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池煜分开人群，走到苏也身边。
这一片空地光线暗淡，路灯的光被人群遮挡，唯一的光源就是地上摇摆着火苗的一簇簇白色小蜡烛。
摇晃的烛火间，池煜的神色有些瞧不分明。
他看了周围的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苏也身上，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也直直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敏锐地发觉，他好像动了怒气。
他出现得突然，偏偏气场强大，周围兴奋看热闹的学生大多噤了声。
苏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垮下来。
齐培元被苏也再三拒绝，原本就有些恼羞成怒，此时见自己眼前立了个眸色沉沉的男生，将他望向苏也的目光隔绝开来，分外不爽。
偏偏对方是个毋庸置疑的大帅哥，还高他几寸，目光微微垂下，仿佛漫不经心似地睨他一眼，脸上的冷意莫名叫他害怕。
因而气势便落了下风。
齐培元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推搡了来人一下：“你谁啊？”
谁知对方看着清瘦，实则动作有力。他压根没有推动，反而被对方伸出手来挡了一下，自己往后踉跄了一步。
刚刚还起着哄越说越离谱的兄弟早熄了火，在一旁拉了拉齐培元道：“你不认识？池煜啊，大二，法学院那个。”
齐培元因而止住了动作。
池煜这才看向他，目光有点儿凌厉，像是暗含警告。
“没必要打着告白的名义强人所难吧。”他目光看了看齐培元抱着花的那只手——方才他还打算将花硬塞进苏也怀里。
他又看向齐培元身后那几个结伴的男生，轻哧了一声：“嘴巴放干净点。”
说完伸出手，拉着苏也往人群外面走——干脆利落，再没回头看周围任何人一眼。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莫名让人安心。
直到身后的喧闹远去，苏也才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缓过神来。
池煜拉着她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反而带着一些温柔的克制。
见苏也停下脚步，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指尖摩挲了一下方才与她肌肤相贴的掌心。
“方才谢谢你”苏也缓过一口气来，“替我解围。”
池煜闻言也顿下脚步，回过头。他抿了抿唇，原本紧绷的神色在面对苏也时放松了一些。
“嗯。”
苏也这才看到，他左手还握着行李箱的杆，像是刚下了飞机回学校，风尘仆仆。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比如关心一下对方的比赛行程，或者说上一声“辛苦了”。可是无论语言怎么组织，都显得过于客套，叫她反而有点儿说不出口。
在她嘴唇开开合合数次之际，池煜率先开了口：“你有我的号码吗？”
“啊？”
池煜抿唇看着她略显呆愣的模样，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意，神色彻底松下来。
“手机给我一下。”他这样说着，朝苏也伸出手。
苏也不明就里，却不太犹疑，只乖巧地将手机递到他手上。
等到池煜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把手机还给苏也，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给我。”
苏也看着屏幕上的十三位号码，眨了眨眼睛，眼里有了一点儿光亮。
“任何事情？”她这样向对方确认道。
池煜点头，肯定她：“嗯，任何事情。”
苏也看着对方，觉得胸腔里的小鹿像是扑通一声搁了浅，泛起的涟漪将心尖都颤得酥麻，一路蔓延到指尖，如同过了电。
她难得大胆，直直望进池煜的眼里，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随后按下拨号键。
手机铃声响在月色温柔的夜里，打破静谧，像是初夏的第一声蝉鸣，响在深秋的寂静里。
池煜拿出手机，顿了一下，点下接听。
苏也微微仰着头看他，手机靠在耳边，声音轻快：“辛苦啦，池同学。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清透的嗓音同时从手机听筒和半米远的距离传来，尾音像是一把小勾子，柔柔的甜。
池煜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苏也嗓音落下后，他又顿了几秒，从嗓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嗯”。
像是有什么情绪再也藏不住。
-
周末，纪梦仙从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惺忪地摸出手机，给苏也去了个电话。
“喂？苏也，今天陪我出门吧，”她又窝进了被窝里，声音还透着懒散，却很明显带上了点儿情绪，“做了个烦死人的梦，吓醒了，睡不着了。”
苏也在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闷闷的，好像是捂住了麦克风，纪梦仙没听清。
但仔细去听，能听见她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儿嘈杂，像是在户外。
纪梦仙醒了神，睁大眼睛：“好啊，苏也——出门玩不叫我？还以为你在好好练琴。呵呵，我对你太失望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半撑着准备起床。
