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6章才露尖尖角

周五，方行野特地从美国赶回来开了会，他此去是为了收购美国的一家临床cro公司，合作已经顺利达成了。用方行野自己的话说，此项收购是君冠迈入国际化的重要一步，中美合并研究带来的全球临床数据，既能推动国外新药加速进入中国，也能助力国产新药顺利出口海外，投资人的钱总算是花在刀刃上了。

        好消息暂时分享完毕，正式进入会议议程。方行野让各部门领导各抒己见，针对盛域的特瑞利珠单抗，应该开展哪些适应症上的临床研究。

        两个部门为了这个项目明争暗斗，已经吵过无数回，邢露领衔医学部先发言：“盛域已经完成了霍奇金淋巴瘤的i期试验，参考跨国企业在这类小适应症上的成功经验，我们应该尽快重启2期项目，谋求尽早上市。”

        老高代表的运营部却有反对意见：“如果盛域处于领先位置，以小谋大慢慢来没问题，但盛域眼下已经落后了，就我所知，佰益的卡昔利单抗已经离开评审中心了，今年肯定会作为首款国产pd-1在国内上市的。”

        “盛域因为自身原因，落后同行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国产pd-1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美国药企，也是桩好事，若干年再回首今天，2018年肯定会被誉为中国肿瘤免疫治疗的元年。”佰益是这两年迅速崛起的民营药企，发展策略相当激进，一心想把昔日的龙头老大赶下宝座。方行野接着问老高，“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

        老高回答老板：“我的意见是，pd-1本来就是能适用多种癌症的广谱抗癌药，我国的癌症发病率又以肺癌、肝癌、上消化道系统肿瘤和女性的乳腺癌为前列，所以大适应症早晚都是pd-1竞争的主赛场，还不如弯道超车，直接上肺癌、肝癌之类的大癌种，不然就落后太多了。”

        邢露当场反对：“pd-1是广谱抗癌药没错，但相较淋巴瘤，肝癌、胃癌是异质性非常高的癌种，临床开发也更难。k药刚刚给出了二线肝癌和一线胃癌的小样本数据，结果并不乐观，o药也在一线肝癌上进展不顺，贸然进行大适应症研究，结果只可能是研究失败，反倒延误上市时间，得不偿失。”

        医学部的顾虑有理有据，老高却也不甘示弱，笑眯眯地还击道：“都说了咱们已经落后了，那些国产药厂早就开始跑马圈地了，特别是霍奇金淋巴瘤，几乎每家都拿它做文章。我听说一项针对淋巴瘤的3期研究都两个月没一例患者入组了。”

        邢露不比老高处世玲珑，直接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原来高总是担心招募不到病人。中国那么大的人口基数，癌症患者的数量相对也多，即使是小瘤种，也不可能没有受试者。”

        “哎哟，邢总不跑一线，哪知咱们一线人员的苦，”老高短促地“嘿”了两声，这样的笑已经是绵里带针了，“我就实说了，别说这会儿肯参与临床试验的淋巴瘤患者找不到，你连能牵头淋巴瘤临床试验的专家都找不到了！你研究者会怎么开啊？那些专家全都已经在别人家的项目中了。”

        两个部门的负责人互不买账，邢露明讽，老高暗呛，方行野倒是一点不着急忙慌，一直面呈淡淡微笑，似乎觉得公婆都有理。直到双方斗罢第一回合，暂且偃旗息鼓，才说：“小适应症率先开发成功的先例也不是只有淋巴瘤，黑色素瘤呢？”

        “我刚刚正要说，国产pd-1在黑色素瘤上的竞争没有淋巴瘤那么激烈。”正是会前跟老板私下汇报的内容，邢露自认棋高一着，冲方行野点点头，“普仁医院的主任医师任军教授就是深耕黑色素瘤领域多年的专家，一线研究有了i期成果，20例前期数据就足够，二线用药目前属于末线治疗，i-ii期联合可以直接注册研究，两个研究同时开，我预计顺利的话，2年就可以上市。”

        “2年？既然邢总这么乐观，我就不二话了。但我也坚持在别的适应症上发发力，”老高这人够精的，既然摸出了老板的意思，就掉头另提了一个建议，“反正不一样的适应症都要从头做，以盛域廖总的财力，多开几个研究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别的研究当然要开，”方行野笑了，“但也不能广种薄收，每开一项研究，少说要花几个亿。咱们廖总钱是多，人却不傻。如果无的放矢，他头一个不会答应。”

        “高总一再坚持多开研究，”打从会议开始，邢露就不满老高一个劲跟自己唱反调，又恻恻地笑了声，“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别的原因？”

        运营部是上市前最花钱的部门，多开一项研究就多几亿资金在手，邢露这话显然别有所指，老高一下就急了眼：“邢总，这人说话得凭良心，君冠刚刚成立，我就辞职来跟着方总打天下了，这三年来不说劳苦功高，也是呕心沥血啊！”

        “花钱的工作谁不会做，”邢露不屑地轻哼，“怎么就呕心沥血了？”

        “哎，邢总你——”

        “好了好了，”眼见刚刚鸣金收兵，第二回合又要开打，方行野笑着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把目光投向会议室后排正奋笔疾书的谷小风，“谷小风，我看你一直埋头打草稿，是不是有什么建议要提？”

        突然被老板点名，谷小风就在众人视线中站了起来，她注意到邢露扭头朝自己投来一瞥，一脸掩不住的鄙弃之色。

        谷小风只当没看见，清清嗓子，说：“我觉得筛选适应症，不光要从药物前期研发上考虑，还要从上市后的销售角度考虑——”

