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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提剑挥鬼雨


破败的小院中,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饶是已经快要入夏,今日的气温却是十分寒冷。许多人总会有这样的感觉,早春似乎要比晚冬更加让人觉得寒冷,无怪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对萧潇而言,这不仅是因为今日突变的天气,还有身前的冰冷剑锋。

阿牛已经知道这些人不是萧潇的朋友了,他十分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就上当,还差点令萧潇落入了死神的手中。不过他好歹也从死神手中抢回了萧潇。

原来那日阿牛在豪宅门前守候,却被澹竹派一行找见了。澹竹派自是从那酒楼中的几名小喽啰口中得知了萧潇踪迹,也得知了萧潇与一个小乞丐的关系,所以澹竹派便找了过去。高廷和从阿牛口中知道了萧潇快死了,也知道了狗哥的遭遇,于是便生出了一计。他故意道自己是萧潇的朋友,不仅能救萧潇,还能教阿牛武功去报仇。于是阿牛便信以为真,带着萧潇步入了高廷和的陷阱。

他当然知道“双影”是杀不了萧潇的,他还不能让萧潇就这么死去。所以他让双影做了炮灰,自己守株待兔。果然,兔子现在就在陷阱中了。

高廷和的剑依旧剑气磅礴,直冲云霄,连漫天的飞雨都被这惊人的剑气惊扰得暂时变了方向。这院子中下落的雨滴速度愈来愈缓,竟是有着逆向飞舞的迹象。

萧潇望着逆飞的雨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滔天剑气,心中静若止水。

高廷和还有一句话说对了,萧潇的武功真的进步了许多。并不仅是那稍稍触摸到的剑法灵魂,更明显、直接地是他体内那股外来的内力。这股内力虽然会随时要了他的命,却同样令得他功力更加深厚。萧潇虽无法将之化为同源,但那股内力运转间却能为萧潇所用。

内力本质是内家功法修炼而来的真气在“力”上的体现,二者可以看作同一,所以武功上的内力与气功中的真气其实是同样的。内力如同血液一般流动,自丹田而出,运转一周又回到丹田,这便是内力在体内固定的运转路径。而当习武之人主动催动时,内力的运转速度加快,使得身体能够催动内力,打出威力更加强大的内劲来,但却无法改变内力运转的方向,这也就是萧潇无法炼化那股逆向内力的原因。

但萧潇依旧能催动那股内力。

萧潇业已浑身湿透,一袭黑色布衫紧紧贴着皮肤。他依旧长身玉立,站在阿牛身前不远处,岿然不动。

高廷和携着森然剑气袭来,一剑直指萧潇胸口。

就在长剑刺入身前时,萧潇斜身后仰,同样拔剑而出。剑光在身前画了道银色圆弧,将高廷和的长剑击开。

双剑争鸣,金属尖锐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两人的身影皆是在场上飞速移动着,手中也是剑光不断,来来回回间已是交手了几十个回合。

萧潇凝神望着高廷和不断刺出的剑招,只觉已经没了那日那般凌厉与压迫。高廷和的剑招在萧潇眼中已经变慢了,变柔和了,变得能够轻易招架。萧潇的进步飞快,但他心中苦涩,他宁愿不要这种进步。

高廷和心中亦是惊骇,暗忖:“他的武功怎么进步如此之大!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胜负难料!”

于是高廷和愈发发狠,他手中的长剑飞速舞动,剑光闪烁翻涌,宛若匹练般卷起了一阵风暴。那是由剑气形成的风暴,风暴中肆虐着无尽的杀机,带着森寒剑气,要将萧潇一击击溃。

这一击乃是高廷和全部修为的一击,肆虐的剑气已是将两人周围的雨水散去,形成了一方“雨中无雨”的奇妙天地。

若是萧潇没有挡住这一杀招,结果可想而知。高廷和必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同样会废了萧潇,也许还要将他的四肢削去,眼珠挖去,毛发尽断,喉不得声,耳不闻语,做成一个可怖的人彘。

