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泥中的猪

黄昏帝国，白骨海洋。

一艘小船打破镜子般的海面，不紧不慢地行驶。划桨的人身披黑布，灵魂强大得让游离鬼火自动退避，显然是来自冥界的迷茫魂影。乘船者是个少年，能让迷茫魂影撑船，其身份呼之欲出……

鲁迪。

在船头正前方十多米处，毕达哥拉斯看似站在水面上，实则站在憎恶库拉肯头顶。小船已在巨大触手的攻击范围内。

抬手示意停船，鲁迪笑道：“我以为拯救狼人首领是你当务之急。”

毕达哥拉斯也跟着笑：“殿下真会开玩笑。伊森格伦放在那儿又不会死，想什么时候救都可以，但是冥王的王子却不可能随时拨冗赴约。”

“恶魔比我更有空。”

“我也不瞒你，西蒙确实想与我合作，但我没有同意。众所周知，恶魔喜欢看到罪恶横行的景象，罪恶的前提是混乱，他谋求的是混乱而已。可我们死灵生物更偏向于秩序。”

鲁迪笑了，起身：“说吧，我听着呢。”

毕达哥拉斯眼睛眯起，笑容更为热切：“我听说你和小公主有一段露水情缘。”

鲁迪嘴角僵硬：“虽然死灵生物没有感情，但，你说的对。事到如今，说这个没有意义。”

冥界与黄昏帝国的建交基于鲁迪对娑儿的一厢情愿，后来鲁迪死了。

冥王分割灵魂以制造王子，每位王子得到的碎片不同，导致性格也不同，鲁迪继承的是“活力和勇气”。当鲁迪死亡，冥王就永远失去这两样特质，导致新生的鲁迪与消散之前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并且他也不再喜欢娑儿。

“确实没有意义，鲁迪殿下，女人对你而言不值一提，你真正想要的是带给乾坤世界死亡。你的使命是把所有灵魂送入冥界。”

鲁迪安静地看着他。

无论任何死灵生物，被冥界使者盯着总会不太自在，为缓解不自在，毕达哥拉斯又道：“死神创造了冥王，冥王又创造了你，你即是死亡的代言人。死灵生物完全与冥界的理念相悖，是你们最需要排除的对象，即便你们自身也是死灵生物。所以，你需要的是我，而不是六月阳光！我可以解决他，怎么样？”

“无论是你解决他，还是他解决你，结果都一样，不过是两个王者变成一个罢了。”鲁迪回答。

“那我就再加点筹码……我会把他的盟友——也就是其他由冒险者建立的死灵乐园——全部毁灭，再将夺来的‘死灵王者的意志’送给你。不再是‘两个王者变成一个’，而是‘全乾坤世界只剩一个王者’。”

“你在开玩笑吗？”鲁迪笑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私人恩怨了。你若成为冥界的棋子，相当于背叛你的阵营，灵魂神不会放过你的。可惜冥界不能对你承诺些什么，更不能给予你什么，因为冥界保持中立。”

“这就够了，殿下。冥界只需要一直保持中立就好。”

鲁迪挑了挑眉：“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有能力履行刚说的话。六月阳光或许小瞧你了。”

——————

沦亡天体前哨站。

任外界打得天翻地覆，叔本华都不闻不问，而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钻研受信魔法上。

受信魔法的本质是契约，弱者向强者支付精神力，强者回馈以力量。为传播受信魔法，首要一点就是编写咒文，“吟唱咒文”这一举动即宣告临时契约成立。由于吟唱又局限于语言，所以叔本华还得为各种语言制定标准咒文。他特意吸收了人类战死者的精神烙印，掌握大陆通用语，顺势推出通用语版本的咒文。

咒文本身即是魔法结构，在前三个音节响起时，叔本华便有所感知，当第一句完成时便可确定是否在发动对应魔法，若是，叔本华便隔空送去精神力，咒文结束时魔法即可释放。

但是半神不可能时刻等待别人吟唱，他们还没这么闲。叔本华无师自通，设置成更简便的模式：本能回馈。

对活着的生物来说，呼吸是本能，即便在睡眠、进食、排泄、繁殖这些行为里，也不会停止呼吸；对死去的生物来说，散发灵魂波长是本能，与呼吸同理。呼吸可消耗能量、交换物质，而波长也应同理。假设当他人吟唱受信魔法的时候，其精神力与叔本华产生联系，叔本华的灵魂即本能地回馈波长。再进一步，根据施法者的权限高低（通过吟唱时的语种来区分），反馈的灵魂波长强度也有所不同，受信魔法便划分为标准版和旗舰版。

要想把灵魂波长传出很远，还要保证时效性，那就得控制波长携带的灵魂能的大小。禁咒级别的精神力过于庞大，现阶段叔本华完全无法输送，想自创禁咒级别的受信魔法恐怕还要积蓄数百年，难以想象神明们的实力到达何等层次。

