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雨中起杀机
戚白芷瞧见了发生的一切，这甚至是她为萧潇安排的。她虽不知道萧潇为何从那日的意气风发变得这般消沉，但她瞧出了这个少年的哀伤。于是她对萧潇更加好奇了，她要好好剖开他的身体瞧上一瞧。
红香散尽，灯火销绝。
和煦的阳光铺在萧潇双眸，他渐渐感受到了这种不适应的刺激，于是缓缓睁开双眼。他依稀记得昨夜的迷乱，左右望去，软榻上却只有他一人独眠，却没有昨夜女子半分身影。但床榻上的阵阵凌乱与片片凉意却是告诉他那并非只是个少年的春梦。
一丝冷意忽然涌上他的心头，萧潇倏然跃起，他忙要去摸自己的刀剑，却是发现自己光不溜秋。他于是便赤手空拳警戒着，望向房间中的一角。
那一角正惬意坐着一位女子，一袭白裙，妖若天仙。她正是戚白芷。
萧潇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心中戒备却是缓缓放下了。不是因为他识得此人，而是他清醒过来，又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是否置身于危险又有何分别呢？于是这股清醒将他适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应消去。但那下意识的反应也说明了他其实是不愿甘心赴死的吧？
戚白芷望着松懈下来的萧潇，眉间含笑，轻声道：“你的感应十分敏捷，只是好像出了些问题。”
萧潇不理会她，他现在对昨夜的放纵悔恨起来。即使瞧着眼前更加动人的女子，也毫无兴趣。他起身捡起床边的衣裳，背对着戚白芷将衣衫穿戴整齐。
戚白芷瞧着他略微的拘谨，不禁莞尔，道：“大人想必是寻到了那墨子遗篇，才来我这小屋里寻欢作乐的吧？”
这一句话又将萧潇心中问的很不是滋味。他冷冷道：“这就不必堂主关心了。”起身便要离去。
戚白芷却是道：“大人当真不知墨子遗篇的秘密？”
萧潇闻言驻足，抬头望向戚白芷，眼神有些疑惑。
戚白芷继续道：“想必大人也从李归农那儿知晓了墨子遗篇其实不是武学秘籍吧？其实这都不过是朝廷的把戏罢了！”
萧潇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戚白芷道：“墨子遗篇早已消失百年，为何突然现世？那是因为朝廷故意放出消息，为的便是要武林各路相争，江湖各方动荡，如此才好趁势一举镇压，统一武林，为己所用。”
萧潇一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那陷害他的委托岂非也是朝廷设计？他又想起拿走墨子遗篇的“山中人”，似乎他也是朝廷的杀手，所以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吗？再加上那青面狐的嫌疑，如此说来，魔教也已归顺朝廷，帮助朝廷搅乱武林了？只是为何朝廷又要派大内高手前去桃花镇探查那个委托呢？若这委托就是朝廷设计，岂不是前后矛盾了？真相真的就只是眼前这些吗？
不过他转念便将这些抛之脑后，若是这般倒反叫他省心了。他想，这说明自己只是意外卷入了那个委托陷阱，碰巧被朝廷选中，做了朝廷的诱饵棋子罢了。如此也就不必费心担忧两位师傅了；至于揭穿朝廷阴谋，拯救武林这种大事，还是交给那些大侠去做吧！他不过是个要死的人了。
“你其实叫萧潇，你并不是追命人。”戚白芷轻盈起身，迈着双足缓缓走进软榻。她将萧潇拦在身前，凑近他的耳边，轻语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想你应该能在太师府找到答案。”随即便是邪魅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戚白芷身上的幽香渐渐从鼻尖消散，萧潇心中不禁发问：“我真的非要解开这些疑惑不可吗？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了，还去管这些阴谋诡计干什么？”于是萧潇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缥缈居。
……
今夜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天上不见一点星光，更没有了往日那皎洁的明月。这样的夜晚总是很清凉的，若是待在屋外，稍不注意便会受了风寒。
显然董双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特地披了一件貂皮袄，才敢站在太师府中的一座秘密阁楼上眺望。这是一座很神秘的楼阁，神秘到府中无人敢私自闯入，只因所有误入其中（不管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偶然想起打扫）的下人都离奇地消失了，好像这是一座会吃人的阁楼。
阁楼当然不会吃人，否则董双成也不会站在这儿眺望。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罢了。
他虽然在眺望着远方，却并不是为了欣赏夜景，尽管此处的视野极好，滕州城内的万家灯火一览无余。他在等人，等一个与阁楼同样神秘的人。
董双成等了很久，但很显然，目前还只有他一个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不守时，而是因为董双成太喜欢提前了，他宁愿提前一个时辰，也不愿慌慌张张地赶去赴约，他总是习惯从容不迫。