萧潇感受着那风暴中的杀机,眼神却是依旧平静,平静到看见了那无限杀机中的一丝生机。

风眼,顾名思义,便是风形成的眼睛,是风暴的起源之处,是风暴的中心。任何向外肆虐的风暴,纵使风暴周围毁天灭地,它的风眼处却一定是平静无风的。

萧潇便瞧见了那处风眼,那是高廷和剑招的破绽。

就在风暴袭来之际,萧潇出剑了。这一剑直指风眼而去,宛若耀眼的流星,带着绚烂而又无可匹敌的气势刺去。

流星划过了风暴,正中风眼。那股风暴便顷刻消散,没有了起源,风暴又如何能肆虐?

高廷和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眼似钉子般直钉在萧潇的剑锋落处。那剑锋破开他自己的长剑,刺进了他的心口。

但也只是浅浅刺入,若是再稍稍深入半分,高廷和便要丧命了。

于是高廷和不敢动了,他庆幸着萧潇也没有动。

萧潇的确没有动,他不想杀了高廷和,尽管对方想将自己折磨到死。但他能理解,因为他将寒紫竹打成了废人,而寒紫竹又是高廷和的私生子。一个父亲拥有这种愤怒,他是能理解的。他甚至有些说不出来的羡慕,他的意识中自己从未有过父亲。

所以萧潇不愿杀了这样一个父亲,于是他收回了剑锋。

那剑锋退出血肉,轻轻挑起了一朵顷刻便消逝的血花。

高廷和也同时踉跄倒出,捂着心口跪倒在地。身后一众弟子连忙上前来扶住他。

高廷和眼中满是不甘,怒声道:“列阵!”

众弟子闻言,眼中皆是闪过暴戾,纷纷散开,将高廷和与萧潇围在了中间。他们各自移动起来,按着特定的方位变动脚步,绕着两人转了起来。

高廷和将胸口穴道点住,随后便起身作势。他的气势又回来了,长剑依旧凌厉。他依旧不愿放过萧潇。

高廷和双眼已是通红,两道目光依旧狠毒,像两根钉子,狠狠钉在萧潇脸上。他说道:“你确实很让我吃惊!只是你可能够破了我澹竹派的‘死生阵’?!”

言迄,阵法便运转起来。

死生向来萧瑟地,一处风雨一处晴。

这死生阵乃是澹竹派先辈所创,前身本是镇守山门的护派大阵。阵中两眼,一为死,二为生,死眼对敌,生眼对已。死眼处杀机无限,仿佛置身风雨飘摇之间,是阵法的攻势所在;生眼处则能洞若观火,能将死眼处被放大的破绽尽收眼底,宛若置身阳光之下,一切皆可见,是阵法的加持所在。

入得阵中,生眼与死眼二人间的差距便会极大地改变,甚至有所反转。而对于顶尖的高手而言,一丝一毫的变化便已经足以引起胜负天平的倾斜。

死生阵仿佛一个巨大的转轮,这一个转轮运转起来,萧潇便发觉自身与外界几乎被切断,扑身而来的便是四面八方的杀机。死眼处的确是个死地,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而他望着高廷和,也是发觉他的气势逐级攀升。那种气势是俯视的气势,像一个天神般俯瞰众生,高屋建瓴,睥睨一切。无论自身如何出招,都会因阵法的牵制,而被高廷和发现破绽。

萧潇深刻地了解这一点,他知道自己与高廷和间的差距不足以支撑他无视阵法的加持。任何招式都会有着破绽,自己也不例外。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招式中的破绽一定会被察觉。届时,萧潇打出的任何招式都会被破解,他也就必败无疑了。

萧潇很聪明,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招。于是萧潇静若处子,没有丝毫的动作,更没有任何出招的迹象。萧潇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死。死是永恒的,因为每一个人都要死,所以死是亘古不变的。而生才有变化,生才含有生机,生者才有发展变化的可能。可“变”,就意味着有疏忽。只有变化的东西才会有破绽。而死是一直不变的,意味着永恒的静止,它是找不出破绽的。