最终，受信魔法完成了。虽然它的结构很简单，仅仅以单一法则“扭曲”为核心，却仍十足精巧，若具现化在艺术家的脑海里，定然能催生出举世无双的作品。

叔本华灵魂猛然震荡虚空。这一刻，他是全大陆最耀眼的存在，人们却不能以肉眼看到其光芒。他照亮最黑暗的角落，于是他看见一个又一个光源。每个光源都是受信魔法的源头，自我曝光是受信的前提，否则施法者献上的精神力不知该去何处。

新的同伴诞生了……那些光源发出喟叹。

叔本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但也不可能再掩藏气息，当务之急是把受信魔法传播开去，增强实力。

神其实并不自由。信众的精神反过来塑造神明，使得神明必须贴合信众心目中的模样，逐渐的，神明会失去自我——失去人格，获得神格。因此，才有了“半神”，都是些不想沦为泥塑木偶、但又希望永生不死的家伙。而现在，半神出现在他面前——几个看不清面目、身形，甚至连其存在与否都难以确认的人，就像是海市蜃楼，又像是影子里的影子。他们的到来几乎无迹可寻，不……他们的到来还是有痕迹的，那就是夜幕有星辰大小的绿色光斑显现；凡人听不见的持续轰鸣传遍四野，大概是有巨人在推动天穹运转，而镂空处造就光斑。

“你好，叔本华。恭喜你踏入我们的行列。”一人说道。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一名同是死灵生物的半神笑道：“我叫将臣，法兰吉那块无事牌是我打造的，与你有些因果，所以见你一见。”

“哦，那件事啊。我早就忘了，我也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叔本华回答。

“若仅仅‘不想’二字就能跳出三界外，还修个屁仙？”将臣笑容不改，颠了颠手腕，掐动手指：“噫，好生有趣，你的未来与我那徒儿纠缠得深哩！因果，因果！”

“将臣，我们在说正事。”有人不满了。

将臣施施然席地而坐，示意大家请便。

“你们是来剿灭我的吗？”叔本华表面镇定，心里正快速推算该如何逃跑。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来自其他位面的威胁？”其中一位来者冷哼：“乾坤世界遭受太多苦难，而你和你的军队与历次大事件相比不值一提。”

“发生在本土的有：科技水平异常发达的史前文明之自灭；精灵帝国向整个位面宣战；魔法帝国与诸神之战；三个种族绵延百年的混乱之战……”另一位掰着手指望天，语气沧桑。

第三位半神举手：“真的有史前文明？”

“我也是听来的，毕竟我是在浮空岛坠落的年代出生的，更早的历史就不清楚了。”叙述者摊手。“至于外来的威胁，又有：与异界生物的两次末日交锋；液态文明阿米巴人发起的‘渗透闪击战’；魔法帝国遗民‘源术流放者’的复仇；与构装生物文明戴森位面的接触战……”

叔本华：“废话太多，你直说你瞧不起我就行了。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和你做个约定。在我们没有受到挑衅和威胁的时候，不能出手。‘不能出手’的意思就是，你不能参与到战争中，即使承受伤亡的是你的军队。”

“这不公平！”叔本华叫道。目前他是军队里唯一的高端战力，一旦他束手束脚，无论是人类还是黄昏帝国都可以把他至今为止的努力化为乌有！

“让半神和凡人同场竞技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叔本华不傻，他一瞬间就理解为什么要有这种约定。英雄参战，所造成的损失就已经大大超过各个文明的可承受范围，遑论半神？可他的情绪仍然压倒理智：“我才刚刚成为半神！！！”

“哪怕你是上一秒才成为半神，你都与凡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了。你要学会接受事实，否则所有半神会联手对付你。”

叔本华断断续续的笑。太荒谬了。为了更好地应对挑战，他才选择成为半神，可现在反而失去了应对挑战的权利！早知如此，他倒不如继续安分地留在英雄的档次上！就算战败身死，也死得其所！

这时将臣开腔了：“我等游魂野鬼怨气冲天，有如滔滔洪水，宜疏不宜堵，诸位这般言论只会适得其反。叔本华道友，事物均有阴阳两面，切不可片面看待；约定既为保护凡人，也为鞭策我们自身。世间乃是脏泥水，你既已开始参悟造化，何必学猪打滚、徒惹人笑？理当探究天道，感应自然，这时你再回头看，什么家国，什么恩怨，都不过泥星子罢了。”

叔本华：“我对空谈不感兴趣。”

“话不说透，看你悟性了。”将臣起身，一边走，一边作歌谣道：“搬运冗余补漏洞，一脚踏破防火墙。人机验证留不住，互联网里枕黄粱！”尾音落下，人已消失在地平线上。

半神们听了，皆摇头：“净说多余的话！”

叔本华全副心思都在如何钻约定空子上，根本没在意将臣的歌谣。半神散去，他还驻足原地，沉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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