董双成知道那个人也是个很守时的人，而那个人恰巧喜欢卡着时间点。
所以当府中更夫“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的喊声传来时，董双成便知晓那人到了。
果然，一个黑色身影从阁楼屋顶轻盈落下，像是飘落下来一般。他头戴斗笠，身着黑袍，让人瞧不出外貌与年纪，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身姿挺拔的人。
“你还是不喜欢走寻常路。”董双成哑然失笑。
“早已习惯了。”黑袍人淡淡道：“听说你前些日子中了毒？”黑袍人的声音沙哑，满布沧桑，听得出来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
董双成也是淡淡回答道：“是呀，还是被一个女娃娃救了。”他又道：“听说她是毒药王的徒弟，药毒之术倒确实精通，我正想着怎么把她招揽过来呢。”
黑袍人道：“原来是那个娃娃呀，她倒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
董双成有些吃惊：“你见过？”
黑袍人轻轻一笑，道：“见过许多次，她可就是跟在萧潇边上的那个娃娃。”
董双成这下更吃惊了，随即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咂舌道：“这么说，她要我找的那个好哥哥便是萧潇了？”
这回黑袍人也有些惊讶了，问道：“萧潇出什么事了？”
董双成道：“听那个娃娃说，萧潇被青面狐抓走了。”
黑袍人觉得有些棘手，竟然让青面狐抢先了，道：“想来魔教也是为了墨子遗篇才抓走他的。”
董双成叹气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了，只是还没有消息。早知道我便应该多上点心，派更多人手。”
黑袍人道：“青面狐很狡猾，人多不一定有用。”
董双成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黑袍人拿出了一卷包裹在黑布中的东西，淡淡道：“用它吧。”
董双成谨慎问道：“这是什么？”
黑袍人道：“从墨门那儿拿来的，也是这些人一直在找的。”
董双成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
黑袍人准备要走了，他本就是来送这个东西的，所幸眼下的变故恰好用它便可以解决。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嘱咐道：“鬼见愁也跟在萧潇身边，所以他应当也在你这里吧。虽说他不怎么喜欢听李嵩的命令，但你还是小心些。我们几个人和他也相处不来，所以对他也不甚了解。”
董双成笑了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黑袍人便又轻飘飘地离去了。
……
这些天里，江湖上都被飞云商会弄得风声鹤唳。先是悬赏让人捉拿冰火双魔，接着又是悬赏青面狐，这三人都是魔教的厉害人物。于是江湖上便都以为魔教又卷土重来了，而且第一个便是报复了飞云商会。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当初一同打压过魔教的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飞云商会又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们无意中获得了失传已久的墨子遗篇，因感念江湖中各方昔日的帮扶，便秉着“奇秘籍共赏”的宗旨，特邀江湖各方于五月十五，共聚飞云商会，一同探讨墨子遗篇的内容。
此消息一出，登时哗然。江湖中本皆以为墨子遗篇已经被一个叫作“萧潇”的小子毁了，正四处搜寻此人踪迹，想不到原来是假的。一来那日桃花镇情形并非许多人都见到了，二来飞云商会乃是数一数二的鉴宝会所，其中不乏武林至宝的流动、交易，得到墨子遗篇自也是合情合理，可信度极高。于是江湖中各方势力便纷纷前往飞云商会相聚。
萧潇也听闻了这个消息，但他不感兴趣。他自那日出缥缈居后便找了一家酒楼住下。至于为什么不是找旅店，那便是因为酒楼方便。什么方便？喝酒方便。有时候，酒的确是个好东西。
但酒楼毕竟不是旅店，它本不能住人的。但老板是个老实的六旬老汉，他瞧见了萧潇的刀与剑，瞧见了萧潇那低沉到似乎随时会杀人的情绪，所以酒楼又能住人了。于是萧潇一住便是十多日。直到五月十四日。
五月十一，晴，徒然无事，酒楼中，对酒枯坐。
五月十二，晴，中起波澜，金波泯忧烦，醉于酒楼。
五月十三，晴，悠悠转醒，复饮，再醉。
五月十四，雨，今天是个很怪的日子。
萧潇依旧在傍晚才醒来，这四日里他皆是如此，好像唯有与常人的作息截然相反，他才能有一丝莫名的乐趣。
一连四日，皆是大醉，半醒，再醉，又醒，往复如此。
但第四日，五月十四，这个日子有些不一样，与前三日不一样，因为它是个雨天。
淅淅沥沥，凉风吹袭。
但对于萧潇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准备借酒消愁；若要真说有什么不同，也许便是这日的凉气，引得萧潇要多饮些酒来驱寒保暖吧。
但除了这点外，萧潇终究还是发现了不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十分瘦小，却充满活力。他看见了阿牛。
阿牛也看见了他，阿牛很兴奋。不是偶然重逢的兴奋，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兴奋。阿牛一直在找萧潇，因为这是他和别人的约定。