于是萧潇“死”了,他以不变应万变,面对四周汹涌的杀机,他不为所动。

高廷和很是惊讶,更十分愤怒,想不到萧潇找到了另类的解法。但他心中却饱含仇恨,他不可能放过萧潇,因此他动了。既然萧潇不愿动,那么自己就逼他动。

可是高廷和忘了,动就会有破绽。

就在高廷和出招的一瞬间,萧潇终于也动了。就像萧潇的破绽逃不出高廷和的眼睛一样,高廷和的破绽也逃不出萧潇的眼睛。

澹竹派的人都忘了一点,置之死地而后生。

先发制人的成功永远只存在于那个人没有防备,而萧潇却是全神贯注,时刻防备着。

望着高廷和渐渐放大眼前的杀招,萧潇同样看见了那个渐渐放大的破绽。于是萧潇也挥出了他的长剑。

不得不说,虽然萧潇看清楚了高廷和这一击的破绽,却是难以保证能击破对方。因为阵法的加持,萧潇的气势已经是比不过对方了。所以他只能放手一搏,将这一剑当作最后一舞。

这一剑意念合一,信手而为,全力而出。他此刻才真正领悟到了李言风所说的“无招即是有招”的境界,看似随意击出、没有法度,实则落点早已注定,这一剑直奔那破绽而去。

双剑又一次争鸣。在那两点光芒接触的一瞬间,死眼与生眼的位置互换了。

高廷和又一次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长剑被激荡开,而且竟是碎得四分五裂。

萧潇的长剑这次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地破开了高廷和的心口。并不是他想杀了对方,而是这一剑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这一剑全力而为,萧潇早已没有了余力控制。这一剑仿佛是他放出的毒龙,他只能打开笼子,毒龙一旦腾空而出,一切便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于是这柄长剑,这只毒龙,便在澹竹派所有弟子呆滞的目光中,穿透了高廷和的心口。

生眼破,阵法碎。

其余澹竹派弟子,皆是乱了气息,倒退而出,眼睁睁瞧着掌门直挺挺地倒下。

寒紫竹当然也瞧见了,他一直待在一旁。高廷和带着他来本是要他瞧着萧潇是如何被擒住,如何被折磨的,不曾想却是亲眼看见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萧潇睁开了久闭上的眼睛,终究还是看见了眼前不愿瞧见的一幕。他怔了许久才收回剑,随后带着阿牛离去,细雨依旧轻轻拍打在他们的肩头。

随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身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寒紫竹眼中的呆滞与痛苦,他的眼中只剩平静。

不是因为心中的悲痛已经完全发泄,而是因为心中那极度的哀伤。一个人真正哀伤到极致时,他是哭不出来的,他反而会愈来愈平静。因为心已经痛到麻木,无法再将痛苦传递给肉体。

寒紫竹便是如此。他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任谁都不愿顶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号出生;他自出生来便受尽他人指指点点,所幸他的父亲没有抛弃他,找到了他,并且给了他成长的环境。如今,他引以为傲的武功消失了,唯一拥有的父亲也消失了,他陷入了极致的悲痛。

但那些澹竹派弟子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只看见了平静如水的儿子,于是眼神中纷纷有了质疑与谩骂。他们替高廷和收了尸便离去,不再去管寒紫竹,甚至临走时还啐了他一口。

于是寒紫竹便又被抛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破败的小院又来了一个人,他裹在黑色斗篷中,脸上带着一张面具,面具红白相间,白的像雪,红的像血。

他的声音十分粗糙,粗糙得像八旬老汉满是沟壑的手掌。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不清,但寒紫竹分明地听清了。

“我看得出你的心已经死了,但我能把它救回来。”

……

五月初五,时间回到这一个特别的日子。这正是飞云商会发出邀请的日子。正是这一天,江湖上起了轩然大波,纷纷快马加鞭,只企盼能赶上十日后的交流大会,那是关于墨子遗篇的交流大会。

