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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陆知寒做了很多事让她回来:

        除了整夜整夜地守在她身边,抄那些经文,就是按照叶家人所说的,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等血流得差不多了后,再用药洗干净,保证祛除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再回到她身边。

        叶家人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盛柠回来之前陆知寒也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清醒时间,只要他想,就可以查出那些信件和电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们所谓的以命抵命到底确有其实,还是虚无缥缈编造出来只是为了让他病情恶化的手段。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他不敢确认她真的回不来了,所以任凭叶家人握着那个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言铸成的利刃,在他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了她一次次消失的代价,彻底地沦为他们的傀儡。

        可他还是不肯放弃,也有很多次他都以为,盛柠生他的气,所以她不会回来了。

        可是扯掉的针头在汩汩流动的血液里反射着深红色色泽的时候,他忽然在剧痛里感觉到她模糊又清晰的呼吸声。

        因为痛苦而不愿意让自己梦见他的人就在那种情况下建立了更加强烈的条件反射,告诉自己只要流血她就会出现了。

        “程恕知道他在喝补血中药的时候,大概就意识到了吧,”何域声音很缓,“他其实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没有用程恕给他的药,也没有把叶家人告诉他的话告诉任何人,只是按照叶家人说的,用他的血养着一个回来的傀儡。

        仅仅是一个傀儡而已,他都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何域简直不知道,如果叶家人真的让陆知寒相信了回来的盛柠是真实存在的,他会怎么做。

        和宋嗓音嘶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域沉默了很久:“严刑逼供,还有,他的咨询记录。”

        他看向和宋:“我知道你们想瞒着我。”

        可是他和陆知寒认识太久,太明白,最清醒理智的人疯了之后能做出什么事来,他太明白盛柠对陆知寒意味着什么了。

        他转过身:“叶阿姨去世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学她。”

        有狂躁症的人即使犯病的时候也只会拿尖锐物品对准自己,但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从来没有在陆知寒面前表现出狂躁症的症状。

        和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听何域道:“他本来是最不可能走上这条路的人。”

        何域看向办公室里的人,他很认真地看着盛柠,像是在看自己的全部,又收回视线。

        可是季裴说,盛柠走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他只是想让她存在得久一点。

        对于陷入幻觉的人来说,没有计算时间的方法,他就只能告诉自己,她还可以存在一整个秋天。

        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欢。

        再到明年,就没有他了。

        所以他只给自己留了一整个秋天。

        何域在国外处理sq的事务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和宋查到的那些项目文件。

        他说得没错。

        陆知寒很早就打算在明年之前结束那些项目了,他想把sq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这样sq就不再是他的责任,他也不必再费心经营父亲的心血。

        何域问他如果离开了sq打算去做什么。

        合上文件开始签下一份合同的人只是停顿一瞬,就道:“看她决定吧。”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把盛柠放在他的计划之外,只是外界条件所迫,让他不得不暂时把这个核心隐藏起来而已。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失去盛柠。

        陆知寒所有的遗憾,都和盛柠有关。

        如果她回不来了,这些遗憾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回来。

        他只是想让她回来。

        --

        什么都没交代就从国外跑回来了的人在汇报海外项目进展。

        陆知寒就坐在办公桌前,仍然是那件黑色大衣,气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人还有点清瘦。

        眉目清减,墨色氤氲,在江宁市秋天没有温度的日光下,像是一个影子。

        只属于盛柠的影子。

        何域微顿:“之前部署的那几个项目都已经加快了进度,最迟今年年底就能落地,海外部的事务也已经移交给了我在那边的副手。”

        他放下文件:“这段时间我就留在国内,看看董事会这边的风向再说。”

        毕竟sq因为陆知寒终止和新世界的合作而发生动荡的时候,海外部并没有受到影响,国内却风雨飘摇,怎么看都是国内这一亩三分地动了别人的蛋糕,才导致sq那个时候被围攻,他的消息也被截断了:“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sq有我和和宋。”

        陆知寒嗓音缓缓:“没关系,只是看看文件而已。”

        何域还想说什么,看到陆知寒的视线落在正在看资料的盛柠身上,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

        关门的时候回望,在陆知寒的办公桌上看到一本立起来的,最近才翻动的日历,熟悉的笔迹在日期下方有一个批注,是四十五,然后又划了一下,改成十五。

        何域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垂眸改完之后,安静地放下笔,看向盛柠,垂下眼睫的样子。

        等回到办公室接到电话的时候,才想起那个日历上的数字,他侧眸:

        “不是可以申请延期吗?”