阿牛冒着雨冲进酒楼，冲到萧潇面前。
萧潇瞧着眼前湿漉漉的小孩，心中有些可怜，又有些无奈。他还没将那夜的事告诉阿牛，阿牛便抢先开口道：“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跟我来！”说罢便拉着萧潇要往外走，也不顾外面还下着小雨。
萧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由着他拽着自己，跟上了阿牛的脚步。
阿牛很兴奋，兴奋到一路来连缘由都忘了告诉萧潇。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小屋，正是阿牛的小屋，此刻小屋中正在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
阿牛有些奇怪，道：“欸？他们人呢？”
萧潇也有些奇怪，道：“什么人？”
阿牛激动道：“你的朋友啊！你不是说你快死了吗？他们说能救你！”
萧潇心中更加奇怪了，难道是鬼见愁和他的明钰妹子吗？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一道冰冷的剑锋悄无声息地贴着萧潇的脖颈而去，冰冷到暂时掩盖了雨水的凉。
这道剑锋来得十分悄无声息，很多人都察觉不到。萧潇也许本来能察觉到，但他的注意都在阿牛的身上去了，所以他也没察觉到。
当那剑锋几乎要削中萧潇的脖颈时，那股杀气暴露了出来。如果没有这股杀气，也许萧潇真的就反应不过来了，但这股暴露的杀气先于剑锋抵达萧潇的后脖颈。
感受到这更加冰凉的杀气，萧潇下意识便作出了反击。只见他脚尖奇异地拧转，将腰部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转向了身后，同时反手握住金刀出鞘，推着刀锋划向了身后之人。
这一切的完成都在一瞬间，更需要强大的身体力量。因为速度就是力量，没有力量就没有速度。
刀光闪过，从腰前没入，从腰后现出，那身后之人的身体黯淡了金刀的寒芒一息，随后便被金刀上那股力量带出小屋，倒在了雨中。他的上下半身一直贴合着，直到摔倒在地才断为两截，从腰部被截断。这是因为金刀不仅很快，而且很快。
直刺向后脖颈的那抹冰凉的剑锋消失了，但那抹冰凉的杀气却没有消失。还有一个人的杀招！
不错，更加致命的杀招一直隐藏在先前那人的杀招里，它借着那人的杀气掩盖自己的杀气。
那另一柄剑借着这个时机，已经触碰到了萧潇的皮肤，只要下一个瞬间就能刺入萧潇的后背。而在这一个瞬间与下一个瞬间的间隙内，萧潇已经做不了任何反应了，他的刀尚还处在挥出后的那一瞬，来不及回防这一招杀招。
就在这个时候，阿牛忽然推倒了萧潇。他当然快不到能先于这一剑作出反应，而是阿牛在上一剑时就做出了推倒的动作，那推出的双手刚好在这一剑抵达时，推倒了萧潇。
阿牛的反应也是十分敏捷的，甚至是和萧潇同时作出的反应。只不过他的身体力量没有萧潇那么强大，所以他的动作跟不上萧潇。于是萧潇化解了第一剑，阿牛化解了第二剑。
这时萧潇心中知道了，阿牛真的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
两人一同倒地，萧潇也避开了这一必中的杀招。他也再次有了反击的瞬间。
随后萧潇便在倒地瞬间掷出了他的金刀，金刀破空而出，带着呜咽插入了那人的心口。
随着那人沉闷的倒地声，萧潇抱着阿牛飞身跃出屋外，顺手又拔起了插在尸体心口的金刀。
只有在屋外更加空旷的地带，他才能更好地对敌。他知晓敌人还没有全部现身。
萧潇顺势前翻滚落地，起身站在了院子中。
这时雨中又多出了十几条身影，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高廷和与澹竹派门下的弟子。
萧潇也早已猜到了是他，因为如今江湖上的人都知晓了真正的墨子遗篇在飞云商会，只有高廷和还有着追杀他的理由。
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人对峙着数十人。
高廷和披着蓑衣，毒辣地说道：“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武功又进步了许多。连江湖上著名的‘双影’都杀不了你。”
原来适才那两个人便是高廷和请来的杀手“双影”，的确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
萧潇冷笑一声，淡淡道：“怎么？高掌门难道是怕了？否则又怎会花大价钱请别人来动手呢？我见那日高掌门可是剑气凛凛啊！”
高廷和倒也没有因这番话有什么波动，也是笑着回应：“术业有专攻，杀人便要让杀人的行家来。”
“这倒是。”萧潇竟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道：“想不到高掌门虽然是个伪君子，口中倒是金句频出，说出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高掌门又是哪一方面的行家呢？”
高廷和冷笑一声，道：“我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行家！”
言迄便是拔剑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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