿溪说，刚才陈幽远余下的三魄，还停留在这里，但是，因为我封闭了他肉身，他余下的三魄也只能飘荡，但已经损伤严重了，他一直停留在这里，就是等人，等你。”
“啊？”左倾婵诧异不已。
“本来结界我也做了防范，但是幻境已碎，他那三魄逃脱法术之网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即便聪明如他，最后也无处可逃。”
“还有，鹿溪说，陈幽远让我告诉你，他是真的很爱你，只是两家世仇，今生情缘无法再续。他希望你忘记他的不好，记得他的好，他希望，你的余生，能够快乐的，活下去。”
左倾婵听到恪辛的一番转述，看着躺着的陈幽远。
原来，他，一直，都在身边。
从前，都是他静静看着沉睡的她，等她醒来。
而这一次，终于是，她看着，沉睡的他了。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左倾婵抓住恪辛的胳膊：“那我能和他说话么，他还能在这里留多久？”
恪辛摇了摇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一瞬间，血液涌入左倾婵的头顶，耳朵发出嗡嗡的鸣叫，肚子开始剧烈的疼痛，腿开始发软……
她瘫坐在地。
怎么像溺水一般，无法呼吸，心上的疼痛，那么剧烈。眼里面的泪水，那么烫，都快灼烧了眼睛。
而那个日夜在梦境里呵护着她的人，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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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恪辛堆起了柴堆，陈幽远静静的躺在上面。
他撒了油，用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烈火之中，陈幽远那般安然。
左倾婵看着他，她从未如此认真的看着这个人，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将他身上的一切，打理干净。如此整洁的离开，也是件体面的事情。
梦里，他在热闹的集市后，背她回家，她沉沉的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他唱起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而此刻的她，轻轻唱道：“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
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陈幽远的一生啊，如此颠沛流离啊，左倾婵从未为他唱上一曲。
而她为他唱摇篮曲的时候，他已经离她远去。
恪辛看着悲伤不已的左倾婵，摇了摇头：“哎，孽缘啊，孽缘啊。”
而就在此时，左倾婵，再次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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