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少女往西而去
岚县往东边街道延伸出去,是一条连通外面的黄土驿道,翻过一座山岭,便算得上是外面的天地了。
岚县算不得什么大城,就连周围的城墙也算不得如何宏大,若非位于兖州,再往西去,便是实实在在的边境之地,估计都懒得耗费什么白银修筑城墙之类的。站在岚县的背后的风山顶上往西眺望过去,经常能看见落云山上方的天空呈一片土黄之色。每次出现这样的场景,小县居民就知道,应该是边境之地邱岚与大隋两国的边军又展开交战了。
虽然两国边军在近几年来战事越发频繁,但岚县居民也还算过得安稳。有边军披甲将士骑马路过岚县,但也只是稍作停留,喝一口水,或是犒劳一下五脏庙。
位于岚县东去相距不远的荆山,是兖州王城的所在之地,虎踞龙盘,岚县相比来说,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兖州城内某处茶馆,不久之前来了一位新的说书先生。没过几天,原来在茶馆内负责说书的那位先生就被挤了下去,实在是那位说书先生讲的内容太过于无趣,只会说一些市井乡民的恩恩怨怨。东边老李家与那西边老孙家又干了一架,两家的孩子哇哇地哭,然后某某村长出来劝架,两家最后和和睦睦……听多了也觉得太过了无生趣。
茶馆需要一位能上得了台面,讲得出新奇东西的说书先生。
而新来的那位说书先生讲的内容就很对茶馆客人的胃口了。新来的说书先生从不讲那些市井琐事,而是去讲一些关于江湖志怪,侠客仙人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抑扬顿挫,往往能把茶馆客人说得或是拍案大笑,或是挤眉弄眼……
就在前一天有兖州百姓还大笑着说,那位说书先生只是在沽名钓誉,故意吊人胃口之徒,讲得东西没有一件事真的。但在第二天的时候,眼瞅着那位说书先生该到点说书了,还是留不住裤包里的那几文钱,到茶馆内点上一杯清茶。
这不,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拍案板,折扇一张,先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便开始娓娓道来:
“让我们书接上回,只说那黄大仙脚踏星辰日月,仙指一点,那位青面獠牙、体壮如牛、左脚一踏,一座高山被夷为平地,右脚一踩,又有一座蔚然江海,顿时水漫苍野的化外妖魔,在黄大仙的仙人一指之下,洞穿了山岳头颅,黑色的魔血如滔滔江海,从那个血窟窿里面流出,那真是止也止不住,动也动不得啊。”
一个茶馆的客人坐不住了,马上站起来高声问道:“为何动不得?”
然后另一个客人就站起来指着那个人说道:“你真的是笨啊,这一动,血不就流得更快了!”
众人哄堂大笑,茶馆里的气氛一时间十分融洽,有人还私下低声交流了起来。
说书先生看到台下众人如此捧场,心底有着不少笑意。但还是轻咳一声,作出一副肃穆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接着说道:
“那化外妖魔甚是凶残,以稚童之血为食,以青壮男子为肉,以佳龄女子为肴,可谓凶残至极,天下人人共诛之!那化外妖魔还不满足,竟要凑够九千九百童男童女,九千九百纯阳之男,九千九百纯阴之女,大炼煞血魔功,这世间哪能容如此妖魔猖獗横行!”
