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平庸之恶
视线猛的暗下来。
道沅慌张的抬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佐倾呢?他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意识逐渐昏沉,四肢无力。
“别再回来!”耳边猛地炸起这样的声音。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到一个脸色惨白,下身浸在血泊中,已经断了气的女人。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瘦弱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抱着他的人对床上的女人欠了欠身子,抱着他夺门而出。
晃动的视线中,他看向抱着他的人,是个十八九岁,穿着丫鬟衣服的女孩,满脸的泪顺着圆润的下巴一滴滴砸在他脸上。
奇怪……他……
他看见‘自己’伸出手,接住了女孩的一滴泪。
从那只稚嫩的小手来看,他还是个婴儿。
他想动,却动不了,那身体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他的意识仿佛被放进了别人的躯壳,被动体验着别人的生命。
眼前瞬间暗下去,再睁开眼时,他看见那丫鬟坐在破旧的木桌前,眼神忧郁的凝视着他,那本来圆润的下巴也变得瘦削。
“小主公,我不甘心。”那女孩说着,潸然泪下。
接着,她擦干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他身下坐着的木床下摸出一把剑,推开门离开了。
别……走……
他听见心底发出这样的声音,但这具身体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那女孩离开。
天色暗了又亮,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好几个黑夜白昼。
那女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好饿……好饿……
恍惚中,鼻间闻到了浓郁的饭香,这具身体翻下木床,走了两步,就没有了力气,软趴趴的跌在地上。从手来看,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这具身体从破旧的木屋里爬出去,顺着饭香,摸索着土墙,沿着不起眼的小狗洞,爬进了领居家的后院。
“阿娘!阿娘!我们院子里钻进大老鼠啦!”他听见有小孩在大声喊。
这具身体抬起头,视线中,他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系着围裙,手上拿着颗大土豆的女人,远远的跑过来。
视线一暗,再睁开时,那个粗布衣裳的女人坐在‘他’身前。
“好啦。”那女人把‘他’被土石磨破的双手重新缠上绷带,说道:“换好药了。”
这具身体想说话,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吱呀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屋外走进个男人,靠着门框,叹道:“看着和老三一样大,却不会说话,半个月了,也没人来寻,难道是个傻子。”
那女人明显是个多愁善感的性格,听了这话,忧虑的蹙起眉,说:“哪家丧良心的父母……看这丫头,长得多招人喜欢。”
说着,‘他’感受到那双粗糙的手温柔抚摸过‘他’脸庞的温度。
“我们家也不差这口饭,留着给孩子当童养媳也不错。”
那女人笑眯眯的说:“也中,那丫头就随我们,姓佐吧,叫什么呢?”
那男人笑道:“这娃长得怪好看的,我听教书的老李说,有个词,形容长得漂亮,叫什么……倾国倾城。”
“不如叫佐倾吧,听着怪有文化咧。”
女人拍掌道:“好,好,好!”那女人抱起‘他’,安抚的拍拍‘他’的背。
‘他’埋在女人胸前,闻到了衣裳上刚劈开的木柴那种清香味儿。
好温暖。‘他’想。
道沅此刻,才幡然醒悟,他在佐倾的回忆里!
画面又暗下去,再亮起来时,佐倾扒着床边,看向躺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他听见这具声音发出稚嫩又清澈的声音,说:“阿娘,快看,小五的眼睛是绿色的耶!”
“嘘。”女人把食指抵在嘴前,小声说:“小四,答应阿娘,别告诉别人。”
佐倾懵懂的点点头。
女人抱起那婴儿,看起来有几分忧虑。
这时,他们听见屋外的人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几年前王家村也有过这情况,说不好是什么病,娃儿身体病弱的很,要不了几年就夭折了。”
女人听见着话,紧紧抱住那婴儿,泣不成声。
佐倾立刻便说:“阿娘,不怕,我给小五当媳妇,他长大后,我赚钱给他看病!”
“乖小四。”女人摸摸她的头,眼中的忧伤却分毫未减。
画面再次颠倒,再睁开眼,他看见佐倾眼前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拿着块蒙眼睛的布,笑嘻嘻的说:“你先藏,我抓到你,你就给我当媳妇。”
“不!我答应阿娘给小五当童养媳了。”
“小五还小嘞,你先给我当媳妇。”
说着,那男孩用布蒙上眼,道:“快跑,不然我抓到你了!”
