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离
三月的江离，正是满城桃花的时候，花香四溢，落英缤纷，行走在城外的田沿小路上，好似误入桃花源。小路上迎面走来一行三人，长者而立之年，两少年一人较为健硕，约十七八年纪，另一人白净单薄，说足也不过十六岁。
“师父，怎么还不到啊？我肚子都饿扁了。”汐源耷拉着脑袋，对师父哭诉。
“源儿，你忘记为师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了吗？”晚修面无表情，“大丈夫不可曰饥，大丈夫可不曰苦，你看看你师兄，为何没有像你这般喊累闹饿”转身对后面的祁寒问道：“寒儿，你可饿？”
“师父，我，我也饿了！”祁寒背着师父，偷偷朝汐源使了使眼色，汐源看到后，咧着嘴笑了，不愧是最疼他的师兄。
“好吧，前面便要进城了，进城后师父带你们去吃好吃的，这江离柳春居的醉鸭可是远近闻名的，要不是这次有任务要来此地，这辈子可能都吃不上喽。”说罢扶正了肩上的包袱。
师徒三人，映着落日，入城。
卓晚修说的没错，柳春居的醉鸭确实名不虚传，在连吃了三盘春卷后，又加点了一只整鸭，兄弟二人一人一只鸭腿，啃得起劲，卓晚修独饮半瓶女儿红后，两颊变得通红，略有醉意的看着他的两个徒弟，最后满眼温柔的盯着汐源。
“源儿，慢点吃，你看你嘴上都是油。”伸出手去，轻轻擦拭汐源的嘴角。
汐源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唔嗯，师父，若能得到醉鸭的食谱，带回蜀中给蔡婶，那每日都成吃到这么好吃的鸭子了。”
祁寒连忙摇摇头，“师弟，你想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要的到食谱啊，我看趁我们在江离的时候，一定要多吃几次，回去指定没得吃了。”
听到祁寒说回去没得吃了，汐源放下手里的鸭腿，狠狠的撕下了一只鸭翅膀放在了自己的碗里。
卓晚修看着汐源的举动，想起了她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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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元年卓晚修也不过二十岁，受师父之命去金陵办差，路过无人村时，见到有个孩子衣衫褴褛，倒在路边，周围空无一人，他将孩抱在怀里，摸到孩子气息微弱，双眼紧闭，身上也多处有伤。
他有些疑惑，这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怎会有人如此残忍，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呢？晚修没有多想，把随身的行李系紧，准备立刻带她就医，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她的亲人去附近寻找食物，回来寻不到她，该如何是好。晚修观察此处正有一块石头，遂将剑拔出，在石头上刻上‘子病危，带之就医，欲寻之，金陵誉满楼’，这样就算是寻她的人，也必能找到了。
卓晚修抱着她来到医馆，大夫把过脉后，道：“外伤虽多，内腑并无大碍，脉象无力，想必已多日未曾进食，先喂些水，等她醒来，再以米粥调养几日，便可恢复。至于外伤，拿些金创膏，每日清洗擦拭即可。”
晚修谢过大夫，又拿了药。带着孩子到了誉满楼，开了间客房。脱掉孩子破烂的外衣，打来温水，为她擦拭身体，等洗干净后，轻轻的为她盖上了被子。
因在医馆喂了水，孩子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依然双眼紧闭，晚修坐在床边，将孩子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呵，竟如此弱小，整个手还不及自己的掌心大，无奈心中感叹，这孩子真是可怜。晚修将被角掖紧，拿着脱下来的脏衣服轻轻的走了出去。
晚修拿着衣服来到后院，这孩子就一件衣服，虽说已经破烂不堪，可临时去做衣服也需耗个几日，好在现在正值春末，气候也暖，现在洗好，明天便可穿了。晚修找店家借来衣桶和皂角，打好水，将衣服泡浸在水中。
“嗯？这是什么？”一个玉佩从衣服中掉出来，刚才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到，晚修捡起玉佩，仔细的审视起来，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佩玉，只是这中心的图案有些奇怪，从未见过，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过了什么样的变故，但也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晚修晾好衣服上了楼，她还在昏睡，苍白的小脸依然没有血色，晚修轻轻的拍了拍她，将玉佩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待晚修办完差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他进屋看过，孩子还没有醒，费了好久，才将半碗米粥喂了进去，身体也有些乏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靠着床沿睡着了。
清晨，鸡鸣四起，朝阳灿灿，街上已有人声促动，床上的孩子睁开了眼，望着床帐发呆，转头看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脑袋，她没有动，却一直盯着这脑袋。
