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racter19云栖和其人
云栖和是谁？
他天赋不高，修练不够努力，在曾经天才涌现的修真界，如果如今有人能记住他，对他印象大概都停留在一个阶段。
——长了一张好脸，是一个人渣。
是的，即使这些人已经记不清云栖和的模样，提起美人，排行之上总会有他的名字。
同样避不开的，是对他追求者的无情嘲笑——究竟眼睛是有多瞎，才会看上这种人。
——包括云栖和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人渣。
人渣与一个凡人结了仇，那人叫韩晋，云栖和没打算利用自己的修为去欺负一个凡人，他自认为就算自己是个混蛋，使这种手段也太卑劣了，两人相看两讨厌，从半大少年到风华正茂，人渣每年去一次人间，就是为了给死对头找茬。
直到有一年，他打算次日去韩府找事，晚上勉强应付和几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在酒楼里喝酒，看见韩晋带着一个温婉秀美的女子从楼下经过。
他有点愣，问：“那是谁？”记不清脸的追求者探头望去，“梳着妇人的发髻，只是一对普通夫妻吧。”
游人如织，张灯结彩，新婚夫妻相携而去，韩晋幸福的蠢脸一瞬间刺痛他的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摔了酒杯，站起身冷冷吐出一句，“真是碍眼。”
他甚至没来及梳理自己的心绪，第二天起来得到消息。
韩晋死了。
他的死对头死了，因为他不加思索的一句话，他一直吊着的追求者为了讨他欢心，把人杀了向他邀宠。
云栖和动了手，那人是某个门派掌门的儿子，云家作为散修世家的表率，无论如何也得给人个交代，于是云栖和宣布脱离云家，四下逃亡，趁山海秘境开启，隐匿其中。秘境关闭后，他开始光明正大在秘境里建私邸。
私邸建成后的第五天，院子里的桂花树化形了。
一人一妖见面的第一句话，桂花妖鄙夷地冲他说：“长这么张脸，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呸！”
云栖和当时正处于万分复杂的状态中，闻言面上不显，夜里趁桂花妖不注意，往树根部撒了许多肮脏的废毒，桂花妖刚出生，一下子萎靡不振，过了十年才缓过来。
日子过了百年，一人一妖作为邻居总算找到一个平衡，握手言和。
一天，云栖和去附近山溪洗衣服，归来在家门口捡到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男子被他翻过身，眼睛半阖仍有意识，正巧云栖和与桂花妖打赌，能不能扮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五年，以桂花妖树根前不知谁埋下的酒作为赌注——于是，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云栖和不假思索，下意识对他笑了一下。
男人昏了过去，桂花妖被他喊出来帮忙，忙活半宿才折腾完，这时问：“这人谁啊？”
云栖和好脾气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这副模样顺眼无比，桂花妖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回道：“那回去睡吧。”
云栖和过凡人的日子过了几百年，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屋里一看，人还没醒。
提来水桶给人擦拭脸和手脚，晨光熹微，朦胧中他看见了一张数百年前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手一抖，洁白的帕子掉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当年如何激烈动荡的情绪，在漫长的数不尽的时光里也褪色泛黄，只是他难以自制地陷入恍惚，直到日上三竿，桂花妖懒洋洋地走进来问他午饭吃什么，他才回神。
“……你，你知道么，”云栖和声音沙哑，“他好像是那个人的儿子……不对，过了那么久，几百年过去了？”
桂花妖早就从他口里知道那些往事，“大概有三百年了？”
“那应该是好几代了……真像啊。”
桂花妖想问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么，想了想，又咽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云栖和略微回神。
“你若干年前的仇人因你而死，若干年后他的后代特地跑来这种绝境，晕倒在你家门口，是不是角色扮演让脑子都不清醒了？”桂花妖恨铁不成钢地说，“干脆现在把他丢出去。”
“那我们的赌约怎么办？”
“当然是作废。”桂花妖理所当然地说。他也很舍不得陪了自己那么多年的酒。
云栖和拒绝了。韩晋这个后裔仍是一个凡人，秘境关闭后，他也没有能力送对方出去，秘境的环境并不安全，即使是修士，遇到危机也有可能身陨。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这么久了，哪有仇恨会持续数百年？