也正是这一天,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冷血无情、厉害而又诡异的杀手。之所以说他冷血无情,是因为他一旦出手,便要杀尽在场所有人,一个活口也不会留;而说他厉害,是因为这些天里死于他手上的都是各路的武林高手,且都是要前往飞云商会的武林高手;既然现场没有一个活口,那么为什么江湖上会知道他们都是死于此人之手呢?这便是他的诡异之处,他会在每个凶案现场留下一个独特的风铃的符号,那是用鲜血画出来的。

于是江湖上都开始称呼这个不知名的杀手为“风铃”。

这位风铃究竟要干什么?他为什么只杀要去参加飞云商户交流大会的人?难道他是预见到了交流大会上必定会有一番激烈的争夺,所以要提前铲除些争夺对手吗?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他绝对是冲着交流大会来的,而且必定要破坏交流大会、抢夺墨子遗篇!

于是各路人马便自发地搜寻起这个杀手来,他们可不想交流大会被破坏。

五月初七,凉夜,夜凉如水;晴夜,晴朗无风。

在一片青翠的树林间,穿过了一条林间大道,这条大道正是前往滕州飞云商会的。在这条寂静的林间大道上,此刻正缓缓走来一队人马。这条大道实在是太过寂静了,或说整片树林都是十分寂静的,于是这队人马的脚步声、轻蹄声、轮毂声,都显得十分之大。

忽然,在这一片队伍行进的声音中,混入了一种奇怪的铃声。那声音明显不是来自车队,而是从远方飘来。它十分奇异,又十分悦耳动听,像是在演奏音乐一般。

队伍中的人也分明听见了,他们也觉得很奇怪。这林子里荒无人烟,十分寂静,怎么会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呢?于是他们纷纷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没有了队伍的声音,那铃声显得更为明显,也更为悦耳。

队伍中一个通晓音律的老者道:“这像是……像是风铃的声音。”

“风铃?你们也感受到了,今夜根本没有一点风,就是以前有人在这林子里的树上系了风铃,怎么会发出声响呢?”

突然队伍中没人说话了,他们脑子里都闪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没有风,风铃自然不会响动。但如果风铃是系在人身上的呢?

“真的是他吗?”队伍中有人颤抖着问。但却没有人敢回答,他们都在颤抖。

虽然这一行人也来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个门派,自身又有着极其自负的武艺,但他们依旧害怕。

这并不怪他们,因为风铃已经在两天内作下了五起凶案,杀了近三十人。既有门派一众师长、弟子,也有独行或结伴的游侠。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他们却都死了,都死在风铃手上。

今天倒是尚还没有传来凶案的消息,江湖中许多人都以为风铃踢到了铁板,已经被人杀了。但这是不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么此刻的人又是谁呢?

下一刻这群人便见到了答案。只是虽然见到了,却还是不知道。答案,光靠看见是没有用的。

因为他们见到了那个人,却是推断不出他的身份来历,无论是从着装上,还是武器上,都无法辨认出。好像这个人真的就是前两日里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来人看上去十分普通,样貌很普通,身材很普通,衣着也是普通的黑色。正是这种普通的人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因为他们绝不会引人注目,能在悄无声息中夺走目标的一切生机。这种人,即使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是杀手。

这人身上唯一不普通的点是他手中的那把刀。那把刀很奇特,它的刀柄很长,长到能用双手握住还有剩余,刀环上系着的正是一只风铃。

这种刀一看就知道不是来自中原,中原武林中不会有双手握住的刀。但这把刀也不完全像东瀛、扶桑之地的武士刀,因为从它的刀鞘可以看出,这把刀的刀刃是比一般单手刀更加宽大的,倒像是一柄长柄砍刀。

风铃声消失了,因为来人止住了脚步。

“阁下是何人,拦住我一行去路又是为何?”

来人没有回答。风铃声又响起了,他的刀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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