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用餐愉快，且最后店家额外赠送的那道米布丁为苏也和池煜添了饭后的谈资。
深秋的晴朗午后是惬意的，他们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权作消食。
路边保留了一部分老房子，阳光透过细密交织的低矮电线，给路面铺上不规则的网。
他们谈起方才那道饭后甜点。
“这个搭配真是反正我头一回吃柿子味的米布丁。”苏也回忆了一下那个味道，旋即撇了撇嘴。
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味觉体验——米布丁本就细腻绵密，配上更加绵软的柿子泥，明明甜度也不算太高，却齁得紧。
全然破坏了从前菜到正餐积攒下来的好体验。
池煜想了想，接口道：“我头一回吃米布丁。”
苏也闻言“啊”了一声。
紧接着她看上去有点儿紧张：“——那完了。你该不会对米布丁产生什么误解吧，听我解释，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好吃的，谁叫这家店搞创新，还说是什么深秋特供。”
说完她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原来那点儿紧张全是故作的。
池煜看着活泼了许多的苏也，眸色柔软，顺着她的话替方才的餐厅找补：“是。秃黄油饭还是很不错的，米也配得很好，希望他们改过自新，删掉这道饭后的柿子米布丁，这样才有前途。”
苏也闻言便继续笑着，眉眼弯弯，浅褐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剔透漂亮。
原本的打算里，这顿饭是为了还池煜的人情，按理说吃完就该散伙，然后各忙各的。
两人却都没有提出半句有关于道别的话。
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有限度，就像他们顺着一路走的这条老旧街道到了尽头。
苏也数着脚下的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到了交岔的路口。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池煜却先她一步。
“附近有个公园。要去散散步吗？”他问的时候，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好像开着地图软件。
苏也眨眨眼，觉得对方好像又一次解了自己的纠结，自然是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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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段的原因，周末的公园竟然还算清净。
公园景观造得不错，长长的水泥步行道环绕着巨大的天然草坪，远端零星种着低矮的树木，有点像爱丽丝误闯入的仙境。
更让人惊喜的是，路边有遮蔽的地方，竟然放了一架街头钢琴，一旁竖着小牌子，写着“请尽情弹奏”。
苏也小的时候有过几次在欧洲跑比赛的经历，知道国外有很多这样的设施，由琴行捐赠出二手的钢琴，上面用喷漆涂满，写着“playme”，任意供路人弹奏使用。
眼前的这一架更加古典一点，烤漆的颜色还算完好，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涂层。
苏也有点儿心痒。
但她对于公开演奏仍旧有着残余的抗拒心理，一时难免犹豫。
池煜走过去，抚了一下琴键，却没有按下任何一个音节，而是转过头来望向苏也。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他这样问，声音温和平静，像是单纯好奇她的经历，不带任何迫切的打探。
苏也下意识回答：“三岁。三岁家里给我买了属于自己的琴。”
“三岁啊。”池煜笑了一下，没有夸张的惊讶，而是问她，“你那个时候喜欢钢琴吗？”
苏也沉默两秒，如实答：“小的时候很讨厌钢琴，因为真的很辛苦。”但紧接着她又补充道，“可是再大一点，第一次走上舞台弹出完整的曲目”
她说着顿了一下，像是陷入回忆。
“那时候也还挺小的，我不太记得具体的情形。但我知道当时自己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黑白的琴键却在灯光下反射出哑暗的光泽，让我莫名觉得心潮澎湃。
“那应该是我头一次觉得，我是喜欢弹琴的。”
池煜一直静静听着，等她说完，又平复了心情，他才认真地点点头，看向苏也道：“那你可以弹给我听吗？”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轮廓都仿佛被打上了柔焦，显得莫名温柔。
苏也怔怔望着他，心中的惶恐与排斥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好”。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琴凳上，试了试琴音。
