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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赤狼与刀剑


白秋容缓缓起身,手中金刀握紧,传声给赵渊道:“你找时机逃走吧!我撑不了多久了!”

赵渊眼神中隐现泪光,狠狠点头。

只见白秋容闪身上前,手中金光四射,凌厉刀风将众人逼退,为赵渊撕开口子。赵渊趁势跃出,直奔大门而去。

教书匠避开攻击,道:“他压住了毒性,要不了多久就会爆发,我们拖住他即可!”其余人皆是重重点头,当下各自闪开距离,不与白秋容正面碰撞,只是环绕着躲避,要拖到其毒性发作,而那黑披风也是独自追着赵渊而去。白秋容虽有心拦下他,却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夺路而出。

赵渊并未饮下毒酒,行动迅速,三步并作两步,一个闪身便到了大门边上。眼见大门紧闭,便借着冲势撞碎旁边木窗,从窗口逃出。其身后跟着一道黑影,也是迅速跃出窗口,手中利剑直指赵渊后心。

赵渊不敢不挡,手中长刀回身转过,挡下利剑,借着对方后劲翻滚而出。赵渊瞧着眼前之人,虽知力敌不过,眼神中依旧满是坚定,既不能逃,势要死战。

而那黑披风踩着黄沙徐徐走近,眼神中尽是漠然。他当然看不上赵渊,只是他不知道赵渊何来的坚定,因此势要层层剖开赵渊身体,好瞧个明白。

驿站外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令光线都变得昏暗。

只见白光一闪,长剑穿出,黑披风手中利剑化作一条白蛇突然袭击,直奔赵渊心口。其势甚是迅捷,宛若腾身攻击的毒蛇。赵渊半蹲在地,手中长刀猛然挑起黄沙,暂时扰乱敌方视线,随即侧身斜刀刺出。

黑披风迷失视野,虽见此招不可得,却并不惋惜,嘴角反是露出不屑,手中长剑又是变招,竟是破裂成几十段碎片,化作漫天星光,覆盖着挑起的黄沙。原来这人使得是极其特殊的链剑,每块碎片皆是由钢丝穿过连结,既可合而作长剑,又可分而作链,以此增大攻击的范围。

赵渊不曾见过此种兵器,一时惊骇不已,赶忙回刀护身,却还是被几片碎片划过,布衣上破开数道缺口,留下条条鲜红。赵渊吃痛,但好在也只是皮外伤,当下赶忙翻身后撤,避开黑披风攻击范围。赵渊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神色郑重,持刀目不斜视,直盯着对方长剑。

黑披风手中长剑再度变回直剑,旋即再度冲向赵渊。白剑不断吞吐,黑色身影将赵渊死死压制,不留一丝喘息机会。赵渊苦苦支撑,身上伤口渐渐变多,血渍浸满布衣。

远处沙丘上有一支骑兵眺望,其观望方向正是驿站。这支骑兵约莫八百人,胯下马匹皆是神骏,双目炯炯有神,马上骑士皆是冷峻,手持长枪,不怒自威。马与人皆披上轻甲,金白的闪光直破漫天黄沙,似要将这天地割裂。这支显是轻骑,专为突击破敌而生。

为首一人身着朱红金甲,与一众银灰铠甲的骑士区分开。他脸上满是风霜,显是常年征战留下的荣耀,双鬓业已斑白,只是刀削的轮廓依旧迸射出逼人的杀伐之气。

此前,斥候来报,说是发现婴孩,似王子踪迹。营帐中,他沉思良久,脸上露出些许痛苦。他脑中思考的其实早已不知想了多少遍,从听闻福王府被屠时便开始想,一遍又一遍推演。他本抱有一丝侥幸,觉得事已至此,只企盼熊氏尽绝才好,可惜事与愿违,现下却是又来了那索命的小主!不再考量,他脸上闪过决绝:“这不是他赵家的孩子!”

他本派了手下带兵前来,转念一想,这种事还是亲自出马最为保险,他要亲眼看着这结局。于是他便带了八百轻骑,他营帐下最勇猛的八百铁骑,前来斩断恩怨。

“元帅,部队集结完毕,随时可发动!”