足足半个时辰，外面小贩的叫卖声惊扰了晚修的美梦，他梦见自己正在和师妹一起练剑，晚修抬起头，微微的适应着光亮将眼睛睁开，却发现一双乌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哇，你醒了？”
乌黑的眸子并未离开他的脸。
晚修揉了揉眼睛。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哪里？父母亲是何人？我昨天路过无人村，看你倒在路上，四周空无一人，就把你带了回来。”
孩子依然没有说话。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晚修关切的问道。
不会是个哑巴吧
晚修转念一想，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糖葫芦？”小孩子都爱吃糖葫芦，这下总该说话了吧，可是对面的黑眸依然无语。
看来，可能真的是个哑巴。晚修心理思忖着起了身，伸了懒腰，转身要走。
“xuner~”小哑巴突然说话了。
“你不是哑巴呀！”晚修转身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我还是以为捡了个不爱吃糖葫芦的小哑巴呢，汐源？你的名字是叫汐源吗？那你姓什么？从哪里来？怎么会晕倒在路上呢？”
汐源转了转眼珠，默默的摇头“大伯伯，我不记得了。”
“大大伯伯，你快住口，我哪有那么老？”没想到这个小哑巴竟然恩将仇报，一醒来就叫他大伯伯，要知道他现在也不过二十的年纪，走到哪里人都是叫公子的，就算二十岁也确实比五六岁要长几岁，可是这大伯伯，实在是太难听了。可是现在要紧的是弄清楚小哑巴的身世，晚修压着怒火，慢声问道“你的父母亲呢？”
孩子摇摇头。
“那除了自己名字，其它还记得什么？”
“不记得了”
好吧，可能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把之前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也可能本来就不记得，她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而已。
“你在床上躺着，莫动，我去楼下取些食物回来”。
晚修下楼，心想，要在此地多留几日了，一是等等消息，看是否有人来寻这孩子，另则也让汐源好好调养一下。
两人在金陵住了小半月，彼此之间也逐渐熟悉，晚修一边为了汐源补身体，一边又教她习字，汐源虽然受伤，但半月后，也已经调养的很好，有时竟开始调皮淘气了。而这半月间，并无任何人来询问汐源的消息，晚修计算着时日，自己已离开蜀中两月有余，师父交代的差事也都已办理稳妥，是时候回蜀中复命了，既然汐源并无亲人，年岁尚幼，丢于此地，定是无法存活，如此以来只能跟着自己一起回去了。
晚修正想着，汐源推门进来：
“晚修师父，你快看，这是店家伯伯给我折的纸鸢？”
“哦？嗯，源儿你喜欢纸鸢啊？”
“嗯！”汐源拼命的点头“我很喜欢。”
“那很好，师父知道一个地方不光有纸鸢还有会飞的大鸟，很大很大那种，你想不想要？”
“可以乘它吗？”
“当然可以，乘着它，便可飞起来”
“我喜欢！”汐源大声的回答，生怕晚修没有听到。
晚修笑，“那，汐源愿意跟着师父一起去这样一个地方吗？”
汐源点头，伸手拉住晚修的衣袖“在哪里？师父我们快点去吧”
晚修被这迫不及待的劲逗乐了。
“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启程，”转念一想，问道“源儿，昨日让你写的山海经可曾写完？”
汐源突然停住，转身去了桌前，拿出纸笔，“我答应师父的自当是会写完的”。
晚修看着自己的转移技法凑效，不由笑了起来，但又要保持严肃。
“嗯，很好，为师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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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汐源早早的起身，自幼便是好奇的性格，来到这新的城池，难免会想到处走走，天色尚早，约是寅时，东方虽已亮堂，街上行人却也寥寥无几。汐源没有带佩剑，只着了一件单衣，玉白色长衫无一褶皱，垂直而下，踏一双灰色长靴，靴身上绣有白虎，栩栩如生。
若在陌生人看来，即便是第一眼，这也是一个极为标致的少年，肤色算不上白净，却也无不透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好似这少年，吸尽了日月精华，眼神中的英气，正冒出无穷的力量。
汐源走过河市街，闻到了一种无比诱人的味道。
“嗯，定是白菜猪肉馅的包子”汐源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便看见了街角的包子铺，话说师父不爱吃白菜，应该说是讨厌，跟着师父这十几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有猪肉白菜的饺子吃，平时碍于师父的管教，不曾放纵过自己的嘴，而此时，想必师父他老人家还在梦中与周公対禅，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汐源快步过去，冲着老板喊道：
“老板，给我来二十个包子”。
“二十个？我说小公子，你还没见过我店里的包子吧，每个可有你这手掌大，莫非你这是猪八戒的肚子，装得下二十个包子？哈哈”老板一脸诧异，嘲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好看又奇怪的小公子。