结果出乎他和桂花妖意料。
几天后，男人醒来，见到云栖和的第一面，就眼神明亮地对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姑娘……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没错，在桂花妖的强烈要求下，云栖和被迫放下冠起的长发，由桂花妖亲自动手梳起了女孩的发式。
末了，桂花妖还认真道：“反正你这张脸雌雄莫辨，记住，如果你不肯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等他醒了，不要告诉他你的真名，我是为你好。”
想起桂花妖信誓旦旦的一番话，云栖和内心感到久违的抓狂，勉强笑道：“你不该先说你叫什么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坦然地说：“我只记得我叫韩雁……我好像失忆了。”
“蛤？”桂花妖难以置信地说，“他告诉你他失忆了就失忆了？你怎么这么好骗？”
云栖和用温和的语气抱怨：“他说他忘记进入秘境的目的了，还能怎么办，每天缠着我只会说喜欢我的话，那些话早三百年前我就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不会种地还硬要帮忙，我地里的菜这些天……”
桂花妖无语凝噎，打断他，“那……你没把真名告诉他吧。”
云栖和摇头，“我叫云百，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得记住了别露馅。”
桂花妖是看不懂现在的情况了，云栖和本质上还是那个云栖和，自打韩雁醒来多了会说话这个缺点，那张脸再如何像故人，云栖和也无动于衷。甚至能一边逗对方脸红，一边生出果然最开始就应该把他丢出去的念头。
用他的话来说：“他们俩还是挺不一样的。”
桂花妖问：“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云栖和抿了一口酒，他们在结界里谈话。他眼皮一垂，看见韩晋挑好了三人用的水，已经先进屋洗澡。
“因为我觉得，其实我还是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的。”过了一会，他笑道。
“最开始我喜欢看别人为了我争风吃醋、打架，但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他们是痴心妄想，你看，我长得那么好看，不是他们也会有更强、更好看、更富有的人，他们的优势不明显。更何况，我不是一定需要一个伴侣，简单地说，他们没什么讨厌的，可也没什么让我喜欢的。我何必在他们身上花心思呢？人来了人走了，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
“人如果要把心放在别人身上，就得做好真心被人丢弃的准备，确实有那么笨的人，会任由别人践踏——直到那件事之后，我也不怎么后悔。”
云栖和把酒杯扔下屋檐，说：“我认为的‘爱人’，应该是留有余地地爱人，至于多少，取决于心情。总有一些小孩想和我以心换心，我只是在告诉他们，不该这么做罢了。”
桂花妖评价：“你这个疯子。”
云栖和从喉咙里发出闷笑：“我不否认呢。”
他这个样子更像一直以来的云栖和，四年来桂花妖虽然觉得温柔的云栖和更顺眼，果然还是这副模样更顺心。他对着明月举杯，“不想再装下去了？”
云栖和说：“我前几天从地里回来，在井边打水擦拭身体，被他撞见，你猜他什么反应？”
桂花妖喷出一口酒，摸了一下嘴，呛咳说：“你是故意的吧……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云栖和叹道：“他可能早就知道了。”
语音刚落，便想抢桂花妖手里杯子的酒喝。
桂花妖一把将他推开，“即使是你，也休想和我喝一个杯子。”
云栖和耸耸肩道：“昨天他又告诉我，他想起一些事。他进秘境，是遵循祖训，找祖辈的一个仇人报仇来的。”
桂花妖又呛了一下，“你非要这么说话么，不能一次性说完？”
云栖和：“我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可以帮他找找，他说，只想起来和我同姓，姓云。”
桂花妖：“你完了。”
云栖和不说话。
虽然桂花妖对他讲你完了，不过云栖和知道，即使韩雁知道这些日子，自己只是把他当消遣的玩具，也没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能凭两条腿进入秘境，穿过危机四伏的山海，怎么可能是凡人。
随着韩雁记忆恢复逐渐展露的，还有他身上具备的力量，那武力体系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云栖和许多年没走出秘境，心想外面的世界难道发展成凡人也能和修士对抗了么。
思来想去，他只能隐秘地测试了一下韩雁的武力上限，发现自己多年来荒废修为，竟然略逊于对方。
