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番外)
“他离开时是夏天,而我已是枯萎的森林。”
——德国诗人海涅。
疗养院里,一年四季似乎没什么差别,除了窗外的景致在改变。可这对黛而言都一样,反正自己也不被允许出去。
大多数时候,黛都只能看着其他病人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杖在护工的陪护下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吹吹风。
一开始她会羡慕,但现在她习惯了。
其实她挺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外面的世界在她看来无趣又遥远,还不如书里的世界丰富又多彩。
只是偶尔…偶尔她会想亲眼见见书里描绘的风景还有人。
新的人,不是在这里陪伴了她多年的医生、护士和病友,而是全新的人。
然后她就见到了。
那是一个容貌穿着皆温文尔雅的男人,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搭配着西装马甲和贴身的西装长裤,他无论是说话声调还是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一看就是一个出身不凡的人。
可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人却住进了疗养院,他的病房离她的隔着一条长廊。她很少去那边,因为听护工说住在那边病房里的人很少活过冬天。
而他却搬进了那边的病房。
在走廊的拐角,他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
他干净又美好的笑容令她想起自己初恋,那段无疾而终…不,是不得不分手的感情。
她的病无药可治,和初恋在一起就是耽误对方。
所以她主动提了分手。
一开始对方并不同意,每天一放学就骑着自行车去她家门口找她。
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见就是不见。
“我看他对你是认真的。”连照顾她的叔叔都忍不住替她初恋说话,“你就见见他吧。”
“叔叔。”她在拉着窗帘的窗户前转身望向叔叔,“我母亲死的时候,你难过吗?”
听到她的问题,叔叔愣了愣,沉默良久才回道:“你母亲的死让我和你父亲都很痛苦。”
她明白,父亲在她母亲死后的第二年就跳海了。
若不是爱得深,也不会想跟着一起走。
而她就成了孤儿,被父亲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叔叔收养。
“我很喜欢他。”她说的是站在窗外的初恋,“正因为喜欢,我才不想和他经历那些沉重的分离。”
她想趁两个人都还没有深爱,就斩断这注定没有结果的情丝。
“你真要去疗养院?”面对主动提出要去疗养院居住的她,叔叔是惊讶的。
“嗯,我不能一直让叔叔你照顾我。”她知道她叔叔明明有很多事要忙,却因为她的病而不得不留在家里照看她。
“可是……”
“叔叔不用担心我。”她望着忧心忡忡的叔叔,看开地笑道,“反正我之后的人生就这样了,去疗养院度过余生也挺好的。”
听完她的话,叔叔什么也没说地站起身。那一晚叔叔在阳台抽了一整夜的烟。第二天,他一言不发地替她收拾行李。
离开叔叔家去疗养院的那一天,坐在车里的她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追她的初恋。
那辆自行车曾经摇摇晃晃地搭过她,她轻哼着那首《乡村路》,幻想过这条路能够无限延长。
不过幻想终究是幻想。
她从回忆里走出来,然后转身走出那位新病患的视野。
他不是她想见到的新人。
可疗养院就这么大,就算她不愿意,她还是会和他碰面,比如此刻。
疗养院二楼的图书室里,她正准备借阅新的书,在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要够到那本诗集时,另一只手指修长又白皙的手先她一步地取下那本书。
她扭头看向对方,果不其然拥有这么漂亮的手的人是昨天刚搬进疗养院的新病患。
而现在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想借的书。
“你好。”他温柔地向她问好。
“你好……”她有些防备地盯着他,倒不是她觉得他是坏人,而是她并不希望任何人接近她。
当一个人没有牵挂的时候,走得也不会那么悲伤。
她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她随时都可能死去,不想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
“‘我的世界时间流速很慢,一瞬间就是永远’你也喜欢现代诗么?”他念着那本诗集封面上的摘要,那本诗集明明是现代诗,封面却印着青花瓷般的纹路。
她其实没有很喜欢现代诗。
她只不过拿这些诗歌打发时间,在她的感知中所有时间都漫长又短暂。
漫长是因为她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短暂是因为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睡不醒了。
但她不想让眼前的男人了解这些,她不信什么感同身受,所以她冷淡地回了他两个字:“是的。”
然后男人就把手里的诗集递给了她。
“那这本书还是给你吧。”语罢,他又对她笑了笑,就绕过她离开了书架前。
她目送着他的身影走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诗集。
“‘我见到永恒了却没见到你’。”
她和这个她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男人第三次见面是在厨房外边的走廊。
那一天疗养院的厨娘需要做杯子蛋糕,她一反常态地主动过来帮忙。
“我还以为黛对做蛋糕这些不感兴趣呢。”厨娘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女人,她和疗养院里每个人都能相处得很好。
“是不感兴趣。”她一边帮忙和面一边说,“但我母亲以前经常和我一起做杯子蛋糕。”
闻言,厨娘愣了愣,接着用有些心疼的目光看着她:“以后你若喜欢,我们可以经常一块儿做蛋糕。”
她微微点头,忽然听到厨房门外传来对话声。
“楚先生你要不要进厨房看一看?”