        那边窸窸窣窣的:“好像说因为气候的关系,不允许本部的学生延期,何总,需不需要我和学校那边沟通一下”

        何域想起盛柠还没回来的时候,陆知寒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触碰不到。

        现在她回来了,却待不了多久又要走了。

        那边还在等他的命令。

        何域就在缓声回答“不用”的时候,看着窗外逐渐浸染的秋意想,表嫂怎么舍得。

        他明明已经这么疼了。

        中午的时候周泽成约盛柠在附近的咖啡厅,交流一下关于欢颜和其他企业联合起诉新世界的案子。

        盛柠这段时间都留在陆知寒身边,几乎没怎么参与过案子的事,看到信息内容,顿了顿。

        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的人声音很轻:“你有事要处理吗?”

        盛柠想起他问她“那我是不是以后都可以看见你了”,微顿,还没回复周泽成,下次吧,陆知寒就道:“我没事。”

        他似乎是看出她有些犹豫,视线又落在她身上,声音很轻:“你去吧。”

        盛柠顿了一下,还是合上电脑起身:“最迟下午两点回来,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会接的。”

        陆知寒看着她走进电梯,又看着电梯门合上,突然想起电梯出事之后,她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到。

        她一个人处理完伤口,要走的时候保安问她要不要等家里人去接她。

        那个时候导致车祸的嫌疑人已经开始在香山区作案了,她明明还受着伤,却还是一个人在月光下回了家。

        电梯上的数字在跳跃中变得模糊,隔绝一切的顶层外,连风声都安静下来。

        只有连绵的玻璃幕墙映照着蓝紫色的天空。

        何域来告诉他会议暂时推迟了,陆知寒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模糊的数字回到1,才在心脏的抽痛里里慢慢地转过身。

        早已习惯这样骤痛的人没有接叶执找到的药,只是由于疼痛慢慢地撑住墙,微微发紫的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他就在这剧烈的无法缓解的疼痛里想,要是他当时接她回家就好了。他再也没有办法接她回家了。

        何域他们来了之后叶执就让顶层的人都下去办公了。

        没有什么人走动的顶层很安静,何域耐心地等陆知寒喝完药,才起身:“我们去外面吃吧。”

        没等陆知寒说没胃口的人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刚好也谈一谈表嫂起诉那个路妍的案子。”

        他看向陆知寒:“毕竟表嫂被他们陷害剽窃的事,总不能这么算了。”

        去的路上和宋问:“那个案子不是已经交给杨烁他们去跟进了吗?”

        陆知寒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交给叶执去处理了,杨烁他哥最擅长处理的就是类似的官司,从来没有失过手。

        只是路妍和她那个表妹现在人还在国外,要追根究底的话,搜集证据也是一件麻烦事,不然早就开庭了。

        “光你知道有什么用?”何域收起手机,看向面前拐角处的咖啡厅:“做了不说,等于没做。”

        和宋似乎想说陆知寒本来就不是习惯什么都说的人,不然他和盛柠走到这一步,但看到窗边的人,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下车的时候,才问:“这就是你说要出来吃的原因?”

        何域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表嫂不可能会这么狠心。”

        他看着咖啡厅熟悉的布局,安静了一会儿。

        毕业前那次聚会,他们也是在这种地方喝的酒。

        陆知寒放下他们点的酒,低眸让喝醉的人少喝一点,盛柠却迷迷糊糊地抓着陆知寒的手睡着了。

        他们本来已经听陆知寒的放低了声音,睡着的人却突然惊醒,不满地说陆知寒吵醒她了。

        陆知寒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低眸问:“怕被吵醒还喝?”