佐倾一跺脚,转头跑进了后院,这院子里水缸倒是多,但都被她之前藏遍了。
佐倾本就身材瘦小,她顺着狗洞,钻回之前她和那丫鬟一起住的院子里。
当初,她就是顺着这个洞爬进他们家的。
她爬进院子里靠近土墙一侧的小水缸中,用破毯子盖住缸顶。
小水缸被她凿了一个洞,顺着土墙的缝隙,刚好能让她看见院中的情景。
她看见小三绕着院子跑来跑去,大喊道:“小四!倾儿!你在哪啊!快出来!”
笨蛋,她想着。
这时,家中守门的狗突然开始狂吠,接着声音又一瞬间消失。
铁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佩剑的人涌进来。带头的人一手提着一个人头,两手一甩,扔进院子中。
两颗人头在地上滚落了两圈,沾满泥土,死死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她听见三子撕心裂肺的喊:“爹!!!大哥!!!”
发生了,什么?
女人推开木门,看见地上的人头,脚下一软,扶着门框,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原本甚有风韵的脸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她身后冲出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见此场面红了眼眶,拎起柴刀就冲上前去,被领头那人轻松一刀砍下了头颅。
领头那人收刀回鞘,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住在你家那小姑娘,现在在哪?”
女人的眼泪从脸庞滑落,盯着地上亡夫的头颅,呢喃着:“谁?谁?”
领头那人不耐烦起来:“别装傻,住在你家那个姑娘,半年前,有人见过她。”
女人摇摇头,双眼无神,呢喃着说:“我不知道。”
道沅感觉到视线在不停的颤抖,最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在抖。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抽出刀,架在瘫在地上的三子脖子上,说:“装也没用,这附近就你们一户人家。你不说,你这个儿子也得死。”
“娘……”三子泣不成声,慌张的摇摇头:“我、我说,一月前,小四害了风寒死了,被埋在后山山洞下了。”
领头那人冷笑一声,一刀砍落三子的头。
反光的刀锋上,道沅看见冰冷的剑身上刻着一个张狂的‘屠’字。
那个屠字仿佛被无限放大,死死印在眼底。
那一瞬间,道沅背后发凉,一切都连起来了,佐倾坠魔后先屠的那三个镇子,和佐倾带着冰冷的恶意,说‘他们一百年就该死’的那张痛快的笑脸。
道沅眼眶有些发热。
同时,他感觉到,他所在的这具身体与他相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中一滴滴滑落。
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瘫在地上,嘴里不停的说:“祸害……祸害……都是因为那个祸害。”看样子人已经疯癫了。
领头那人收起刀,淡淡的吩咐:“去后山挖尸体,挖出来就把她杀了,挖不出来,就折磨到这娘们说实话再杀。”
他身后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立刻上前,笑眯眯道:“老大,既然怎样她都要死,不如直接让我来,折磨女人,我最在行。”
领头的人微微颔首,那胖子便上前,拖着意识不清的女人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群人中有几个笑嘻嘻的讨论起来,其中一个说:“胖子折磨女人一向拿手。”
“就怕这娘们像燕青似的,死活不肯说。”
“我是佩服燕青,够忠心,几年了,什么虐待人的法子都用过了,到死也不肯说。”
“你别说,燕青那娘们上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唉。”几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接着,木屋里响起男人的一声惨叫,接着,有什么东西猛然倒塌的声音响起。
没多久,那胖子捂着脸,衣衫不整、怒气冲冲的拎着女人的人头从屋里走出来,血从他手掌的缝隙滴落,他狠狠地踢了两脚女人的头,骂道:“贱货!”
道沅感觉到,身体的手,在神经质的抠着大腿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又狠又麻木。
领头的人不耐烦道:“蠢货,一家人都死了,我去审问谁?”
他身后的人笑道:“老大,还不是你杀得太快?”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行了,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都烧了吧。”
胖子道:“屋里还有个小的。”
“都烧了。”
她闻到浓浓的柴油味儿。
那具身体低下头,看着被指甲抠的血肉模糊的大腿,麻木的重复着伤害自己的动作。
那群人嬉笑着交谈,边笑,边用油泼满房屋每个角落。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他听见那具身体这么说。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她低下头,他感应到她心口那种不敢再看的情绪,看着她麻木的抠着腿上的皮肤,直到耳中听见了孩童的哭声,她猛地的抬起头。
她看见小五哭着从火中爬出来,火光将婴儿白嫩的皮肤烧的焦黑。他抬起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只剩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眸,映衬着火光,与她遥遥相望。
那双曾经稚嫩纯洁的眼中,充满泪水、痛苦和疑惑。
那一眼,深深刻入她眼底与脑中。
仿佛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
对不起。
他听见这具身体在道歉。
对不起。
道沅看见那双眼睛。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一向暴虐嗜杀的佐倾,不但不杀他,还总是对他格外宽容。
那孩子的眼睛,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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