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从天而降
衙门的备用客房不大,推门而进就看见了正对着门的床榻,塌前放置着一张圆桌,桌上有茶盏若干,桌下是三张圆木矮凳。
王蓝田抬手轻擦了下桌面,未见灰尘,便搁下了行李让人领路往牢房去了。
《晋律》中对于暂押疑犯、定罪案犯、死囚的探望是有规定的,尤其是疑犯,在案件未明前不允探视。
律法虽严,却未能架不住“金钱”二字亵渎,王蓝田拿钱打点了狱卒,顺利进了牢房。
关押王八德的牢房临近牢口,通风且有光,地面尚算干净,石榻上还有一床被褥。
狱卒边开锁边说话:“王八德有人来看你了。”
他蜷缩在石榻上,听到声响,茫然的抬起头来:“公,公子?”
王蓝田循声望去,才看见角落里面的人,拎着糕点手蓦然收紧,随后故作轻松道:“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
“公子。”他又喊了一声,明显带着鼻音。
八德额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脸颊上的伤已上过了药,见她来,眼角向下一垂,眼眶微红。
在王蓝田来之前,他盯着这一丈见方的牢房,清醒而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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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他跪在衙门冰冷的地板上时,他就知道他家公子被人设计陷害了。
莫名出现在屋里的书箱和钱匣、信誓旦旦的说王蓝田是贼的小童以及离开客栈没多远的小童被他意外“撞死”。
他又不傻,这接二连三的反常,任谁都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可他又明白,事情的反常于他们而言是反常,与局外人来说确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于这样的案件官府自有一套办事的规章,家仆随从揽下全责,替主子受罚下狱。
若主子尚有良心,从衙门脱层皮后还能被带回去好生安置;若主子没良心,那就是一卷草席裹了扔在不知名的山岗坟头。
他还年轻尚未弱冠,他不想死。
于是县丞问他是受何人指使谁,他毫不犹豫的将王蓝田拱了出来,他说:“大人,我们作下人的都是听命行事,求大人明察。”
他为了不让县丞有所顾虑,特意隐瞒了王蓝田的身份,这才有了君悦客栈王蓝田被缉拿一事。
他卑劣的觉得,这件事只有将王蓝田拖下水,他才能活着。
就像当他知道会稽孔仪命丧医馆时,内心腾涌起的并不是惊疑害怕而是松了一口气,随之莫名的狂喜起来,这让他觉得羞耻又痛快。
他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只有把王蓝田拖下水,让他的公子站在这趟浑水里,他才能安全。
可当真的见到王蓝田的时候他心慌的厉害,不论是在堂前还是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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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怎么说?可有伤到脑袋?”王蓝田随意地坐在石床边上,凑近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口。
“大夫说都是些皮外伤,七日不得沾水,结痂就好了。”王八德见她靠近,不由得往床角缩了缩,有些怯怯,“八德皮糙肉厚,没事的。”
王蓝田点头:“皮确是挺糙,肉也的确厚。可遇事就怕,碰事就慌,白瞎了这身皮|肉了。”
“公,公子!真的是他们逼我那么说的,若不说就要打断我的腿!八德是要跟在公子身边的,不能没有腿啊。公子若是不信……”
他说着就跪在石床上,话说一半就要叩头以证清白,得亏下面有层被褥,王蓝田眼疾手快将被子扯到他脑袋下垫着。
“行了,别磕了。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皱了下眉头,随即按着他的肩,“坐坐好。”
八德忙跪坐好,双手摆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甚神采,一副魂神未归的模样。
亲见死亡现场的人大多会有些后遗症状,王蓝田见这副模样不免有些犹疑。
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先问问,如果小童之死真有蹊跷……
“八德,”她放缓了语速,柔声道,“你可还记得出了客栈后遇到的事情?能不能一一同我说来?”
她话音未落便从八德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他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真的是从天而降,砸在我的马前的!”
