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凌云楼二
小方霖才将白玉瓶拿出,又匆匆收回。
他神神秘秘地道:“别在这喝,一会你家管家得发现了。”
“对对对。”小徐琇啄木鸟似的点着头,眼神往院内瞥去,方才追着她跑的丫鬟们已经出现在院口。
她惊道:“哎呀,快走!”
小方霖顷刻爬到树上,顺着树干跳了下去。
他张开手,道:“下来,我接着你。”
小徐琇紧张地看着外头,这样一看,这墙实在高了些。
虽说小方霖这几年个头窜得快,常年练武长得也结实,接住她应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那个年纪小徐琇还没有男女大防之类的观念,但是小方霖比她年长三岁,还以为小徐琇是在顾虑那些。
他便安慰道:“你放心,我拿衣袖隔着手,绝不碰到你。”
眼见院内丫鬟们就要发现她,她所幸闭上眼,纵身往小方霖那跳去。
微风拂过她的耳边,身旁的槐树因她的动作而惊落几片嫩叶,飘飘然地散在她周围。
小方霖稳稳地接住了她。
午后的阳光在他们脚边晒出浅浅的绿荫,树上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啼。
小徐琇匆匆站稳,听到隔墙内传来丫鬟们的呼唤声。她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好似在说找不着了吧。
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小方霖看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愣着做什么?”小徐琇怪道,随后一把抓着他的手就跑。
他们一直跑到河岸边,河风扑面而来,带着河边草的清新气息。
空中飘着许多纸鸢,今日是个好天气。
小徐琇到了这儿又把纸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只惦记着棠花酿。她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随后朝小方霖招招手。
她道:“快过来,这没人!”
小方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将那瓶棠花酿递给她。
她举着白玉瓶,舔了一口,那酒甜甜的。那时的她也只喝过棠花酿,便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喝的酒。
可惜,小方霖离开的话,就没人给她带酒了。
她有些有伤地问:“你真的要走了吗?”
小方霖侧脸看她,白皙的脸庞上因为喝酒而透着红,圆圆的大眼里闪着光。
他恹恹道:“三日后。”
“我也好想去国子监求学。”小徐琇又喝了口酒,“好吧,其实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
“你……”小方霖迟疑着。
“嗯?”小徐琇随手捡了个圆石子,朝河里丢去,那石头吨吨吨打了三个水漂,终于还是沉进水底。
“没什么。”小方霖将从河面收回,“逢年过节我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啊!那你要带什么好吃的?”小徐琇认真地问。
“……”这问题可把小方霖问倒了,他吃过的山珍海味徐家全都能找来,得带什么才能让她心悦呢?
“愁眉苦脸做什么?”小徐琇怪道,“喏给你喝,这酒可甜,喝了就不会难过啦。”
她将白玉瓶塞进小方霖手里,还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带什么回来我都高兴。”她这么说。
小方霖悬着瓶口,浅尝辄止。
果真很甜。
或许,是话甜。
“等我回来。”他这么说。
那个午后,少年喝着如蜜般的棠花酿,对未来充满了愿景。
凌云楼二层的小隔间里,林勤嘟嘟囔囔地向刘卿诉苦,诸如最近饭都吃不上就去破案等等鸡毛蒜皮。刘卿一向没甚架子,看着林勤的目光也大抵像个父亲那般和蔼。
林勤说到手中酒壶已空,想着问方霖那还有没有剩的,却发现方霖举着酒杯出神。
他有些诧异地伸手,在方霖面前打了个响指,瞬时将人拉回。
“大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勤打趣道,“别是惦记上哪家姑娘了吧?”
“去!瞎说什么!”方霖将杯里的酒闷尽,酒依旧甜,人却不复当年。
当他放下酒杯时,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徐琇脸色也不太好。
她杯里的酒仍是满的,人还望着杯出神,和他方才一模一样。酒这个东西,是不是总能勾起人的回忆?
也不知道平日里性情冷淡的徐琇,回忆里是个什么光景?
这个念头一出,方霖吓了一跳。
他有病吧,怎么会关心徐琇在想什么??
方霖闷叹一声,将徐琇面前的里脊肉端到自己面前。
果然,徐琇回神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方霖一眼,把肉抢了回去。
啧,那么爱吃肉,怎么还那么瘦?
方霖嫌弃地偏过脸,没想到正对上刘卿那张憨厚的笑脸。
“你今年也二十有三,该着急着急婚事啦。”刘卿拍了拍方霖的手,“你爹为这事没少烦我,让我给你寻个合适的姑娘。”
方霖:“……”
他心里重重一跳,疯狂寻找着什么事能绕开这话题。
天底下最烦人的事,莫过于长辈的催婚。
方霖朝林勤递去求救的眼神,他热切希望今天的林勤懂事一点,多多发挥他那八卦之舌,将话题带跑。
没想到,这崽子白养了——
只听林勤笑道:“大理寺上上下下,连后厨养的猪都是公的,也不怪大哥不开窍。”
徐琇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方霖想大义灭亲。
“林勤,你今儿是喝了点酒胆肥了是吧?”方霖起身,欲寻林勤麻烦。
“不敢不敢!”林勤急忙往徐琇身后躲,“许仵作救我!”
