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如琢如磨
多少次靳菟苧沉默着对人浅笑,低头退场的画面从靳繁霜的脑海中一一而过。
在靳菟苧淡然离场的身后,有靳繁霜偎在祖母怀中撒娇求好,有二房三房所有人聚集一起用膳,欢声笑语中贵女们只可意会的眼神,诗会夜宴喧闹人声不止……
那一抹安静低敛的背影从让靳繁霜觉得不堪蒙羞,到此刻的凝重和不甘。
手心渐渐蜷缩紧握,靳繁霜拨开被风拂至眼帘之上的碎发,低声自语,“去他的和亲,去他的天家旨意,若是大将军想——”
她嗤笑出声,语气也带着狠,“没有他护不住的!”
从前是她不懂,不明白更瞧不起靳菟苧,软弱。虚假,畏缩,烂泥扶不上墙如此之类的字眼,她从心里眼里都是这么表述的。被捧在蜜罐中成长的靳大小姐,要风得风,随心所欲,自然就养出了一身的傲气与矜贵。在她眼中,有靳菟苧这样不敢争不立威的软柿子做姐妹,更是她当姐姐的耻辱。
直到,靳繁霜来到了成长的阶段。她渐渐意识到,世上真的有难以说清、理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原委和恩怨对错,黑的对立一面绝不是纯白,善良的人也会在夜晚卸下一层层假面,露出比恶犬还要瘆人的表情。
更多的时候,所有的人和事都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就是再风光无限、权势滔天之人也有在夹缝之中左右寻求出路,委曲求全,晦朔之间多的是无尽的克制和叹息。
靳繁霜突然就为靳菟苧感到不值,这样的愤怨就连头顶的刺眼日光和柔和秋风都不能阻止她的步伐。
就赌一把吧。
靳繁霜蛮横不讲理了这么多年,不要再顾及那些大局利益,为靳菟苧真真放肆一次不行吗?
绣花鞋去往出府的方向,侍女想要阻止,可她深知小姐的脾性,终是将草地上呆笨的草龟放回石堆中,小跑着追上去。
侍女还是低估了靳繁霜的行动力,她喘着气追到将军府大门处,只听得马蹄声响。越过被抢了马儿的马车,侍女对长街纵马的小姐背影无声叹气。
“靳繁霜做什么去?”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靳繁霜的嫡亲兄长仁哥儿,他皱着眉头,对于刚刚靳繁霜二话不说就抢马的行为不喜,“都及笄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二、二公子。”侍女借行礼快速想了说辞,“回二公子,小姐与人有约,因误了赴约的时辰,情急之下才会这般。”
二公子的眉头更加凝结,“与何人有约?”
“小姐素来主意大,很多事情都未曾与奴婢们交代过,奴婢也只是猜测,应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几日劝着她多去阁楼坐坐,若是听不进去,明日我亲自来说。”
“是,奴婢记下了。”
显然二公子有要事需处理,他的贴身侍从几次想要开口都止住了,二公子也注意到了,他对侍女摆摆手,不再过问,进府去了。
侍女慢慢直起身子,心中祈祷小姐可千万不要闹出大事情。
快马在霍府大门前停下,隔着好远,门前的侍卫就察觉到了,连忙下了台阶等候,果然,马儿停下了。
“靳……靳大小姐。”侍卫有些讶异,这一位可甚少来霍府,倒是郡主之前常来。
靳繁霜也不多绕圈子,将缰绳丢给侍卫,直接问他,“霍寅客在府内吗?”
“在……只是……”侍卫迟疑道。
只是霍府不方便接客。
霍将军战死沙场,让依靠他而繁荣壮大的家族一点点分崩瓦解,作为下一任掌权人的霍寅客,正是面临内患的危急时刻,如此,实在不宜见客。
可靳繁霜是谁?霍寅客依靠的又是那方势力?
侍卫自然不敢拦人。
一路无阻,靳繁霜入得正堂。老管家听闻赶来,唤人奉上最名贵的香茗,赔笑着说,“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靳繁霜也不喝茶,“叫霍寅客来,就问他还要不要靳菟苧了。若是不见,甭用身体不适的原有来敷衍我,直言便是,就当本小姐没来过。”
“是,是,靳大小姐稍坐。”
老管家出门的时候,脚下还打了绊。他是这座失去温情的府邸里,仅剩的挂心霍寅客的人了。霍寅客对于靳菟苧的感情,他看的最清。
太迟。
时机不对,任你情深不寿也是大错特错。
他去到书房,外间跪了一地的下人,肃穆中,他板着脸进了书房。
霍寅客冰冷的脸庞越显瘦削,他对老管家扯出一抹冷笑,“您说,外间的人能坚持到几时投降,又能抓出几个心怀鬼胎的细作?”
