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往·过去(修完)
朱夏退出了布草间。
原本站在门口那个队长, 倒是被格拉西姆·瓦连京诺维奇叫到了里面。
他阻止了亚历山德拉和摄影师退出布草间的举动,然后侧过身看向了门外的灵媒,直接以罗宾语发问:
“朱小姐, 你真的不考虑参与进讨论中吗?”
“要知道,我们在讨论的这件事, 你是其中无法被绕开的一环。”
“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权益吗?”
朱夏闻言, 抬头凝视着这位并没有“一线”气质的“警察”。
她很想问——
“难道我提出了我的意见,你们就会采纳吗?”
——不, 不可能的。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还要这么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一番……
除了延缓她真正进入隐藏在二楼天花板与三楼地板之间的夹层密道的时间, 还能起到别的什么作用吗?
朱夏盯着格拉西姆·瓦连京诺维奇,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阵子。
但对方却仿佛对她视线中的审视一无所察, 面上依旧是那副足以称得上彬彬有礼的请教的表情。
——这虚假得让朱夏有些反胃。
她移开了视线, 眼球快速地朝上方望了下, 但很快又回到平视。
朱夏很刻意地, 在瓦连京诺维奇绝对能看到的角度, 翻了一个“半途而废”的白眼。
她是没有说话,但是她也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朱夏转身,远离了布草间的门口, 阻隔了格拉西姆·瓦连京诺维奇的视线。
她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墙壁前,伸手触碰其上历史的痕迹。
背对着其他人, 朱夏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试图清理自己的思绪。
她现在的问题……是思路太繁杂了。
对她而言, 这个建筑本身, 裹挟着重重且厚重的历史。
作为一个局外人,朱夏妄图窥探其中的真相。
而真相……隐藏在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幕幕画面之后,隐藏在她看不到, 只能“听”到的
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也知道她看出来了。
都知道对方未竟的话语,也知道对方的态度。
自进入到夹层中之后,朱夏在昏暗的环境里,感受到了一种……
难以言喻的……
用“怀念”这个词来形容不太合适……
但是……也确实没有比它更贴切的词汇,能用来描述她此刻的感受。
哪怕是“déjà vu”,“既视感”和“似曾相识”,都无法准确地勾勒出,她在这里产生的复杂的情绪。
她从这个庄园里……得到了太多的记忆片段了!
以至于在有的时候……
朱夏会意识不到,自己此刻身处的时间点……
她也反应不过来,自己此刻是以怎样的身份参与其中?
她就像是被卷入了时间的洪流中,浮沉沉浮,每一次露出水面,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
她又像是跌入了时空的罅隙中,在不同的岁月所构筑的畸形建筑中,见到了一重又一重的留影……
她还像是闯入了怪物的巢穴中,在不同的胚胎和“种”之间,看到了它们的“母体”……
在二楼的电梯里,她当时所产生的那种异样的感受……
此刻,在昏暗的甬道中,朱夏终于得以分辨清楚。
无论是“波纹”、“胎膜”、“羊水”、“茧”还是“卵”。[1]
都是……与生命的诞生,又或者是延续……所息息相关的。
所以……
当朱夏通过木偶的眼,在木偶被那个小战士放入到树洞中之后,“她”从未亲眼见到过的,那一任庄园的实际使用人……
在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越是到了后期——同时,大概率也是他的生命的后期……
就有越是多的少女……她们在进入了这座庄园后,消失不见。
如果从这座庄园,其实是邪/教的一个“祭坛”的角度来进行分析……
那么“守卫”,他们其实就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寄生”在这座庄园之中,而是……
“看守”这个地方的人。
他们欺骗、诱导着真正得到这座庄园的“主人”,通过这历任“主人”的手……
在为他们所信奉的邪神,继续供上祭品。
所以朱夏看到的那些棕发男人时期的少女们、还有她遇到的那些孤儿院中的孩童们、以及她听到的那些被邀请来庄园的女性……
她们中的一部分,成为了生命力的来源,被“投入”到了这个邪/教的“核心区”内。
她们大多数可能是被欺骗着,在无知中,毫无选择地,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这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
朱夏边往通道的深处移动,边回忆当自己站在电梯中时,产生的感受。
为什么她没有因此而生出恐惧的情绪?