“我就不进去了。”
听见这个温和的声音,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不久前才和她在图书室里碰过面的男人。
她稍稍挪了挪身子,就看到厨房门外的长廊上站着那个男人和疗养院的负责人。
她不动声色地又往门口动了动,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对话。
“楚先生这次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疗养院就要经营不下去了。”
“院长你不用客气,我在这里也要麻烦你们照顾呢。”
她正诧异着,身侧便响起厨娘的声音:“原来他就是投资咱们疗养院的楚先生,长得真好看。”
“楚先生?”她扭头望向厨娘,“这个名字是中文名?”
“对啊,他是从华国来的。”厨娘回道,“听说是一个富有的商人。”
“是吗。”
“本来我们疗养院已经入不敷出了,幸亏有了他,才转危为安。”厨娘笑道,“这位楚先生他是我们疗养院的恩人呢。”
后来厨娘还说了什么,她没有仔细听。
在餐厅里,她端着盛着杯子蛋糕的餐盘走到他独自坐的那一桌前。
“给你。”她把杯子蛋糕递给他,就像他递给她诗集时一样。
他抬眸望着她,微笑地说:“谢谢。”
“是我该说谢谢。”她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谢谢你保住疗养院。”
“我很喜欢这里。”他环顾四周,“这儿环境好,每个病人都被照顾得很好。”
“我不喜欢这里。”她却低垂眉目道。
他微微错愕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这里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她早已决定在这里迎接自己生命的终结。
或许是觉察到她目光或者语气中的忧伤,他忽地开口:“这蛋糕看起来不错。”
“你都还没有吃,怎么知道不错?”她故意刁难他似的地问。
“因为经验。”
“经验?”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什么经验。”
“吃蛋糕的经验。”他说着咬了一口松软的蛋糕,然后笑着说,“确实不错。”
“奇怪的家伙。”她虽然这么说,但也拿起一块杯子蛋糕咬了一口。
果然像他说的那样不错。
甜甜的,令她怀念。
自从这次在餐厅的短暂交流后,她时不时会遇见他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窗户前,眺望远方。
她发现他的神情就像在想念着什么人。
她并不晓得那个人是谁,但她猜那个人一定是他最重要的人。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侧过身望向她:“早上好。”
“早上好。”她一改往常的冷淡,回应了他的问候。
就这样,只要她和他在走廊上相遇,她和他都会互相问好。
如此简单又重复的日子,因为他的出现,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转眼一年过去了,在深秋的一天,她看见他倒在窗户前。
“楚先生!”她立刻跑到他身边,扶起倒地的他。
“咳咳咳……”他扭头剧烈地咳嗽着。
“我去叫医生。”
“不用那么麻烦。”他拉住她,“我没事…咳咳咳……”
“楚先生……”她担忧地注视着他。
他淡弱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诗集选:“这是德国诗人海涅的诗选,他是我女儿最喜欢的诗人。”
“你有女儿?”
“嗯。”他点点头,“她和你一般大。”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他,他明明瞧起来这么年轻,却有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儿?
他靠坐在墙壁前,望向窗外落叶飘零的枝头:“我和她约好了,要在冬天见面。”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如果我没有熬过冬天,我希望你能代我转告她……”
“我不转告。”她打断他的话,“你要说自己和她说。”
“……”
“你一定能撑过冬天。”她比他还坚持这一点。
听到她的安慰,他先是一愣,接着笑了笑:“我也希望如此。”
“你女儿也喜欢杯子蛋糕吗?”
“她呀什么都爱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
“如果我是你女儿,肯定不乐意听到你这么说。”她故作轻松道,“因为说得好像我是贪吃鬼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上扬唇角地凝望窗外。
从秋天一直望到冬天。
冬天过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位楚先生,只在走廊上遇见了一个陌生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很美,她身后站着一个同样俊逸的男人。
女人似乎是来收拾楚先生的东西。
看到女人,一向不喜欢和人交谈的她主动上前问道:“您是楚先生的女儿吗?”
女人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侧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替女人回道:“她是楚先生的女儿,我是楚先生的女婿。”
“楚先生他…还好吗?”她转而问着男人。
男人与女人对视了一眼,才回答她:“我们是来接他回家的。”
她听懂了男人的意思,又看向了女人:“楚先生他很爱你。”
男人将她的话翻译给了女人。
女人听后,回望着她,轻轻地说:“嗯,我知道。”
待女人和男人离开,她站在他曾经站过的窗前。望着窗外覆着霜却也发着新芽的枝头,她念着图书室里他递给她的诗集。
“再见了,冬天。
“我们都活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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