他遥视前方,一声令下。一只银灰色的沙漠孤狼奔腾而出,裹挟着漫天黄沙,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将昏暗的天地撕开一道缺口。这支钢铁洪流是不可抵挡的。

另一边赵渊已然战败,他身上满是剑痕,煞是可怖,一条条血痕布满全身,包括脸上。因黑披风不解赵渊那坚定信念,所以他并未一剑杀死赵渊,而是一剑一剑割开赵渊皮肤,似要翻找出那他以为是莫名其妙的勇气。

他找了许久也是无果,正要叹气杀死赵渊,却是见到了远处袭来的铁骑。铁骑来势汹汹,他不敢停留,连忙夺过王子,慌忙跑回驿站报信。

驿站内,没有烛光,阴暗的氛围压得在场人喘不过气。

白秋容的身子已是摇摇欲坠。教书匠不愿就这般了结了这一代英豪,还在挽留,道:“白秋容,你是个豪杰。若是愿意入我教中,我也仍可以救你一命。至于那孩子你还是放弃吧!诺,你瞧,他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黑披风一手抱着啼哭的王子慌乱进门。白秋容却是大笑:“你也说我是一代豪杰了,岂能卖义求荣?你们别在担心我这老酒鬼了,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自是已感知到骑兵来袭。

眼见黑披风慌忙上前,没有防备,白秋容瞧准时机,勉强提起一口气,爆射而出,横刀直取其臂,正是先前那如微风般的一刀,快若闪电,蕴含的是他毕生的武学造诣。白秋容虽已毒发,这一刀却依旧不是黑披风能挡住的。

只见黑披风双目瞪圆,惊恐地望着自己脱落的手臂、四射的鲜血,竟是没有大叫出声,只因他的痛觉都追不上这落下的一刀。

白秋容夺过王子,怀抱胸前,脸上尽是冷笑,在漫天四溅的鲜血中宛如一个魔神。

待得手臂落地,黑披风这才抱着伤口惨叫。众人一时预料不见这变化,皆是惊怒。

白秋容满脸虚弱,却还是笑道:“他家人来寻他了。”

教书匠一行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自远处传来的震动,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他们武功虽然高强,却也无法与八百征伐的铁骑对抗。

教书匠铁青着脸,喃喃道:“何必呢?何必呢!”说罢奋起雷霆之势,破墙而出,迅速跨上一匹黑马便长驱而去。其余的马匹受了惊扰,四散而逃。青面狐竟是故意惊动马匹,丢下众人,独自骑马逃去!

只因他知晓,若是一起逃走,必然跑不过精壮的战马,所以他便故意留下其他人为他阻挡一阵。

其余人哪知事态如此发展,待反映过来,也是顾不得其他,各自逃出。远处铁骑分出两队,直取逃窜众人。几人轻功虽好,却也跑不过已充分加速的骑兵,他们自是逃不过被屠杀的命运。

那朱红金甲的元帅在驿站外停下,整理好盔甲,手按长剑,带兵进了驿站。驿站中只剩了白秋容与啼哭的小王子相互依偎。

元帅正是赵襄,小王子的亲舅舅。赵襄望着眼前满身血污的白秋容,稍有动容。曾几何时,他也是万军丛中此般境地,也是这般拼杀才杀出了这梁国的天下。

赵襄冷言道:“把他给我吧!”望着小王子的眼神中却尽是漠然。

白秋容直视那凌厉的脸庞,道:“可我看你不像来接他回家的。”

赵襄道:“他早已没了家。”

白秋容道:“他不是你的外甥吗?”

赵襄道:“是。所以我算是帮他。”

白秋容道:“帮他去死?”

