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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盛柠看着陆知寒,然后伸出了手。

        陆知寒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与她十指相扣。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掌心的疤痕。

        她掌心的伤很浅,比陆知寒的伤口要浅得多,但是陆知寒还是低声问了一句:“疼不疼?”

        她刚回来的时候,程恕合上那些晦涩难懂的诊断文件,和她介绍陆知寒病情说的就是这句:“被误认为坠江的虽然是你,可是真正疼的好像是他。”

        盛柠看着他。

        他比她更疼。

        上车的时候何域看了眼坐在后排的陆知寒,视线落在车外的三人身上,沉默很久,还是没有催季裴他们。

        季裴在问程恕:“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其实很好查。”

        “那个时候陆知寒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但偶尔还是会问起那几个项目的事,”和宋从那天离开医院之后,声音就一直很沙哑,他转开视线,“还有孤儿院,只要稍微查看一下项目的进度,就能知道他说的明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程恕一眼:“所以程恕才会把那些药给他。”

        程恕没说话。看着陆知寒陷入极端心理状态,看着他开始自残却无能为力,让同时还要负责其他病人的程恕心力交瘁。

        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是现代医疗技术挽救不回来的,就算是濒死的病人,通过医疗手段,也可以短暂延长其寿命。

        可是他没有办法让陆知寒好受一点。

        程恕只能强撑着开口:“自残的说法暂时没有依据,至于其他的,我在他入院后不久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那么暴躁,偏激,也都是怕陆知寒走上那条不归路。

        他毕竟是医生,怎么可能那么迟钝,看不出陆知寒频繁出血的原因。

        陆知寒只是觉得只要他流血了,盛柠就会出现。

        程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陆知寒。

        不知道怎么阻止他折磨和伤害自己。

        和宋问:“自残会发展成自戕吗?”

        程恕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眼角刺痛的人迎着阳光,没看他们:“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都有些不连贯了,还让和宋别受陆知寒影响:“他连遗嘱都写好了。”

        那天医生对盛柠说她是陆知寒唯一的家属,并不是信息缺漏导致的误判而已,他是真的只剩下盛柠了。

        就算盛柠能阻止陆知寒,让自戕那样可怕的念头暂时不发展成事实,可盛柠总有不在的时候。

        到时候陆知寒怎么办?

        季裴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件事,暂时别让盛柠和何域知道。”

        何域是现在sq海外项目唯一可信的人,他不希望何域也受到陆知寒的影响。

        至少别让他知道陆知寒已经立好了自己的遗嘱,陆知寒的事,有这么多人操心就够了。

        程恕准备回医院了:“他们不会知道的。”

        要离开的人回头:“陆知寒如果知道她是因为怕他出事,才被迫留在他身边,会疯的。”

        他本来就已经痛苦万分了,如果发现幻觉里的盛柠只是迫不得已,只会更不舍得。

        回去的路上盛柠问陆知寒:“这段时间我先留下来,好吗?”

        咨询师说她可以把陆知寒当成正常人看待,也可以不用特意回避这个话题,只要不让他受到刺激,他仍然可以保持基本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只是出于同理心,觉得如果她错过了那个电话,也会一样内疚,才选择留来。

        但现在,她留下来是因为陆知寒。

        只因为陆知寒。

        但他们分开几乎是必然的。

        她没办法从之前的疏远和冷落里走出来,陆知寒恐怕也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回到从前那样,相看两厌,针锋相对中。

        她和陆知寒都不习惯,也不合适继续保持夫妻这样的关系,生活下去。

        盛柠希望他们还能是朋友。

        像在燕大一样,不需要任何刻意的联系,就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不用参与对方的生活,也可以偶尔同行。

        谁都没有错,只是不合适而已。

        盛柠解释道:“我会暂时留下来,直到你的生活回到正轨,就像以前那样。”

        陆知寒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直到晚上,盛柠起身去关灯,陆知寒才像是以为她要走一般,低眸:“你能不能留得久一点?”