还是说……
她是被强制性的,被这里的“核心”,被那个与邪神相关的“东西”,压制住了她自己的本能?
朱夏的心中,陡然冒出了一种极其可怖的想法!
如果将自己重新带入到木偶的视角中……
木偶是没有心跳的!也没有血压!而木偶的肌肉,更是始终保持着同样的状态!
所以……她到底是人,还是……活了过来的木偶?
如果是后者的话……
——“我”为什么会活过来?
如果是这个地方供奉的,来自祭品的生命力……
让木偶产生了“灵”……
那那个“灵”……
现在还在吗?
她所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并不是一个人类?
我有可能……其实是这从庄园里,诞生出来的吗?
朱夏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给惊呆了,甚至可以说是,吓到了。
——我是……邪性的吗?
不,我觉得我有基本的伦理道德!
有与我的根源记忆相符的,更偏向于华国人的思维模式!
我不太可能是……生长于毛熊国的人。
但是等等……
这里的邪/教的信奉者……他们是毛熊国人吗?
他们所供奉的邪神……来自于何处?
华国历史上有邪神吗?
当然有。
华国历史上难道就没有邪/教吗?
当然也有。
不能因为国籍,去断定什么事情。
虽然心中的各种想法,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
在朱夏的脑海中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让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甚至没有办法再保持理智。
但是朱夏明面上,依然表现得与之前一般无二。
她还在匀速地,朝着甬道的深处爬去。
这个地方,非常的安静。
朱夏让自己的感官,在黑暗中尽可能地发散。
——没有……
——没有什么呢?
嗅觉告诉她,这里是腐朽的、陈腐的。
空气中,都有一种……故纸堆,又或者是说……垃圾场的味道。
所以有一个很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里……
应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那为什么,这里没有继续被使用了呢?
朱夏在心中回想着。
如果这个地方依然还是邪/教的供奉场所的话……
那么血与肉的供应……
就不应该被断掉。
但是又有另外一个问题。
在这里,她并没有感受到新鲜的血和肉留下的痕迹。
无论是气味也好,又或者是……
来自于血肉的“供体”,那些“祭品”们的记忆也好……
这条通道里,现在给朱夏的感觉,就是“死寂”。
朱夏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她决定暂时先放下。
她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在面前的通道上。
集中在这条通道……
会通往什么地方上。
因为作为一个木偶的时候,朱夏并没有被带入过这里。
事实上,作为木偶,她能够去的地方非常少!
因为木偶……还是太显眼了。
而作为珠子,她的记忆……
不不不!
朱夏一下子意识到了,她再度地弄混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人!
所以,是珠子所能带她“看”到的那些记忆。
那些记忆……
终结于那个将珠子一剖为二,制作出了木偶的那个士兵的手中。
也就意味着朱夏,她现在压根没有,能够被她用来参考的……
关于这条从第三层楼的尽头房间,进入其中的,夹层密道的记忆!
珠子没有见识过……
在棕发男人之后的那一任代理人,他手中的庄园,是怎么样的。
而在被“守卫”带来的男孩捡起之前,它一直待在地底的同一个位置。
所以,朱夏所获得的记忆,也只有偶尔进入到地下层中的人。
这里面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被当时的“主人”又或者是代理人,所送来的年轻的女性为主。
三五不时的,也会有男性被引入其中。
尽管那些男性,并不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进入地下层,而是和棕发男人一样——他们都是作为加害人出现的。
随后,在孤儿院时期,珠子作为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玩具……
有时候,它也会被孩子们带下来。
是的,朱夏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孤儿院期间,大部分的孤儿并没有死去?
他们会被送往地下层,但是,却只是为了“恐吓”或“驯服”他们。
而最终的目标,只为了将这些孩子们卖掉?
是因为……当时的孤儿院院长,那个“守卫”……
他并没有为这座庄园,这个孤儿院,找到一个有权有势的……明面上的“幌子”吗?
因为没有了“替罪羊”,所以没有办法……
再肆无忌惮地抹杀掉“祭品”存在的痕迹了吗?