王蓝田点头,没有开口打断他,八德粗喘了几口气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停的绞着衣料:“公子当时让我去追那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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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客栈外小童信誓旦旦说东西肯定在她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不对,故而在小童离开前半开玩笑半提醒他去药堂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但真当两个箱子出现在推开门的刹那后,她后脊不由的发凉。
她额角一跳,不需要任何的推理和评判,强烈的直觉感告诉她,那小童会遇害。
王蓝田第一反应是去追人,人命关天。
可她稍稍冷静了片刻,知道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如若她此时离开,保不齐设计之人留有后手。她一走,衙官上门,八德定难以应付,再加上小童遇害,到那一步就真的是人赃并获,死无对证了。这局面就更难破了。
再退一步,她晕马。
想明白后,她让八德骑马沿街去追。按照小童离开的方向以及他要去的地理位置,不难判断他所走的路线。
王八德骑马去追小童,而她则留在了屋中作善后,将屋里屋外勘察了一遍后,提笔写了一封遗失状差人送到县衙去了。
此举没什么深意,就是为了摘清自己,坐实她是无辜者的身份。
可那小童还是死了。
小童离开客栈到王蓝田在屋中发现书箱和钱匣,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骑马去追至多三两分钟便能赶上,可王八德沿街了追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愣是没见着人影。
王八德有些纳闷:药铺就在主街,走大路应是最快的,那小童既然着急定不会舍近求远,绕路而行吧?
或是他家公子猜错了?小童去的不是那家药铺?
就在他困惑得骑在马背上,左右张望寻找人的时候,马匹突然受惊,撩起蹄子猛地跑了起来,他忙紧攥缰绳控制马匹:“吁!吁!”
马前蹄高高扬起,好在王八德抓牢了缰绳没被甩出去,他见马匹不受控制,忙高声喊道:“让开!快让开!快让开!”
人群全都散开去,商贩走卒的摊位遭了殃,周围满是尖叫声。
之后就听“嘭”的一声,马匹嘶鸣的更加厉害,撅起蹄子往前跑。
王八德的手臂却在这时不知为何突然吃痛,随后一阵酸麻,整个手臂脱了力,手也就握不住缰绳了。
他整个人往后一仰,摔下马去,抱头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被摊贩的摊子拦下。
“公子,马受惊之前,那小童真的不在!”王八德举手发誓道,“八德沿看得仔细,那条路上真的没有他!”
王蓝田点了点头,回忆了下他方才所说的内容,佯装不解道:“你那时紧张得自顾不暇怎么能确定那小童是从天而降再砸下来的?而不是突然出现在马前被撞倒?或是故意往马上撞的呢?”
“我看见了啊!马受惊跑起来的时候八德真的怕得要死。可我眯眼看路的时候正巧看见他从天而降,撞在马头上飞了出去。之后我摔下了马,就……就……”王八德眼神有些闪躲。
“就什么?”
他怯生生的瞟了一眼王蓝田:“就,就……后来那马好像也……真的从他身上踏过去了。”
王蓝田咬着口中的软肉,疼痛感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她手指有意无意的敲击着石板,良久,她低头看向王八德的胳膊:“把袖子卷起来。”
八德依言将袖子撸了起来,两臂手肘的内侧皆有一处青紫色,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王蓝田:“公,公子怎,怎么了?”
“没什么。”她屈指握拳,伸手将糕点拿过来推到他面前,面上又恢复了平日温煦的笑,“之前在书院你和苏安提到最喜欢吃桂花糕,我今日正巧看到就给你带了些。尝尝看,要是合口味的话回书院前多买几分带着。”
“公子……”王八德身子一颤,看了眼糕点,又抬头看她,黝黑的眼孔之中映着浅淡的光晕,他问,“公子会救八德出去的,对吗?”
王蓝田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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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蓝田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抵暮。
她站在门口转身仰望高悬的门头和颇有威严的檐角,那张颇为明艳的脸庞迎着暮光,眉眼之间全是清冷疏离之色。
许久,她垂眼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袖子迈着步子从北门出,经大路往南折回衙门,再由衙役领着她去找县丞。
如此折腾一番倒不是闲,而是因她消息闭塞,毫无案件信息来源,想要知道最新情况,靠的就是衙门的差役以及那位县丞大人。
这不,在去见县丞的路上她与差役随意聊了两句,就探得仵作的验尸单还未送至衙门,如果申时末还未送到,验尸单会压在仵作那次日辰时再送来。
王蓝田拖着长调“哦”了一声,随后感叹道:“各位劳苦功高,余杭百姓全赖有你们在啊!”
衙役没怎么读过书,对读书人有种天然的敬佩之情,而蓝田虽是士族子弟却没甚架子,为人平易,颠覆了往日他印象中的那些跋扈子弟刻板形象,登时对王蓝田的好感直达顶端,对她提出的问题更是有问必答。
等到了县丞办公的地方,王蓝田已经将衙门执勤换班的情况摸了个清楚,顺带晓得了余杭哪家的油墩最酥脆、哪家的片面最劲道,以及各家茶点铺子的优缺点。
王蓝田一一记下,琢磨着等此事了结得好好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哒哒哒……”
“谁啊?”县丞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衙役恭敬道:“禀大人,太原王蓝田王公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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