        然后在盛柠不舒服地皱眉的时候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后来他们再聚会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吵醒过盛柠。

        他知道盛柠和陆知寒之间不仅仅是误会没解开的问题,可是他只是想在表嫂离开之前,再尝试一次,毕竟他知道了他们在一起经历了什么,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

        陆知寒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窗边模糊的影子,晃动的日影让他无法看清楚坐着的人的眼睛,但是他很确定坐着的人是她,所以一刻都没有移开目光。

        窗边的人柔软的发丝垂下来,像是缀着金光,头顶并没有婆娑的树影,陆知寒的眼睫却颤了颤,像是想起了以前。

        何域问:“不进去吗?”

        陆知寒没有回答,何域等了一会儿,上车关上车门:“不进去,那就换个地方吃饭吧。”

        等车辆启动,陆知寒才哑声:“再停一会儿吧。”

        何域看向后视镜,嗓音很冷淡:“如果不进去,以后就见不到了,现在停留再久也没有任何意义。”

        陆知寒比他更清楚盛柠一旦走了就不会轻易回来。

        陆知寒安静地坐在车里,过了半晌,才哑声道:“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

        他看向盛柠,声音哑了,和宋几乎都要以为,他真的恢复了清醒,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盛柠:“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不开心。”

        何域没说话,只是收回视线。

        最后没进去也没吃饭。

        回去的时候和宋说:“你看到了。”说话的人语气里没有别的情绪,像是早有预料:“我们所有人都站在陆知寒这边,可是陆知寒,他站在盛柠那边。”

        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盛柠留下来。

        下午两点的时候盛柠回来了,外面下了太阳雨,她微垂的头发有点湿,注意到陆知寒在看她,顿了顿,还是拿了干毛巾,让陆知寒帮她擦干。

        陆知寒敛眸,放下毛巾的时候问她:“我们明天去灵照寺还个愿好不好?”

        “明天吗?会不会太快了。”去爬山还是得准备一点东西,尤其最近的天气并不好。

        “很快就要下雪了,”陆知寒像是想起什么,微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盛柠微顿。

        她其实没什么事,联系和说服其他有证据可以起诉的企业需要时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周泽成答应以后案件的诉讼进展会通过邮件和视频告诉她后,处理这件事就更不是什么麻烦事了,所以考虑了一会儿的人最后还是道:“这周吧。”

        陆知寒轻轻地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只是很安静地在盛柠身边处理文件,偶尔才会抬头看看她。

        盛柠看过来,问他怎么了,他就会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又垂眸松开说:“没事。”

        他一直记得她说过不用一直看着她。

        季裴曾经和何域说过心理学上有一种效应叫做弃猫效应。

        被丢弃的小猫是为了不被第二次丢弃才表现得乖巧而温顺。

        可是他安静地不去打扰她,不是为了留在她身边,甚至不是为了让失而复得的人对他能有什么不舍的情绪,只是为了她能在离开之前开心一点。

        他比盛柠更早知道,她迟早会离开。

        何域不知道陆知寒这种预见是因为他仍然觉得让他的生活好似回到正轨的人仍然是幻觉,还是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他只是回到办公室里,把程恕给他的文件放进碎纸机里,亲眼看着那些写着他病情的文字一点点由墨迹变成雪花似再也无法阅读的黑点之后,才垂眸,又转头看向窗外。

        去海外之前他曾经问既然已经打算把sq交给其他人了,有没有去国外定居的打算。

        毕竟叶家和陆家都实在算不上什么可靠的亲族,陆知寒也似乎对这里的草木没有任何留恋之情,离开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陆知寒只是回答:“她喜欢这里。”

        他连把sq本部选在这里都是因为她喜欢这里,却要逼着自己接受她离开这里。

        何域就这样看着那些粉碎的文件想,这样他怎么可能不疯呢。

        他明明只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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