不知清愁的少年正在困境之中快速打磨成长,他身上的稚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冷冽。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打磨了棱角,沉淀出魄力之后,少年还能留下多少最初的本心?
这是每一个人必须要独自走过的血路,只霍寅客的,来的太猝不及防。霍寅客肉眼可见的沉稳,老管家欣慰又心疼。
老管家回,“老奴虽猜不到,但老奴相信以您的能力,一定会肃清所有怀异心之人。”
听罢,霍寅客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两分。
若是在以往,他肯定是仰着头道一声自然!如今他知晓树倒猢狲散,人走茶也凉的道理,他不再相信这些肯定的话语,却渐渐接受了其下的温情。
老管家上前一步,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靳大小姐来了。”
此话一出,霍寅客立刻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衫的小孩被人当场捉住不知所措,可人就在前厅坐着,这个决定,霍寅客不得不做。
老管家继续道,“靳大小姐言,若是您不愿见她,此事作罢,就当她没来过。”
从霍寅客胸膛之中发出一声难抑的闷哼,他意识到了什么,心绪复杂,却也没有多停留,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厅去。
在门口,他稍稍站住,抬头望了眼头顶明晃晃的日光,内里的侍女静声快速退下,他抬脚进入正厅。
见人来了,靳繁霜站起身来,语气并没有多么和善,“我以为你不敢来。”
“有何不敢,见你而已。”
“既如此,你敢带着靳菟苧一起走吗?”
靳繁霜一如既往的直白,甚至都不用铺垫,她直接问他:
“带她走,敢吗?”
日光下更加纤长的影子微微抖动,霍寅客的脸由白变红又化为一片冷凝,沉默着,他的脚向后退了一小步。
带靳菟苧走,他多么想啊。
明明一直奢望的就是这样,明明一再告诫自己,麻木自己不再去想靳菟苧,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要自己去想靳菟苧即将远嫁玄月的刺心事实,他强迫自己不在脑中勾勒靳菟苧绣嫁衣的画面,他更是麻痹自己不要、不要去细思靳菟苧此刻的心情。可是,在他强制自己不要想靳菟苧的时候,他就是在想靳菟苧啊。
他已身陷泥沼,四面无光无路,还要忍受着刨开他的胸膛,拿走他的心头血的痛楚,无能为力地看着最想守护的人一点点远去,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不配。
不够强大的他不配。
靳菟苧不愿和亲且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更不配。
他走不了啊。
“走不了啊……”霍寅客红了眼眶。
“你敢,就能走!”靳繁霜上前,无比肯定地道,“我来帮你,迎亲的队伍少说还需五日才能进京,只要我们里应外合,一起——”
“靳繁霜!”
霍寅客突然提高了声量,他绷着脸,咬牙一字一字往外蹦,“走、不、了。”
质疑的,震惊的,不解的,鄙夷的的情感混在一起,靳繁霜嗤了一声,刚刚的激动全部化为死寂一般的冰冷,“你不敢?”
摇了摇头,霍寅客如脱水快要窒息的鱼儿,“不……不能走。”
“走不了?不能走?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动心的时候藏着掖着连自己都骗,爱慕了又畏畏缩缩、一句表露真情的话都不敢放,活该你现在要眼睁睁地看着靳菟苧与他人成亲,共结百年之好!”
靳繁霜气到动手推他,可他就像一块焊在地上的铁石丝毫未动,她反而还受不住猛退了两步,怒目圆狰,她狠狠地一脚踩在他的脚上:
“霍寅客,你就是不敢!”
“懦夫!”
百口难辨,也无可辩驳。
霍寅客就是不愿承认自己不敢,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没有放弃靳菟苧。
靳繁霜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走了,霍寅客却在前厅久久未出来。
有下人想要去请示霍寅客处理事情,老管家将人拦了下来,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入正厅,更不得惊动霍寅客。
老管家知道,小霍公子正在经受成长的沉重打磨,再次带着伤痛走出,霍寅客的心墙必定会越来越坚实。
从下人手中粗鲁地夺马绳,靳繁霜纵马长街,一路上的风势被放大,在街角看见等待她的侍女,她停了马儿下来,恍觉眼角湿润。
“小姐……”
蹲在角落的侍女起身,她拿出帕子想要递给靳繁霜,靳繁霜却被她温柔的动作惹得泪水哗然。
靳繁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自己是生气的,怎么也会落泪?她将脸颊埋进侍女的肩膀,不让软弱的一面被人看见。
“我没哭,我才不想哭!”
侍女温声安抚,“是,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心好难受……”
靳繁霜闷着声,“我只是为靳菟苧不值!霍寅客个懦夫,他不敢,我敢!”
“我来带靳菟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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