        他嗓音低缓,声音里的哑意因为在盛柠的监督下喝完药,没那么明显了,盛柠却没办法把他和之前的陆知寒联系起来:“一会儿就好。”

        盛柠眼睫微颤,她抿唇:“不止一会儿。”

        “可能的话,大概有两三个月。”

        她的入学申请批准,其实已经下来了,三个月是她能申请到的最大期限。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陆知寒的情况能在这三个月里好转,就算不能完全恢复,能在他们偶尔联系的情况下保持稳定也是好的。

        偶尔联络,谁也不打扰谁的生活,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盛柠像以前那样询问他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陆知寒闭上眼睛,清哑的一句:“好。”像是在按照她的期许回复。

        盛柠刚想说,你的意见才最重要,说完这句话的人却低低地喊了她一声:“盛柠。”

        “嗯?”

        睁开眼睛的人低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哑声,像是在说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盛柠眼睫一颤。

        像是怕她没听到的人看了她一会儿,吻了吻她的眼睛之后又哑声:“我爱你。”

        咨询师说,偶然地恢复清醒并引发心悸之后,陆知寒的幻想症状是最严重的。

        处于极端痛苦状态的神经系统会屏蔽一切不合理的外界因素,让无法忍受这样极端痛苦的人陷入安静平和的幻觉里,来治愈自己。

        就和戒断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往往最容易重复上瘾一样,陆知寒正在对她短暂的回来和陪伴上瘾。

        所以会主动忘却一些不必要的细节。

        比如,她是什么时候下的车,又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回来的。

        对陆知寒来说,这些现在可能都是导致幻觉破灭的因素,他在帮助自己尽力避免幻觉消失。

        他刚刚经历的,可能就是他这两个月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清醒着痛苦的时刻。

        所以他放任自己沉浸在了幻觉之中,放任自己吻她的眼睛,告诉她我爱你。

        盛柠眼睫颤了一下,心脏微缩,觉得晓晨说得大概是对的。

        她好像真的,越来越心软了。

        她还没回答,陆知寒就又哑声喊了她一声:“盛柠。”

        “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很轻,“只是突然想喊你的名字。”

        盛柠又无意识想起陆知寒出差很久回来之后,她也会忍不住喊好几遍他,听到他回答,就会感觉很安心,又垂眸:“嗯。”

        左手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颈侧,另一只手落在她腰间的人眼睫轻颤地阖眸。

        盛柠看到他指间的伤口,很显眼。

        程恕说那是他前段时间摔碎碗留下的伤痕,之前上了药,又扎了纱布,现在取了,所以现出来了。

        盛柠看了几眼,又提醒他如果听到了闹钟,记得把她喊起来,提醒他喝药。

        程恕说既然他习惯在晚上喝药,就尽量形成规律的服药时间。

        “我怕我睡得太沉了听不到。”

        陆知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抱着她,轻轻地应声:“好。”

        “盛柠,”得到她回应的人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声音更轻地开口,“晚安。”

        盛柠看着他。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陆知寒在这么安静地环境里相对入睡过了,一时间竟然有点恍若隔世,回过神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在看她。

        想起那张提前买好的机票的人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阖眸,声音很轻:“晚安。”

        希望你睡得好。

        盛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何域把车停进车库,刚下车,就看到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和今天发现门开了,就带着人来洗劫的叶芳母子。

        拿着车钥匙停在原地的人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到叶芳心虚又谄媚的表情时,却扯了扯嘴角。

        “叶域啊,你回来了,姑姑还以为,还以为你打算留在国外,准备帮你把这些东西都处理了呢。”

        何域没心情和叶芳纠缠,他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如果在乎也不会只是因为sq需要一个海外项目的主负责人,就出了国。

        可那些项目毕竟是sq和陆氏的核心项目。

        陆知寒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何域也不放心由其他人打理,所以就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会这么快就回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看到那些来洗劫的人停下搬东西的动作,视线落在叶芳的那个儿子身上,狠声:“你们跑到陆知寒病房里,说了什么?”

        看上去人高马大的青年神色仓皇,下意识看向母亲,叶芳想上前,直接被何域带过来的人给抓住了,看上去没什么脾气的何域随手找了根木棒:

        “不说是吧?入室抢劫,你们觉得能判几年?我这么砸下去,也算是正当防卫吧?”

        叶芳本来就不算什么难对付的人,她那个儿子就更不中用了,吓得腿软,两三句话就交代了。

        叶芳气得声音发抖:“何域,你这是恐吓!!你要坐牢的!”

        看见何域的眼神,又开始腿发抖,嚎叫起来:“我们什么也没说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说,陆知寒不可能会相信我们的,要是,要是那种东西真的能把人,换回来,他那个爹也不至于死这么多年,我们是骗他的,骗他的!”