“诶？老板你这是不相信在下的肚量喽？”汐源抬着前衫，竟坐了下来，“既然如此，何不与在下赌上一局，若一炷香的时间内，我能吃完了二十个包子，老板是不是就不要钱了？”
“那公子若是吃不下呢？”老板问道
“吃不下，便照顾你一天的营生，今天你做多少我买多少。”汐源淡淡的说道，伸手，拿出了一锭白银，放在了桌子上。
“好，一言为定，小公子稍等，我来点香。”说着，转身进了屋。
汐源虽然身板较小，但饭量惊人，从小都是祁寒的三倍，吃的多，也不曾长肉，不知这些食物去向了何处，别说这区区二十个包子，就是五十个也并非难事。
汐源端正了姿势，做好了吃饭的准备，抬头看到了对面的匾‘音阁’。
这时老板从里屋出来，端着香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火折子，老板将一根香插在香盅里，转身又拿来一笼包子，这蒸笼如车轮一样大，每笼10个包子，也就是说汐源要吃下这整整两笼，这顿饭才能白吃。
“小公子，可准备好？我要点香了？”老板询问道。
汐源并没有说话，点头示意，老板吹起火折子，点着了香，香一被点起，火星便一直向着根部蔓延。
汐源并不着急，一手拿起包子，轻轻咬了一口，“嗯，好吃，”边吃边看着老板“老板，你手艺真是不错，如果师父他老人家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包子，那该多好啊？”
“我这店虽说不大，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基业，到我这一辈，也已是一百二十年了，不是我吹啊，在江离，除了柳春居的醉鸭，没有那个能超过我家的包子！”
老板说着不觉头都昂了起来，看着汐源慢悠悠的吃着，又看看眼前正在燃烧的香，不禁却为了汐源着急起来。
“我说小公子，你这个速度，怕是要输啊！”
“诶，老板，我虽吃的慢，可我不停啊，你就等着瞧吧。”汐源淡淡的回答，面上挂着一丝戏虐。
香燃的很快，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而汐源确如他自己所言，虽然并不是狼吞虎咽，但是一直在吃，并未停止，所以蒸笼已空，手上唯一的包子，也仅剩余了一半而已，看来，老板今天真的是倒了霉，遇到这么能吃的主，老板看过，觉得自己输局已定，便转身进了屋里。
正是此时，对面的音阁却传来了一阵笛声，汐源侧耳静听，笛声悠扬，婉约，引人入胜，汐源完全被笛声吸引，仿佛已踏入月色中的江岸，岸边有一梅花林，映着月光，越发朦胧，林中寂静，但宛若有一女子，长发依依，随风飘飘，背对月光，正在吟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随着笛声越发急促，汐源起身，想去花林中寻这姑娘，可却被一阵笑声打断思绪，整个人瞬间被拉回到这初春的江离。
“我说小公子，你包子没吃晚啊，哈哈哈看来是实在吃不下吧？老夫早就说过，没有哪个人的胃能装的下二十个包子，这下公子输了，可不能耍赖！”老板先是惊喜，而后又有些担忧。
“老板放心，我可不是那耍赖滑头的人，既然如此，愿赌服输。”顺手拿出两锭白银，放在了桌子上“呐，这些银子买你一天的营生，足够了吧？”
老板看到小公子如此爽快，瞬间眉开眼笑，“够了，够了，哎呀，没想到公子你小小年纪，如此言而有信，将来啊，也必定是做大事的人。”顺口，又谄媚了汐源两句。
汐源笑笑，探头过来：“不过，在下确有一事要向老板打听。”
“公子何事？”
“这对面的音阁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有笛声传出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音阁是江离最有名的音坊，里面全是些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要说最有名的要数艺海姑娘，她最擅吹笛，这首曲子应该就是她吹奏的，不过艺海姑娘与其他姑娘可不一样，她是苏家的大小姐。”老板慢慢道来，汐源听的异常认真。
“艺海姑娘？”不觉间，却念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
“若非卖艺之人，如何会出现在音阁呢？”汐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因为音阁的老板就是艺海姑娘的师父，苏家可是大户人家，苏家大小姐长的俊俏可人，宛如清扬，可惜自出生便有耳疾，苏家夫人为了锻炼她的听力，便从小让她学习音律；艺海姑娘虽有耳疾，但天生擅笛，笛声远近闻名，这江离城里的公子哥都倾慕姑娘，苏家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踏平了，可夫人念在女儿还小，便都回绝了，哎，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有福的年轻人啊？！”老板一一道来，却无厌烦。
“哦~~”汐源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嘴角却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多谢老板，包子不错，啊~呃”说话间却打了个嗝，嘎气氛稍有尴尬，“嘿嘿，好吃好吃！”汐源起身，作揖后便离开了。
“艺海？艺海？，有机会我定要见一见，这大名鼎鼎的艺海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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