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始作俑者（下）
议事大厅终于迎来真正的哗然！
连拉塞尔也紧蹙双眉！
这一次，满厅的贵族们，除了库伦公爵和基尔伯特以外，都一脸惊异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北境公爵。
怎么回事？
“陛下？亚伦德大人？”同为北境领主之一的泽穆托伯爵，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北境公爵与国王之间来回逡巡。
他身旁的福瑞斯伯爵则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一动不动。
哗然持续了好几十秒。
直到脸色坚毅的寒堡领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抬起头，回望着国王。
他不再沉默，而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包括拉塞尔男爵的惊诧目光中，坚毅战士般的白鹰家主，仰头微笑：
“你还是一样敏锐啊，凯。”
北境公爵随即低下头，落寞地道：
“就跟你那该死的长兄一样。”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天啊。
从北境公爵的反应看……
只是，怎么可能？
凯瑟尔低下头，真真正正地叹出一口气。
“你不解释一下吗，瓦。”国王淡淡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已经失败了，不是吗。”瓦尔露出坦然之色，毫不在意其他领主们的目光：“倒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截杀使团的，明明是另外那些领主，不是吗？”
詹恩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
对，不可能，截杀使团的事情，明明是我们“新星”里的贵族联合做成的！
而北境公爵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团体里面！
凯瑟尔眼眉低垂，低落地道：
“昨天，国是会议上，高等议会表决的时候，你的反对票投得太急了。”
国王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那个时候产生了怀疑。你知道，相比廓思德出兵相助的筹码，我更不会对北境坐视不理！你没有理由为了独眼龙的承诺，反对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
独眼龙公爵，廓思德惊异地看向北境公爵，想起昨天下午表决的一幕。
“是吗，”瓦尔惨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理由？你知道，我挺讨厌你的不是吗？”
“因为李希雅，你憎恨的人是我，”凯瑟尔国王面无表情，但衣袖下无人得见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但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不会迁怒我的儿子。”
有不少人顿时看向泰尔斯，特别是脸色难看的拉塞尔男爵。
“除非你有特殊的理由，必须阻止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国王低沉地道。
“但这仅仅是怀疑，”瓦尔在满厅的复杂眼神下，叹息道：“也许只是偶然呢？”
“所以我在今天，试探了埃克斯特的使节。”国王抬起头，声音冷漠。
“哼，”瓦尔冷笑道：“果然，血色之年后，你变得越发多疑了。”
国王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道：
“莱安娜两句话，就试出来他是黑沙领伦巴大公的人——只有伦巴的人，才不敢提及黑沙领伦巴大公的野心。“
刀锋领的女公爵冷冷地看着北境公爵，一言不发。
“他到来之初，跟你演了一场戏：看似是一个不明北境深浅的使节，在试探星辰北境的守御能力，而你毫不示弱地予以还击。”凯瑟尔五世道：
“然而，当我故意拒绝在战争与妥协间选择的时候，他却十分清楚地威胁我：北境连守住断龙要塞的兵力都没有。”
“不觉得前后矛盾了吗？”
拉塞尔的脸色登时开始发白。
国王垂首道：“而且，他对打击我，挑衅我，甚至换一个星辰国王的兴趣，明显比好好谈判，为努恩王争取埃克斯特利益的兴趣更大。”
“伦巴获取北境的土地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对我，对换掉璨星王室这么感兴趣？显然，他在跟一个星辰内部的人合作，而我的王冠，是合作者的意愿。”
“问题是，谁有资格跟埃克斯特王国的实力诸侯，黑沙领的伦巴大公合作？谁能跟他共同获利，达到双赢？”
“我想了很久，考虑过南垂斯特，凯文迪尔，库伦，甚至法肯豪兹——本来最不可能的人，就是你，瓦尔。因为战争爆发时，北境首当其冲，你更像是跟我一起，被算计其中的可怜人，是牺牲品。”
法肯豪兹的声音尖利地响起：“除非，这是他自愿的牺牲。”
凯瑟尔五世的目光锐如刀锋，刺向瓦尔·亚伦德：
“但是当我倒过来想——伦巴大公能获得什么？努恩王的独子在北境死亡，沃尔顿家族注定要退出下次选王会。所以伦巴能获得的，一是北境的领地，二是竞争对手在北境的死亡。”
“星辰里，谁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这二者同时发生？”
凯瑟尔默默抬起目光，面有哀色：
“是你，瓦尔·亚伦德，掌控北境的——北境守护公爵。”
“但我不相信，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偶然。”
“所以我提早派人，拦截到了拉塞尔男爵，在所有领主的耳目下，大张旗鼓地，把他们直接送进东城区。但直到今天早上为止，我不让他们跟任何星辰人接触，他们不知道昨天国是会议的事情，不知道继承人的更动——不知道他们在星辰的合作者，其实已经焦头烂额。”
“猜猜看，这种情况下，秘科的人，昨天拦截到了多少拨人，想要联络拉塞尔男爵？”
莫拉特嘶哑难听的声音适时响起：“三拨，陛下——军队斥候的身手，嘴硬得很，”他嘿嘿笑道：“这么嘴硬的军人，全王国上下，也只有那几个地方会有。”