桂花妖无奈，出了个主意：“那你给他下个制约，如果他伤害你，他也会受伤。”
云栖和出身云家藏书阁，芥子里的典籍浩如烟海、涉猎广泛。恰巧秘境开启，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上门，拿走了四百年前寄放在他这里的东西。
故人离开后，云栖和在原先放着那东西的位置旁，翻出了一本记载着数百道失传术式的残籍。
他思考了三天三夜，决定采取桂花妖的意见，在两人之间下了一个伤害共承的制约。
名叫朝暮。
桂花妖知道了，难以置信，“同生共死？他是凡人，如果他死了，你怎么办？”
“如果他拼死都要复仇，那不是也只能认命了么。”云栖和佯作无奈地说。
桂花妖送他第二句“疯子”，转身就走，不再多言。
韩雁的记忆好像卡在仇人的姓氏没有要恢复的样子，桂花妖的心里比云栖和还要煎熬，恨不得那一天赶快到来。
他总是一边看着云栖和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边思忖这些本和他毫不相关的破事。就连那个陌生人为何能准确找到云栖和府邸的位置，他们又谈了什么，他也毫不关心。
只要云栖和不解除制约，他们之间的冷战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只是打脸来得比什么都快。
几天后，秘境内外突然灵气逆流，桂花妖感受着比平时躁郁不少的灵气，蓦地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慌不择路地闯进室内，看到云栖和捏着韩雁的脖子，一把将人提起，将一把长剑蓦地插进对方的身体里。
韩雁浑身是血，眉梢痛楚，听到动静望过来，把血沫往喉咙里咽，声音破碎：“……他走火入魔了，你……”
云栖和早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桂花妖看他抽出剑，一把将人扔在地上，举起手要做出下一个动作——斩首。
赫然是当年斩杀那个杀害韩晋的修士场景再现。
当即上前浑身爆发灵力，压制住云栖和暴动，大喝道：“快走！去院子里待着！”
桂花妖也是第一次看到人走火入魔的场景，一个想杀，一个想救，两方硬碰硬，都只剩奄奄一口气。
桂花妖回到本体修养后，偶尔出来看看云栖和的情况，见好友情况越来越差，愁上加愁。
云栖和醒过，但都与桂花妖的时间错开。他知道桂花妖力量耗尽，对他的情况无能为力。
干脆取消限制吧，云栖和想，三百年没修练，一捡起来就遇到灵气□□，或许他就该如此，如今自食其果罢，还是不要连累人了。
他喊韩雁的名字，半天没回应，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桂花妖被他的声音吵醒，走进屋子，马上也急了，在宅邸内探测三遍竟真没找到第二个人的踪迹，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我、我是有提过这些日子会出发去找烛莲，但我只说了是南方的山，具体的位置——他什么都不知道，该不会去了吧？！那座山——是狼族的地盘啊！！”
惊慌过后，桂花妖突然意识到不该这么说，果不其然，云栖和立即要掀开被子下床，眼睛赤红，颇有要再次入魔的征兆。
桂花妖眼疾手快，指使房内的捆仙绳将他严严实实绑住，云栖和竭力平静，却指尖发颤：“……你放开我，我已经连累一个了，如今又害你受伤，修养百年才能恢复，若是再来一个……”
桂花妖却不待他继续说下去，呵斥道，“那又如何！其他人我不管，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放你出去！只剩一口气，你能去救谁？！你想自杀别在我眼前，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你救下来！！”
面对那糟糕的脸色，他又心软了，放缓语调，“……你仔细想想，你不是与他下了蛊么？你现在没事，说明他也没事，千万别冲动行事。”
桂花妖一边说，心里一酸，心知这话一出口，若云栖和打定主意保留着限制，以免韩雁在山上出意外无人知情，他便再不好阻拦。
谁知云栖和听了，竟毫无反应。一看，竟又昏过去了。
桂花妖把被子掩好，长叹一口气，没听到也好，虽说自己与韩雁也有一些情谊，但两者取舍他会选择云栖和。他更想让云栖和解除朝暮。即便人再糟糕，毕竟是他唯一好友。
情人蛊，索命咒，桂花妖曾想过当年制出术式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走出房间合上门，站在檐下。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惊雷和厚重惊人的乌云汇聚在这一处天空，除了闪电，乌沉沉的天地间透不进一点光亮。
视野里，参天的巨大桂花树，在萧瑟的狂风中露出衰败的迹象。
花妖走到庭院中央，身体逐渐透明升空，在秘境千年到来的第一场雨中，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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