“没人救得了你!”
徐琇正吃着她的里脊肉,吃地有滋有味,才不想陷入这好似狗狗互斗的混战呢。
她让开身子,哦不,直接让开了座位,跑到方霖那去坐着。
然后看对面两人互相掐着,甚是好玩。
“阿琇啊。”刘卿轻声唤她。
“在。”徐琇稍稍将身体侧坐,正对着刘卿。她抬手拿起酒壶,给刘卿斟了杯酒。
“这半月,你真的还习惯吗?”刘卿问的轻声,对面那两人浑然不觉。
“习惯不习惯的,不都已经开始了吗?”徐琇看似反问,实则是肯定,“五年了,不论是什么,都不能总埋在地下不见光。”
刘卿的笑容逐渐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满腔惆怅。
当年之事他何尝不痛?徐惠林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在官场上最好的伙伴,刑部与大理寺有他们二人,可谓是无往不前所向披靡。
官位是荣耀,是利刃,更是枷锁。
五年里,他为了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隐忍在各个势力间,不能喘气也得硬抗。
他将酒杯举起,一口闷尽:“碍于方霖他爹的权势,很多事情我不方便插手。”
“我知道。”徐琇颔首,倏地垂下眼睫。
方霖的爹是禁军统领,平日里与刘卿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事情都得打个照面,要通过刘卿来查方霖,实在打草惊蛇。
徐琇都明白。
所以她隐忍五年脱胎换骨,将自己送到方霖身边。
她这样身世背景干净的小仵作,暗中调查起来才更加方便。
“这次的盗窃案,我发现了一个人。”徐琇重新抬头,阴郁一扫而空。
刘卿问:“谁?”
“刘同知的夫人,她曾与我母亲是手帕交。”徐琇平静地说着,手拿筷子夹起一块藕到刘卿碗里,做好晚辈对长辈的尊敬。
旁人看来,她好像就是正常的与刘卿在闲聊。
“这我还真不知。”刘卿有些意外。
徐琇轻声道:“她或许知道些当年的事,我想私下再去找找她。”
刘卿沉思片刻,惋惜道:“刘同知近日不在安城,我无法带你登门拜访。”
徐琇摇摇头:“无妨,我自有办法。”
这时,林勤不敌方霖,朝刘卿递来眼神请求援助。
刘卿眉眼弯弯地笑着,嘴边却说:“有需要就用老办法联系我。”
徐琇看向方霖,对方正一掌拍在林勤肩上,把林勤拍的头昏脑涨。随后他逮着林勤的衣领丢了回来。
他嘲道:“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我伤了只手你都打不过。平日里就喊你别偷懒,你以后若是遇到事儿了怎么办?”
林勤委屈道:“大哥,哪有那么多事啊!”
刘卿打趣道:“方霖说的是啊,林勤你看起来挺壮的,怎么打起架来跟绣花枕头似的?听你们少卿的话,平日里多练功,别偷懒!”
林勤嘟着嘴:“你们都欺负我!”说完拿起一块糕塞进嘴里,“唯有食物能治愈我,你说对吧,许仵作?”
徐琇一愣,还未开口就被方霖打断。
“哪儿都有许仵作,你自己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想拉人给你垫背?”方霖讥讽道,顺手拍了拍林勤的后脑。
“那个,林寺丞说的不错。”徐琇摸了摸鼻尖,然后欣赏着方霖的尴尬。
方少卿这个讨厌鬼尴尬的时候,非常好玩。
夜深露重,宵禁已过。
方霖的身份当然是可以无视宵禁的存在,只是徐琇比较麻烦了。
她和林勤都住在大理寺内,本想与林勤一同回去,那样也不会被当做游民,可是——
“林勤,你留下。”方霖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的。他伸来一只手,将林勤勾回身边。
林勤忙道:“可是许仵作……”
“什么许仵作,让他自己走!”方霖朝徐琇摆摆手,“多大个人了,还怕走夜路吗?”
徐琇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但碍于方霖现在是她上司,所以还是礼貌道:“不是夜路的问题,而是宵禁的问题。”
林勤打了个响指:“有了,我把腰牌给你!”
“如此甚好。”徐琇表示感谢。
可是林勤把身上摸了个遍,也没翻到他的腰牌。
方霖有些不耐烦,解下腰间的那枚巴掌大的铁牌,丢到徐琇手里。
他道:“明日还我!”
徐琇本就不愿多纠缠,谁的腰牌都好。
于是一溜烟,她就跑没影了。
这时,方霖站直了身体,脸上的醉意烟消云散。
他沉声道:“林勤,去查许家和刘家的关系,还有许琇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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