几近露天摆放的琴难免风吹日晒，音色和音准上略有瑕疵。但苏也早过了拘泥于设备的心态阶段，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似是随意地落了几个音。
不过几个音就构成了耳熟能祥的曲调，是小星星——比起简单上口的儿歌版本，多了几处并不夸张的装饰音。
苏也弹得很轻松，分出神来同池煜搭话：“我小时候，刚会用指头敲小星星的那会儿，我妈妈还在我身边。”
她想，她是真的很放松吧，所以才能说出这些心底的话来。
池煜在一旁静静含笑，苏也的余光能够看见，他的姿态写满了包容与陪伴。
主题部分很快结束，曲子转向第一段变奏，16分音符和半音阶的出现让曲目变得华丽，也多了技巧。
苏也因而不再分神感叹什么，徒留前面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一共有十二段变奏，完整演奏下来时间不短，难度说不上高，但是富有趣味，是苏也闲暇时候很爱弹的曲目。
c大调的色彩轻松明快，明朗如同绕过遮挡洒落进来的午后光晕。中间第八变奏转为c小调，略带庄严，给整段乐曲增添情感色彩上的波折，作为铺垫，递进后半部分的情绪，直至末尾爆发的高潮。
落下最后一个音，苏也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弹得很开心。
一曲结束，她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聚集了过路的听众。见她收势，他们零零星星地鼓起掌来。
苏也在他人的目光聚焦下，下意识红了脸，略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动视线，却对上池煜平静含笑的目光。
没来由地，她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
有不怕生的活泼小朋友爬上琴凳，坐到苏也身边，顶着一张苹果脸蛋儿稚声问她：“姐姐，我以后也能弹这么好吗？”一边问，一边够着短小的身子，去摸琴键。
小女孩的家长在一旁呵斥她“别闹”，转而又向苏也抱歉一笑，就要去把小孩捞下来。
苏也却透过小朋友的澄净眼神，仿佛看见了年幼时候的自己。
她牵起一个柔和的笑，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轻言细语：“当然可以呀，加油哦。”
一曲弹完，围过来这么多人，其实很出乎苏也的意料。她还是有点儿害羞，起身准备离开，将位置让出来。驻足的听众里却有人请她再弹一曲，像极了演奏会尾声的返场表演。
她重新坐回钢琴前的时候，还有点儿怔然。
像是在犹豫要弹什么曲子似的，苏也坐在琴前略微发了半分钟的呆。好在热心的观众并不催促，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做心理建设。
直到小朋友糯糯的嗓音再次响起：“大姐姐，我今天过生日耶，你可以弹生日快乐歌吗？”
苏也侧头望向小朋友，旋即含笑点了点头。
苏也练得最多的就是肖邦的曲目，因而自己的即兴也带上了一点圆舞曲风格的优雅浪漫，不算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热烈欢快，但也是好听的。
周围的人合着拍子，唱起生日歌，祝小朋友生日快乐。不是所有人都有准确的音准，曲调上听着掺杂了古怪，气氛却是和谐又可爱的。
这一曲弹完，苏也终于得以从众人的视线包围中逃脱。
临离开之前，她蹲下身子，跟今天过生日的小朋友说话：“喜欢钢琴的话就要努力练习哦，可能会很辛苦，但是它不会让你觉得后悔的。”
有点儿关怀过度。苏也说完就暗暗后悔。
小朋友听得似懂非懂，咬了咬指甲，还是笑得甜滋滋地，朝准备离开的苏也和池煜二人挥了挥手：“好的！再见，哥哥姐姐。”
远离了人声的喧闹，苏也和池煜并肩走在洒落一半日光的小道上。
静下来后，她才想起自己最先开始弹琴时，下意识吐露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在此时品来，像是把自己剖开来展示给对方，叫她回想起来觉得里里外外发麻发酥，却又害怕对方做出更深的追问探究。
池煜却只走在她的身边，替她挡去了忽倏而过的风和落叶，只字未曾提起。
苏也松了一口气。
也是，他应该不是什么好奇心深重的人，甚至处处行为都极有分寸，是温柔的，也是疏离的。
她没有妄想自己和对方的关系能够近到互相吐露心声，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
因而苏也抬起脸，试图望向池煜的眼睛，却发现对方微微敛了眉目，抿唇不语，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在下定某些决心。
池煜察觉到她的目光，将视线转向她。顶着那样一张受人欢迎的脸，用格外认真且深邃的目光望向自己，而对方又是自己曾经默默暗恋心喜的学长——苏也本该觉得羞赧且不知所措。
但她在逃开目光的下一刻，下意识觉得，池煜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他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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