瓦尔低头叹气：“他们是我最精锐的斥候。”
至高国王冷冷地道：
“但我还没想通，你跟伦巴的协议，究竟是什么，如何实现？”
“直到这个埃克斯特人说，伦巴更属意战场的英雄，来当国王。”
“这场灾难里，有谁会比北境公爵，更有上战场的理由呢？如果敌人干脆就是你的合作者，那你简直就太容易，于战场上获取声望和名誉了。”
“在王室绝嗣的情况下，誓死捍卫北境的你，作为埃克斯特人最佩服的英雄，和唯一能跟他们打交道的人，难道不是最适合的下任国王吗？”
瓦尔冷笑出声。
凯瑟尔王哀伤地看着瓦尔：“但我还是不明白。”
“当国王——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原本高尚而纯粹的你，会背叛你的领地，你的人民，你的国家。”
大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连拉塞尔都面色为难地一言不发。
“哈哈，”瓦尔·亚伦德双目无神地盯了地板许久，终于开口惨然道：“这本不该如此的。”
他缓缓出声：
“这一切，本该按我的剧本来进行。”
“‘新星’，这个星辰领主们的团体，本是在五年前的荒漠战争之后，为了对抗你越发张扬的王权而组建的。”
“他们，无论是库伦还是南垂斯特，都来找过我，被我拒绝了。”
“但我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们和你的斗争里，我能获得最好的机会。”
“我冒险去找了伦巴——你该看看当我在他面前放下兜帽时，他脸上的神情——那个晚上，我们达成了同盟。”
“我负责怂恿泽穆托和福瑞斯，挑动他们在边境与埃克斯特不时冲突——为此我不惜把松果郡封给了泽穆托。”
“伦巴去埃克斯特国内运作，借着这些冲突，把出使星辰，重修《和约》的国境线，渲染成一件伟大的使命，让努恩王决定秘密派出他的独子，为他将来选王累积资历——他老了，老人总是想把身后的一切都安排好。”
“我则把这个消息露给了‘新星’——里面像南垂斯特和凯文迪尔这样的野心家不少，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削弱王权的好机会——只有一点，我没告诉他们，那就是，使团里有努恩王秘密派出的独子，现在想来，他们知道这一点时，大概也吓得不轻，可惜，如远东谚语所言：‘骑上了老虎的脖子，你就下不来了。’”
“伦巴是埃克斯特方的消息源，提供使团的行程与人员配备，我则坐拥北境的地利，收买接待人，监视并引导他们去最佳的行刺地点，而‘新星’那些不知情的人来完成最后一击——我们三方互不知晓的配合下，连王子身边那个极境的高手也无法幸免。”
“伦巴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捅给‘暗室’，捅到龙霄城，同时向绝望的努恩王推荐了拉塞尔·维达，我则马不停蹄地，把这个消息带来永星，用战争动员，来渲染事情的严重，让凯瑟尔召集星辰的贵族们商议此事，获取支持——越多越好。”
拉塞尔脸色苍白地看向瓦尔，又看向凯瑟尔。
但是没人理会他。
“詹恩·凯文迪尔，小子，你本该死在前天的刺杀里——知道你行踪的不只是新星的贵族们，还有早有打算的我。”
詹恩脸色一变！
“所以昨天，在那小子……的时候，你才会出言支持他，挑拨领主们的关系！因为这本就是你的计划！”
瓦尔惨笑着，在詹恩铁青的脸色下，继续道：
“这样，本就内部不稳的‘新星’，会在怀疑中变成一盘散沙，王室的压力也会急剧增大，我日后也会少掉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新星’的计划，是借助国王需要他们的战争支持，从而逼立继承人。但在混乱而相互怀疑的高等议会里，注定无疾而终。同时，我和凯瑟尔抗击埃克斯特入侵的提议，会失去几乎所有其他领主的支持——看上去就好像我们都被算计了一样。”
“而几个小时后，拉塞尔·维达，就会带着埃克斯特的愤怒，来到永星城——他注定会疯狂地挑衅，会提出星辰无法接受的条件，目的只有一个：战争。”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瓦尔。
“凯瑟尔若选择战争，我之前的计划，便确保他不会有足够的兵力，伦巴在北境的火速侵攻将势如破竹。以我和伦巴在战场上的默契，足够让凯瑟尔光荣体面地战死——如曾经的贺拉斯王子一样。至少也能让他吃几个败仗，声威尽丧，灰头土脸。”
“若凯瑟尔选择妥协，割让北境领土，他自己就会变成王国的罪人，我会催动领主与民众的声浪来逼他退位，但我依旧会在北境，在埃克斯特，特别是伦巴的大军来接收领土时，召集兵力，誓死反抗，如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
“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会丢失北境的一大片领土，然后我会在最黑暗的时刻，在关键的几个战场上逆转‘击退’伦巴。之后，伦巴会因为和我的惺惺相惜，在相互会盟之后，带着已经占领的领土，满意地退兵。我从此成为王国当之无愧的英雄，对比遭受巨大责难，又无领主支持的凯瑟尔，我会变成下一任国王炙手可热的人选。”
“领主们猜疑彼此，只有中立的我嫌疑最小，而且又是国王的密友，落日神殿大主祭的亲兄弟，以及众望所归的，星辰王国反抗入侵的英雄——我注定会成为星辰的至高国王。”
“而埃克斯特方面，沃尔顿家族失去了最后的继承人，注定要黯然退出下一次的选王，同时，伦巴会得到北境的大片领土，以及征服星辰北境的辉煌战绩——实力急剧膨胀，又有着我的支持，他也注定会成为下一任共举国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瓦尔·亚伦德神色迥异地看着泰尔斯，目中露出惋惜：“直到这个男孩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计划。”
“詹恩没有死，反而站到你的一边；逼立继承人的效果不怎么好，‘新星’的领主们没有为了王位斗得你死我活，而是在新王子的册立上与王室对峙——埃克斯特的使节，更是在不知道国是会议与新王子的情况下，被你锁死在圈套里。”
“就这样，我失败了。”瓦尔叹出一口气，嘲讽地笑了笑。
此刻，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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