        她的话音未毕，老高就笑呵呵地打断了她：“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不能让销售绑架研发嘛，不能让一群大专生、本科生绑架科学家吧。”

        笑眼弥勒变怒目金刚，这话分明又是拣她的软肋下刀子，谷小风自愧于学历不比同事们，回回都忍，但受了温颀的激励，这回就不想忍了。她挺不客气地反击道：“研发的最终目的当然是业绩回报，药企分什么卖药的和不卖药的，归根究底所有人都是卖药的，一款药若最后卖不出去，光上市有什么用？”

        停顿片刻，谷小风竟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她先前以合作方的名义主动给盛域的首席商务官打电话，跟对方简单沟通之后，也得到了“以销售为导向的新药研发策略”，再得知对方没时间参加君冠的视频会议，又请对方录了两句话。

        谷小风问老高：“你要不直接去跟盛域的王总说，说不能让一群本科学历的销售绑架科学家？”

        老高没想到会被甲方领导反将一军，只好讪讪来一句：“中国这么大的市场，pd-1距离饱和还早得很，倒也不必刚开始就想商务的事。”

        “其实不早了，”邢露接着说下去，“创新药被纳入医保的时间间隔正在压缩，今天是新药，明天就有可能进入集采名单，而且k药、o药的主要专利2026年就会到期，如果不能尽早上市卡位，留给上市后的布局空间就不太多了。”

        方行野微微颔首，又问谷小风：“那你觉得应该先布局哪条研发管线？”

        谷小风斩钉截铁：“鼻咽癌。”

        方行野曲着手指轻扣桌面，问：“为什么是鼻咽癌？”

        谷小风说：“鼻咽癌是我国高发的恶性肿瘤，发病率一直在耳鼻咽喉恶性肿瘤中居于首位，尤其在中国南方城市。但因为种族易感性的差别，它在美国就是发病率仅为1/10万的罕见病。所以，特瑞利珠单抗有很大机会在鼻咽癌这个适应症上获得fda的孤儿药资格认定，由此加快在美国的上市审——”

        老高再次出声打断，迫不及待地泼起冷水：“中国自主研发的创新药目前还没有成功进入美国市场的先河，这是不是还没学会跑呢，就惦记着飞了？”

        谷小风没想到，这回又是邢露替她解了围。

        “我不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方总刚刚收购了一家美国cro公司，不就是为了在全球多中心开展临床研究吗？”所谓全球多中心临床试验，即由多位研究者按同一试验方案，在全球不同国家与地区同步开展临床研究。邢露说下去，“无论是fda还是中国的药监部门，都认可经得起审查的、高质量的全球临床数据。”

        “能获得孤儿药认定的适应症还有很多，”方行野望着谷小风，微微细了细眼睛，“为什么不是别的癌种呢？”

        “一是从全球入组的难易度考虑，鼻咽癌在美国虽然是罕见病，但在亚裔及夏威夷、太平洋岛民中，还是有较高的发病率；二是从竞争赛道的宽容度考虑，就目前已经开展的pd-1临床试验来看，有望获得fda孤儿药认定的试验项目有外周t细胞淋巴瘤、t细胞淋巴瘤、黏膜黑色素瘤，软组织肉瘤，但还没有鼻咽癌。”谷小风对答如流，经由邢露一次次的挑剔与挫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举一必反三”的严苛风格，所以这次开会前准备得异常充分，不给任何人驳倒自己的机会，她说，“美国的制药工业全球起步最早，发展也最完备，所以fda的认证往往被认为是药品质量保证，也是全球医药市场的通行证。盛域目前已经不可能赶上佰益了，甚至还有可能被别的国内药企超越，但赴美上市仍有机会拔得头筹，并借此树立品牌形象。除了美国、欧洲，还有更多没有能力自主研发创新药的第三世界国家，这才是民企出海最大的一块市场。”

        谷小风的声音脆生生地落了地，会议室却彻底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等着方副总的最后裁决。但方行野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只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另说了一件事：“我刚从美国回来，签收购协议的时候，顺便去参加了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年会。”

        老高马上问：“又有什么新政策了？”

        方行野点点头：“会上，fda下属的肿瘤学卓越中心透露了一个消息：明年会颁布一个针对肿瘤新药审批的新政策——real-timeoncologyreview——rtor实时肿瘤审评。”

        国内暂时还没一点消息，老高继续问：“这是什么政策？”

        “这是比孤儿药的‘快速审批通道’更快的一个审评路径。”沉默好一会儿，方行野终于开口了，“目前来看，国内pd-1市场还是一片蓝海，但不出三年，国产pd-1之间的竞争必将趋于白热化。君冠一直自诩是能够提供个性化服务的cro企业，所以不仅要帮助企业的新药以最快的速度上市，也要帮助企业在血腥厮杀的红海中开拓自己的蓝海。”

        一席话掷地有声，也是一锤定音地认可了谷小风的方案，老高和他的运营部彻底敛声，这场会议以医学部大获全胜而告终。

        会后，邢露竟破天荒地主动去找谷小风，问她：“首席商务官通常直接汇报于董事长，在‘销售’这行里算是干到顶峰了，王总怎么会见你呢？”

        见谷小风一阵嗫嚅，邢露挑眉问：“不会是把人堵在男厕所里，这么没创意吧？”

        真实情形也差不多，但谷小风决定“马屁不穿”，说：“也没有，是邢总您名声在外，我跟王总说是你让我来找他的，他马上就决定跟我聊几分钟。”

        邢露终于笑了。她转身之前，对谷小风说：“好了，请我一杯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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