情至深出,说书先生还跟着作出一副一惊一乍的模样,台下众人也是竖耳倾听,甚至还有人双目圆睁,好似那尊化外妖魔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说书先生继续讲道:
“那化外天魔如此猖狂,自然是惊动了上苍,只说上苍八千九百六十五仙之中,排行第九的大罗金仙,好个道法浩然。听到下界妖魔如此猖狂人间,人间苦不堪言,俯首呦哭,百天未喝水,百天未安食,百天未入眠。”
……
“为了找到打败化外妖魔的方法,重还人间一个太平盛世。那位黄大仙苦苦思索。嘿!这不,苍天不负苦功人,黄大仙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千寻万找,终于找到了一种仙灵之石,是那女娲娘娘当年补天所遗。黄大仙将那补天之石重新炼制,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得一发丝粗细之剑,却有法天象地之威,藏于指尖缝隙当中。那妖魔与黄大仙接连交战,一直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打得那是苍天变色,山河移位,就在妖魔觉得黄大仙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黄大仙指甲那点灵光,洞穿妖魔头颅。至于黄大仙是何许人等,如何成仙,且容许我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一合折扇,脸上表情意味深长。
听完那个黄大仙为斩妖魔做了何种何种准备,一路上还遇到了哪些哪些同道之人,台下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朝着台下众人抱了抱拳头,“那个,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淳某在这里谢过了。”
就在说书先生看过众人表情,得意洋洋,好像看到了一连串的雪花银子纷纷飘落的时候,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吹牛!”
被这道声音一打断,众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转过头向后望去,就看到一个娇可少女正双手叉腰,昂首挺立站在一张桌子之后,两眼瞪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少女身材高挑,肤凝入雪,有着双十不到的年华。
少女似乎是觉得众人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毫无礼貌地指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他吹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仙人?”
说书先生脸色微红,一时间脸面有点挂不住了。尤其被这样一名看年纪不过双十的少女这么指着鼻子,心里不是很高兴,声音低沉地说道:“小女娃,说话要讲证据,不能空口无凭。这可是高高在上的黄大仙亲自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少女琼鼻微嗅,两条秀巧的眉毛轻挑,很不服气地说道:“你就吹吧!那你说,那黄大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能,而那个妖魔又是从何处来的,为何要为祸人间?”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又看向了那位说书先生,有人站了出来,说道:“老先生啊,我们信你,要不你就再讲一段吧,也正如那位姑娘说的,让我也好好知道一下那位妖魔到底来自哪里,黄大仙又还有哪种神通?”
茶馆内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都要求那位说书先生能继续讲着下去。
要说是信,能有闲暇时间来这茶馆喝茶听书的众人,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在这坐着的,自己还是有着自己的门道门路的。
说书先生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类假假真真的江湖传闻,就连是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而且这其中的诸多内容,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加上,博取众人欢心的。只要客人一高兴,自然雪花银子飘飘来。要不然这世间真有那体型大如山岳,动动脚能踩碎山峰的妖魔鬼怪?
“我知道!”
突然茶馆里响起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一名身穿华服的陌生少年,大约有个十三四岁。少年声音还显得很稚嫩,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举起手,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又看向了那名华服少年。
华服少年说道:“那位说书老先生已经说了,叫做化外妖魔,所谓‘化’,便是造化,这说明那个为祸世间的妖魔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而是某位心里藏着祸端的人,因为作恶太多,受到上天惩罚,便化为妖魔!”
少年脸上洋溢着自信,说得掷地有声!