“没有不叫你！”苏也声音有点慌乱，一旁隐约传来低低的男声，问了她两句话，听不清楚内容。
随着那道声音落下，苏也好像是将手机拉远了点儿距离，回了对方几句，然后才匆匆给纪梦仙留下一句：“等会儿再跟你说啦——我现在不太方便。”
紧接着“嘟嘟”两声，电话竟然被挂断了。
纪梦仙茫然了两秒钟，脑子里一个激灵，想到什么，彻底醒过神来。
她一个弹射起步，鲤鱼打挺般地彻底钻出被窝，坐正了身子，劈里啪啦在屏幕上一顿按，给苏也发了条微信——
[你现在是不是跟池煜在一块儿呢？！]
苏也确实跟池煜在一块儿，履行昨晚定下的请吃饭之约。
池煜昨天会碰见齐培元向她表白的现场，其实也是碰巧——人工湖就在男生宿舍的附近，池煜刚从b市比赛回来，拎着行李箱准备回宿舍。
原本事情结束后，苏也就准备离开学校，是池煜坚持要送她一程，将行李箱拜托给路过的室友后，又将她送回了校外租的房子。
在灯影绰绰的楼道前，他们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互相道晚安，莫名缱绻出依依不舍的氛围。
也许是昏暗的灯光作祟，高她一个头的池煜微微垂下目光看向她的时候，让她觉得对方的目光莫名认真，就好像将他所有外在的冷傲或是温柔剖开来，内里是一个满腔赤诚的少年。
这样的错觉仅在一瞬。苏也避开对方的目光，飞快道别，窜进了电梯间。
等电梯的间隙，隔着厚厚的玻璃防盗门，她又有点儿不舍地悄悄瞟了一眼。
池煜还没有离开，静静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但苏也莫名觉得他也许是在微微地笑，笑出左侧颊边浅浅的酒窝。
餐点端上来的时候，苏也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池煜已经替她分好了餐具，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
她压下耳朵上泛起的热意，轻声道了一声谢。
池煜并不着急开始用餐，听到这声谢后，并没有应，而是慢条斯理地替她将杯盏的位置调整好，道：“有的时候觉得你太客气了一点。”
“啊？”苏也不太反应得过来。
这时候侍应生又端来主餐，打破了短暂的僵局。等到对方离开，池煜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没事。你这样也很好。”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苏也更加茫然不知所措，脸颊上带了点羞赧的红，连视线也不敢回望。
好在这家餐厅是她选的，跟着纪梦仙从美食公众号上看过推文。因而她得了机会，用眼前的食物转移话题——
“现在正好是吃秃黄油的季节——我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所以我还点了一样别的，你要是吃不了的话，可以跟我换。”像是背书陈述，语调偏快，想要逃避话题的迫切太过明显。
惹来池煜一声低浅的笑。
他收起笑意后，唤来还未走远的侍应生，示意对方帮忙拿两份用来分餐的容器。
眼前的餐点一份是秃黄油饭，一份是鹅肝牛排饭。苏也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容地将两份主食分成均等的两半，各推了一样到苏也的面前。
“我吃得惯的。”池煜笑了一下，是在回应她先前关于点餐的解释，随后又问她，“但也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吧？”
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苏也一起分享。
苏也呆了两秒。
她确实很喜欢吃蟹，尤爱秃黄油。因而她选定餐厅的时候，其实是掺杂了一点儿私心在里面的——当初一看见关于这家店的推文，她就很想过来尝试一下。
而眼下，池煜的细致体贴实在让她有点儿意外。
她握着木柄的勺子，将米饭和盖在上面的秃黄油搅拌均匀，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池煜。
池煜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回视她。
两个人的目光再一次静静交汇。
苏也向来擅长装呆发懵，跟人比赛对视看谁先笑，她从来没输过；此时她却抿着嘴唇，忍不住仓促移开目光，落荒而逃如同战败。
池煜这才低低笑出声来。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原本锋利的眉与眼会弯出柔和弧度，细密的睫毛遮住浓黑的眸子，将沉与冷尽数抹去；左边的脸颊有一处会往下凹陷的酒窝，冲淡了分明棱角带来的锐意。
苏也恍然回忆起来，从前的池煜根本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高中时候的他，瞩目又耀眼，清冷高傲像是刻进骨子里，将不好亲近写在外表。如今在大学里再次与他相逢，这其中隔着一年的间距，苏也恍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将骄傲与孤高收敛到温静平和之下，就像是一块原本就惊艳的璞玉经过了时光的打磨与沉淀，光彩不减，却更加润泽。
——也变得爱笑了。
不爱笑的人但凡多笑一下，都会让人觉得印象深刻。
给苏也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一次，他站在学生会的讲台上唱票，每有她一票，都要清楚念到她的全名。到最后，她以一票之差的微弱优势当选。苏也清晰地看见对方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
那是一个很淡的笑容，且很快就消失——但苏也记住了他左边那处微陷的酒窝。
和现在的模样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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