        “骗他?”何域厉声:“你明知道他最介意的就是盛柠的离开,你还在她出事之后故意刺激陆知寒?你分明就是想让他死!”

        他狠狠地把那根木棒摔在地上,吓得叶芳和他儿子都瘫软在地,神色惊恐。

        站在原地的人像是深呼吸,想打电话给陆知寒,又想打电话给季裴,最后却只是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等叶芳拽着儿子想跑的时候,他才转头,声音冰冷:“谁给你们出的这个主意。”

        他转身:“当时新闻才刚刚传出来,谁让你们去找他要盛柠的遗产,谁告诉你们可以用盛柠的身份写那些信,告诉陆知寒只要他死了就能换她回来的?”

        他厉声:“说!”

        叶芳吓得六神无主,直接把所有话交代了。

        得到消息的何域刚想去查,却接到叶执的电话,说陆知寒回sq了。

        抹了把脸的人把电话打给和宋,让他过来一趟。

        和宋过来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芳母子,脚步就是一顿,何域靠在副驾驶椅背上,闭上眼睛:“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和宋握着方向盘:“陆知寒要是知道你因为这些破事又和叶家扯上了关系,会生气。”

        何域微微侧眸,过了半晌,才收回视线,声音很哑:“他现在还有精神生我的气吗?”

        “他连什么时候结束那些项目都想好了。”

        和宋不知道何域会不会怪陆知寒,是他把何域从叶家带出来,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何域,独自承担。

        可是:“何域,他只是生病了。”

        所以才什么都忘了,只想去见盛柠。

        只要想到盛柠一个人在冰冷的江底会很孤单,会很疼,他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又怎么会顾得上何域和sq呢。

        程恕说得对,他只是太疼了。

        何域望着车顶,想起陆知寒刚毕业那年,盛柠在准备毕业论文,跑前跑后,就是没时间和他见一面。

        陆知寒把车停在燕大的校园里,不咸不淡地问他是不是所有班都下课了。

        何域不在燕大,专门从隔壁跑来的,闻言扬眉又查了查:“大概?”

        陆知寒就放下笔记本电脑,看着窗外,一直看到教学楼都没什么楼了,才看到手机震动起来。

        “对不起啊,我忘了告诉你我留在自习室自习了,现在我出来了。”

        陆知寒就这样垂下眼睫,缓声道:“不急。”

        何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等送盛柠回去之后,才说:“其实你可以直接打个电话问一问她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知寒没抬头看他:“她睡眠不好,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会惊醒。”

        何域:“表嫂不是去自习室自习吗?”

        他和陆知寒有一层关系,但是不习惯这么喊他,倒是喜欢这么喊盛柠。

        陆知寒像是不打算解释,只是听到他的称呼看了他一眼:“别这么喊她。”

        何域以为陆知寒和之前一样,不喜欢和叶家有关系的任何称呼,刚想收回。

        陆知寒却只是淡淡道:“她和叶家和陆家都没有关系,她只是盛柠。”

        出海外项目的时候他问陆知寒是不是解决这些项目,sq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那时候陆知寒说的是:“有备无患。”

        他早就做好了独自承担那些风险的准备,可是那些风雨却绕过了他,落在了他最不愿意被那些风雨关注的人身上。

        何域闭上眼睛。

        到sq的时候,前台和楼下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秩序。

        只有顶层还在讨论夫人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他们boss消失的这段时间又去哪了的。

        看到何域和和宋,才安静下来,飞快分散开。

        追上来的助手压低声音:“叶芳假装哮喘病犯了,挣脱开跑了,她那个儿子没跑掉。”

        何域扭头:“找个律师,把他送进去。”

        和宋似乎想说什么。

        何域:“所以我说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

        叶家都是一群无赖。

        对付无赖温和的方法是没用的。

        何域进sq的时候,就答应过陆知寒再也不去管叶家的事,如果不是陆知寒出事了,他也不会回来。

        和宋没说话。

        何域抬手敲门,开门的时候看到陆知寒正看着盛柠听她说话,下意识放下手。

        和宋刚想上前,就听到何域哑声道:“叶芳告诉他,他可以和盛柠交换。”

        他闭眼:“他死了,盛柠就可以回来。”

        和宋眼神震颤,下意识看向办公室里的人,看到他掌心的伤。

        他真的信了。

        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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