于是在那个时期,被收集到这里的孩子们,他们就只是遭遇了……
在这里面……
被驯服、被驯化……
然后被卖出去……
以此,完成了“守卫”的资本的积累?
这对那些孩子们来说……
是“幸运”吗?
他们得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还是说……这反而导致了更长的“不幸”。
因为苦难与绝望,不再是短期的,而将彻底纵贯他们的一生。
朱夏对邪/教并不太了解。
不要说邪/教了,自打她恢复记忆以来,从山姆国到毛熊国。
这一路上,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其他人的传教。
无论是基督教、天主教,还是东正教,这三种在两国当地相对盛行的宗教。
更遑论是其他的非当地主流的小型教派,以及符合她概念中对邪/教认知的教派的传教了。
而朱夏对于宗教的模糊的印象,就是……
——要有供品。
哪怕是历史上已经被华国人深深地本土化了的佛教,在寺庙里,也总是供着鲜花和水果。
还有长明灯和长燃的香火。
供品……
是能够断掉的吗?
还是说……
这个地方,它其实并不是这个邪/教的“大本营”。
事实上,它可能只是一个……执行地,又或者是……分会?
它执行的,是其他地方的人——更高层级的教众——所传达的信息和要求?
有可能是这样吗?
朱夏在脑海中,想过了许许多多繁杂的可能性。
也就是在这种一心二用的过程中,她又顺路破坏掉了,两扇暗道中的门。
她保持着面无表情,几乎不说话地,一路向着……
给她以更浓郁的……让她感受到了“压抑”、联想到了“死亡”的位置,前进着。
直到朱夏……
她带着身后的人,进入到了那条黏黏糊糊的通道里。
在这个地方……
朱夏的鼻子,就仿佛是一下子变得更为灵敏了起来。
它在不断地向朱夏大脑传递着一个概念!
——她闻到了!
闻到了非常浓郁的……血液和组织液的腥臭味!
但这里……
同样也应该是很久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因为在通往这条甬道的一路上,都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那么,这一个地方……
在当年,到底曾经涌动过,多大量的……人类的血液?
以至于在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
这里,竟然还能够残留下……
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给人以灭顶感的……
人类的血海的味道。
朱夏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
这个时候,她无比地感谢,自己在维塔利的房间里,找到的那一大捆皮带。
在固定完工具之后,她还能在自己的手上,以防万一缠绕了数圈的皮带。
朱夏几乎是迟钝地,看向了翟星漫。
——她的身上,好像有什么……
频闪?
翟星漫或许是留意到了朱夏的动作。
她将手机递给了朱夏。
同时,注意到了朱夏的动作细节,年轻的翻译将衣服的袖子扯长,垫在了自己的两手下方。
此时的朱夏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关注其他人了,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抗拒着自己的生理,不要呕出来。
但是队伍里,似乎没有人闻到过这种古怪的味道。
朱夏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
就像是重新进入了胎膜之中……
被物理性的那种方式隔绝了起来。
有的时候,朱夏甚至没法判断自己是真的说出了一句话?
还是说她只是在大脑里想了这样的一句话,然后她以为自己说了出来。
就是在这种仿佛梦境一般的感觉中,朱夏带领着队伍,抵达了一个让她有强烈感知的地方。
就像是河流奔流到此,然后向下涌动下去,构成奔流入血之海的瀑布……
维塔利帮她砸开了她想要砸的地方。
果然有下去的通道,在这个地方。
朱夏在带领着队伍向下爬的时候,感觉人偶的手……刮到了什么。[1]
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又向下爬了好几步,朱夏才反应过来。
木偶的手……明明插入在背囊里面,不应该露出来的。
——木偶,可能是在告诉她什么。
朱夏请求队伍的人往上爬。
然后她回到了木偶刮到东西的地方。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朱夏掏出了自己的工具。
她破坏掉了这个地方,这个柱子的边缘。
这里竟然能通向二楼的露台。
仿佛就是在踏上露台之后,朱夏感到自己的大脑又再次清明了一些。
从管道中离开之后,那种仿佛依附在她的身上,不……黏着在她的身上。
拖慢她整个思维活动的……那些东西,消失了。
但是朱夏的语气,依然还是有些缓慢。
她看向庄园外的那个湖。
朱夏想起了这个湖,这个湖是在庄园主人接手之后被扩建的……
以前这个湖更小。
骨头……?!
