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楚泽醒得很早，凌晨五点，从原野上飞来的鸟停在他屋外的树上热闹鸣叫，他起身打开窗，薄雾笼罩着原野和近处的住宅，一片静谧。他轻步上了阁楼，喂莫尔一些饲料，今日不用执行外派任务，莫尔可以在外玩一整天。
他下楼换了身光昼会的深蓝色制服，打算面见皇帝，回复此次松石城斗林的勘察结果，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在民众眼中露过面，这也是为什么外层顾问近期呼声那么高的原因，长昼将至，伴随这个预言的到来，盘古大陆的一切都充满了改革的氛围。
出门的时候，白迦听见他的动静，光着脚冲出来问他去哪儿，楚泽说自己要去城中心一趟，不太方便带着他，让他自己照顾好言知。白迦“哦”了声，头发乱乱的，眼睛困得睁不开。
说来奇怪，楚泽觉得白迦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后，又或许，是他自己变化太大，所以看见故人，觉得时光没有在故人身上留下痕迹。
街市在八点才会彻底热闹起来，所以楚泽经过的时候，仅有一小部分勤劳的店主开了门，四大街区离城中心很近，早已看惯了各色各样的公务人员和教会人士，但见到楚泽他们有些躲闪。楚泽是特别的，因为他是现役役兵中抛头露面次数最多的人，一般说来，役兵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以免引起群众恐慌，毕竟这些经过进行过脊柱螺旋改造的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限制，一旦抵达了“越轴”点，就变得和僵尸差不多。
楚泽径直朝光昼会的方向去，现在去曼海宫还太早，他决定先去找教令卿做告解，缓和一下因脊柱疼痛带来的思绪混乱。
蔓德拉信仰在各地的名称虽然不一样，但蔓德拉神殿的风格都差不多，圆塔尖顶，耸立在四周的梯形台阶之上，台阶四角各有一根细长的柱子，上面挂着细长的旗帜，蓝色底，金色的飞鸟，白色的花朵和中心巨蛋，和楚泽家里那副神像的主题一致，只不过抽象化了，变成曲线柔和的色块，旗帜在晨风中飞舞，底部用链子连接的吊坠撞击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响。
信徒们于五点开始唱祷歌、敬神、扪心，此时早会结束，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从拱门里出来，楚泽让路于过道旁，一些信徒会朝他行祝愿礼，一些则不会，光昼会忌讳王庭的俗世政务，厌恶留心院的探究疑问，而楚泽既是隶属于皇帝的役兵，又是留心院的文法博士，同时是光昼会下天使班的引者，旁人看来风光无比，教权皇权皆沾，但实际上无论去哪里都身份尴尬，不招人待见。
神殿内铺设了一条笔直的蓝金两色光路，正午时，阳光从穹顶的天窗照下来，形成一条条光柱，听闻蔓德拉神每年春分秋分会沿着这些光柱回归，附身于光路尽头的神像中，那是所有信徒最期盼的节日，希望得到蔓德拉神的赐福，灵魂可以回归花团锦簇的植物乐园。
教令卿卡萨帕等在神像下的讲解台上，他是少见的长寿之人，出生于13日光纪的末尾，是真正见过长昼的人，今年56岁，他有一头白色的卷发，与楚泽亮眼的银发不同，卡萨帕的头发很凌乱，细看之下还可以方向他的蓝金两色教袍起了褶子，也不太干净，但他看上去非常慈祥，仿佛已经得到了神的启示，不再留意人间的纷争，但其实是因为早衰而已。他是整个光芒城中对楚泽最好的人，从来不把楚泽看作皇帝的眼线，而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孩子。
普通的、内心充满困惑的孩子。
“教令卿大人安好。”楚泽行祝愿礼，微微欠身。
卡萨帕满脸笑容，随口问到：“怎么样，把你小时候遇到的小家伙带回来了？”
“嗯。”卡萨帕虽然在信徒面前表现得非常正经，但其实是一个内心狂傲不羁的男人，一些教廷禁条对他而言就是狗屁，例如“教令卿需遵守蔓德拉神的语言修辞法则”。
“他人呢？你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
楚泽回答：“时机合适，我自然会带过来的。”
卡萨帕摸了摸胡子，摆摆手说：“好吧好吧，你是不是还要去找佩拉耶？”
也许是看楚泽穿的是蓝色制服而非金色教袍，所以才这么问，楚泽点点头，卡萨帕又问：“这么早来找我，是想做告解吗？”
不知道为什么，卡萨帕可以把任何对楚泽来说神圣的仪式说得有些俗气。
“嗯，这次松石城之行，我有一些疑惑。”
卡萨帕点点头，收起吊儿郎当的形象，楚泽认真的时候就是有这种神奇的感染力，让习惯了自在的卡萨帕也变得正经。
“我还是和10年前一样，对松石城感到莫名的熟悉，在斗林中，我甚至不用方位器也能想象出最合适的路线；以及，我不清楚带白迦回来是不是最佳的判断。”楚泽闭着眼睛说。
卡萨帕没有回答，等待他继续说下去，楚泽和同龄的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心中的困惑异常得多，有很多问题卡萨帕也无法解决，对此卡萨帕以前都选择用一些玄乎的话敷衍过去，只不过楚泽越长越大，已经可以分辨是不是敷衍了，这让卡萨帕非常困扰。