说书先生在这个时候终于暗中捏了一把冷汗,要是再这么被追问下去,连他都不知道一时半会儿要如何圆场了,故事讲得再精彩,也得有个充分的时间不是?趁着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在那名华服少年与女子身上,说书先生找了个机会,也顾不得要打赏了,从茶馆旁边的侧门撒腿溜了出去。
少女的目光也转向了那名华服少年,就在少年的身后,还站着一位面容白皙的老者,似笑非笑的眼神安静地打量着茶馆的一切。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知道个屁,就会在这里胡口胡言!”少女不满地喝道,腰间佩剑出鞘寸余。
面容白皙的老者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却被遮掩得极好,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相比于佩剑少女的刁蛮,华服少年倒是显得极为有礼数,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人与那市井泼妇没有区别。礼貌性地先对着周围的众人作了一揖,语气平和地说道:“诸位,仙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心百面,世态炎凉,倘若心中有恶,又拴不住心猿意马,自然就与那妖魔无异。”
少女皱了皱眉头,听出了华服少年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怒不可遏地喝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说着,就欲抽出腰间的那把佩剑。众人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不足双十的少女,竟然是个佩剑走江湖的江湖女侠,纷纷避开,生怕遭受池鱼之灾。
华服少年神色如常,甚至还端起桌上茶杯缓缓泯了一口,丝毫没有把少女的话放在耳里。
就在华服少年的身后,那位面容白皙,身材高大的便服老者缓缓从侧边踏出了一步,眼神微微眯起,看待佩剑的少女的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头猎物。
“小姑娘,说话最好小心点,要不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样……可是会死人的!”这位身处大隋皇宫之内,资历极老的貂寺,声音阴柔地说道。
“你想做什么?”少女沉声问道,手中拔剑出鞘,直视那位貂寺。
老宦官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对姑娘做什么,只是觉得,有人碍了我家公子的眼,想为公子稍微地清理一下而已。”
说着,老宦官毫无征兆地出手,五指如鹰钩,抓向了少女的脖颈。
少女依靠本能侧开头,身前的桌子却在老宦官那来去无影的脚下直接破碎,木屑翻飞,落了一地。众人见到这一幕,马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那位看着只是恭恭敬敬立在旁边的老者,居然出手如此狠辣。
老宦官抓空了少女的脖子,却丝毫不慌,手腕扭转,就反手扣住了少女的肩膀,稍稍用力,就有骨骼碎裂的噼啪声传来。少女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欲横剑斩向老宦官,老宦官好像提前预料到了少女的动作,变钩为掌,一掌印在了少女的胸口之上的锁骨位置,掌心传出一道劲力。
少女整个人连同手中佩剑在老宦官的掌风下一起横飞了回去,砸在茶馆的墙壁上,顿时口吐鲜血。
茶馆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混乱了起来,一边叫嚷着“杀人啦杀人啦……”,一边磕倒了椅子,打碎了茶杯,掀翻了桌子。
面容白皙的老宦官皱了皱眉头,顿觉得太过于聒噪,脚下一跺,就有一股气浪从老者脚尖传出,并不断扩散开来。
这位大隋宫中资历极老,地位极高的老宦官,经常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事物。
整个茶馆之内,除了华服少年依然还能在悠哉游哉地品着杯中茶水,周围的一切都在老宦官一脚之下发生了变样。地上的桌子椅子、剩茶碎瓷全部被那股不明气浪掀了起来,向着周围四散翻飞。茶馆里的人,也一个个如下锅的饺子,转眼间,哀嚎一片。
少女瞅准时机,竟是借助老宦官散发出的那股气势,从茶馆房间里面一处窗户,纵身跃了下去,顺着那股风浪,飘然远去,但落地之时,还是不免又是一阵喉咙发甜,被少女使劲咽了回去。
安静看完这一场戏剧的华服少年,放下了手中茶杯,准备起身离开。
“走吧,赵老,我们还得忙着去参加兖州王的宴会呢,要是迟到了,被父皇怪罪下来,就不太好了。”
“是,一切依殿下所言!”面容白皙的老者毕恭毕敬地在华服少年面前作了一礼,说道。
至于那个跳窗逃离的佩剑少女,并不值得老宦官投入过多的注意,每年此类杂事,宫中都有不少,顺手碾压了就是。至于说日后复仇之类的,等那年纪不大的少女能有本事安安全全走进皇宫了再谈。
“赵老,你觉得那位说书先生讲得仙魔故事如何?”走出茶馆的时候,一袭锦衣华服的少年突然问道。
老宦官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殿下,你知道咋家对于这些东西向来不上心,听过了就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华服少年蓦然哈哈大笑,“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只是可惜了那名佩剑女子,模样姿色不比自己那些皇兄眷养的佳丽相差多少了,也许以后还要好看许多。
这位大隋的七皇子,虽然年纪不过垂髫,但这个年龄段展现出来的心智手段,已经算得上未来一名那条椅子的合格争抢者了。老宦官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他愿意陪少年来走这一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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