赵襄道:“帮他和父母相聚。”

他是来杀王子的!熊赵两家虽是一同打下的江山,但熊氏独做了那么久的皇帝,赵氏却守了这么久的边境。虽然,但赵襄也不至只凭这点怨言下手,还有便是他不想惹祸上身。李嵩尽管夺权,却与他相安无事,还支持他的边境军事。他既能过着诸侯王的生活,何乐而不为?若是收容了小王子,两人只怕要撕破脸皮,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李嵩是明白事理的人,他知晓担了一份责任,就要享一份福。所以他赵襄抵御了白疆,便能当个诸侯,李嵩不会为难他。反正他当了这么久的土皇帝,京城里谁是皇帝又有何要紧?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李嵩也是,所以他们都有了现在的地位。可识时务的人一定是俊杰,却不一定是义薄云天、饱含温情的舅舅。白秋容倒是体贴人,他愿意守护这个素昧生平的孩子,可他不识时务。

白秋容哀叹一声,他自是知晓凭言语是说不动这种人,这种同他一样,在死亡中游走的鬼魅。若是他没中毒,自是可以带着王子逃走,可惜他中了毒,只好哀求道:“非得如此吗?他还是个孩子。”

赵襄拔剑出鞘,殷红的剑疆微微飘荡,好似鲜血染红的厉鬼在哀嚎索命。他厉声道:“可他不是我赵家的孩子!”说罢便挥剑而出。

白秋容已是灯枯油尽,只能勉强抬手,试图用肉体挡下这一剑,也好让死亡稍远离这苦命的孩子。

只是稍晚的死亡,或说临死前苟且的呼吸,还有一丝意义吗?这无情淡漠的世间既容不下他,又有何必要多贪图一呼一吸的悲哀呢?也许有必要吧,人间总有一、二两清风值得回味不是?

眼见那剑就要斩断白秋容手臂,一声破空声传来。“叮”的一声,赵襄的剑被一枚石子击中剑脊,应声而断。赵襄也被手中传来的大力震退。

一人从先前青面狐打破的缺口踱步进来,正是李言风!

原来那夜分别后他并没有离去,而是故意慢上半日,跟在赵渊二人身后。他怕白秋容又趁机溜走,因此跟着。来时见到青面狐夺路而逃,他心知大事不妙,于是便快马赶来。所幸赶上了。

赵襄惋惜地望着手中断剑,哀叹道:“你可知它跟了我多少年?”

李言风淡然道:“就是年份太久,该换新的了。”说罢走到白秋容身边,伸手接过王子,连点白秋容周身穴位,骂道:“怎还是如此莽撞意气用事?!我若是再晚些,这毒性便封不住了。”

白秋容被封了穴,全身瘫软,只是苦笑,眼神中的决绝却已告诉李言风答案。

李言风转身望着赵襄,道:“我要带这三个人走。”三人中自是还包括赵渊。

赵渊还未气绝,已经爬到了墙边。只是他双目失神,空洞无光,仿佛心中的天地都塌了。他听到了赵襄与白秋容的对话,不敢相信他最敬佩的战神、赵国公,竟是要亲手杀了亲外甥,而这外甥,还是他一路千难万险以来唯一的信念支柱。他的信念崩塌了。

一个人赖以渡过重重难关、置身生死之外的东西,总是他十分珍贵的,也是他活着的大半意义。当这样东西消亡后,没有人能经受住这种打击,或终日失神、行尸走肉,或内心颠倒,势要再寻个更加折磨的事物替代。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赵渊是第二种。

赵襄道:“我虽是军中武夫,在边数十年,却也知晓‘南剑’与‘北刀’的名气。你要走或是要杀我,我这群人都是拦不住,但你带着三个累赘却是不可能全身而退。”

李言风道:“我也知晓,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赵襄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道:“永世不要再让他入我西境!我不愿再看见他!我相信你能做到。”

李言风点点头,道:“我答应你!”他心中却是无比惋惜,想这孩子只剩这么一个亲人,却是被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费尽心思要赶他走。

围着的骑兵让开一条通路,李言风将王子用衣襟兜住放在怀中,双手各拎着一人,相继扔到马背上,随后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襄望着李言风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不知是后悔还是释然。随后,八百铁骑再度涌动,转眼便无影无踪。

驿站人去楼空,在翻涌的黄沙下静静伫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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