骨头是不是就埋在湖底?
人工湖和庄园外的湖,湖底是不是有自然联通的部分?
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
骨头的去向……
除了变成骨粉、被焚烧,又或者是像在废弃医院的大楼里面看到的那样……骨头,以标本的形式被再次攫取了利益吗?
但如果和这个湖结合在一起呢?!
朱夏将自己的想法,巧妙地通过改变语言的顺序,对着维塔利给出了引导性的猜测。
抵达了地下的密道之后,朱夏觉得她依然没有抵达这个庄园的核心。
但是她开始感到了更强烈的似曾相识。
这一段通道……
她应该被哪个孩子捏在手里?
她被带进来过……
朱夏对这一段通道并不是十分的陌生,但是这同样也不是朱夏在记忆里曾经看到过的密道。
这一条密道……应该停用过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会被停用……
朱夏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她需要更强有力的证据。
如果想要将这个庄园彻底破坏,彻底推倒、铲平这个罪恶之地。
即使是明确的定了罪之后,这里的产权也依然不能短时间内,就被收归国有,直到这里的所有人被明确判刑。
直到罪人被判刑,被罚款或者索赔、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或者是判处死刑。
如果罪人没有继承人,那这个地方就可能会被收归国有,收归国有再到卖出去之后,才有可能被推倒。
带着这样的疑问,朱夏向SVR的官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她想要知道……
怎么样才能够彻底破坏这里?
但是SVR的官员和她提出了交换条件,这让朱夏感到非常的不满。
朱夏没有再和他继续对话,而是继续闷头向前走。
直到她走到了牢房的前面。
朱夏感觉像是有什么……
有什么记忆,像闪电一样的袭击向了自己。
为什么木偶是黑色的头发?
为什么木偶的眼睛被涂黑了?
因为有人看到了“她”!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这个木偶在她的手上停留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或许足足有两年。
她有一个亲生的哥哥。
她是孤儿院的孩子吗?
朱夏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能确定。
因为她长期住在孤儿院。
朱夏看到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是她给木偶做衣服的、给木偶做头发的、给木偶涂黑眼睛的。
那个小女孩,她能够看到朱夏。
那个小女孩,她和朱夏有共同的回忆。
因为她看到了“她”。
所以她经常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的内容,也会让大人们感到心中发毛。
所以在孤儿院里面,她非常不被工作人员喜爱。
即使是同龄的孩子们,多数也都不太喜欢这个女孩。
她只有一个玩得好的伙伴。
是个年龄比她大了快五岁的男孩……
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
朱夏想不起来了。
走在监牢前的墙壁前,朱夏开始感到大量的……
像是在树林中,她听到过的那些……
“啸叫”。
再次包围了她。[3]
来自灵魂的哀鸣。
她几乎是浑身发抖地,去对比墙后被存留下来的……波段。
那些声音,和哪个波段,是吻合的……
朱夏就这样,说出了她能够确定的,那些人的记忆。[4]
直到维塔利叫住了她。
最后,击碎这堵……
通往“生”的墙壁。
就像是早有预感般,朱夏张开了双臂。
——我来接你了。
跨越时空,与我对话的你。
她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我依然不知道我是谁。
但是,我记得你。
——然娜。
“你会带我出去吗?”
——原谅我,我来迟了。
“我还能见到朱利安吗?”
——抱歉,你见不到了,他自杀了。
“我好痛啊,你能救救我吗?”
——很抱歉,当时的我,只是一个木偶,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一直不给我回应……”
——对不起,我遗忘了你。
“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对不起……
为什么说好痛……
因为然娜她是活着……被剐肉的。
因为……
她的朱利安哥哥,向往光明。
他期待在未来,也能将她带入光明之中。
关于圣餐的记忆。
原来是来自这里。
原来我……
以木偶的角度,亲眼见证过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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