“教令卿大人，您知道我真正的来历，对吗？”
卡萨帕知道楚泽问的是什么，楚泽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来，因为他是整个光芒城唯一成功的实验对象，从僵尸变成了人类，但这个问题卡萨帕不能回答，敷衍太多次卡萨帕也懒得编造理由：“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当年进行实验的人，但当初实验室被你所毁，活下来的人也去世了，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再继续追问，当心啊，楚泽·席勒，你已经经历过一次越轴了，超过三次，你会彻底变成僵尸的。”
楚泽的眉头微蹙，等待着卡萨帕回答他的第二个疑问，卡萨帕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问问你的心，楚泽，保持思考，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和大多数沉浸在幻梦中的人不同，你对痛苦的敏锐程度超乎寻常，痛苦，即是思考的起点。”
楚泽睁开眼睛，意味着告解结束，临走前卡萨帕跟在他身边和他讨论白迦的事，问了些年龄、性格、身体状态的问题，楚泽一一回答了：“16岁了，他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日，所以把1月1日当作生日，个性的话和教令卿大人很像，话多，情绪高，身体状态……我猜不是很好，他在松石城过得很糟糕。”
他们刚到拱门，不待楚泽交代言知的情况，就看见等在门外的安德烈——皇帝的秘书，光芒城的忠犬，楚泽的对头，安德烈面相阴郁，一头红发，有着和楚泽一样的绿瞳，但眼神阴冷，让人联想到蛇。
“小君主，我来接您去曼海宫。”安德烈右手放在左胸口屈身说。
楚泽厌恶这个称呼，也很讨厌安德烈，卡萨帕装作听不懂，直呼太阳太大他必须赶快回家，安德烈没理会这个略显疯癫的教令卿，而是盯着楚泽，楚泽不和他多费口舌，自己往曼海宫走。
曼海宫相比神殿来说，守卫森严许多，除了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站在各大宫门出入口的士兵外，暗中还隐藏着皇帝的影子，他们是皇帝佩拉耶意志的延伸，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楚泽猜想影卫们已经拿到白迦和言知的信息了。
佩拉耶等在会客室，这是个面容总带些疲态的男人，细长的眼睛，蓝色如冰川的眸，削瘦，优雅，始终充满了余裕，让人看得出他精于算计，掌握了一切动向，可他行为举止那么优雅，再不起眼的人在他面前也可以得到应有的尊重，他复杂而危险，楚泽站在他面前时，常常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楚泽站着朝他鞠了一躬，叫他父亲，佩拉耶微微抬首，面容上略带浅薄的笑意，“你去了神殿？”
“嗯。”
“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去做告解。”佩拉耶的语气很轻，甚至没有一点责怪，可楚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刺朝他扎过来，从小到大，他都在这种教诲下生活，不断地被否定，又被期待，直到变得麻木。
“好，我明白了。”
“你多带了个女孩子回来。”佩拉耶看着他，有些不解。
“天使班有空缺，合适的话可以推荐她去。”
佩拉耶点点头，又问：“你知道她是却城的流民吗？”
“调查过了，身份很干净，和郁家和林家都无关，只是在战乱中失去了家。”
“资料是从贾恩那里拿到的？”
“嗯。”
贾恩是松石城达斯顿帮派之首，楚泽去找他时，刚好是白迦被达斯顿的人揍得的那天，莫尔虽然传递了消息，但贾恩的谈判风格拖泥带水，所以楚泽没有及时回去，后来白迦追问，他却不是那种为自己找借口的人，所以干脆不回答了。
“能让你主动带回来，看来她很聪明。”佩拉耶说。
楚泽抓住时机：“没错，相较之下，白迦并不适合进入留心院。”
“我知道你的打算，”佩拉耶站了起来，“你想让言知去留心院，收集贵族们的情报对不对，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你对……白迦的私心，还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可你知道我不会同意。”
楚泽料到了这个结果，回答：“您不会同意让却城人进入光昼会。”
“当年的事我不和你计较，既然做过“脊柱螺旋”手术了，也算是用了我们的资源，如果他做不好这件事，我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哦。”
楚泽颔首，佩拉耶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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